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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今日你捉了这棋舞回来,基本能断定,国舅爷就是无间门门主。”
草莽喜眉乐眼朗朗道:“那还要俺干啥,主子可劲吩咐,俺保证完成任务。”显然他不会也不愿动脑子动心思去猜去想为何他抓个女索命回来,主子就能确定唐卧仙就是无间门门主,以及,何以这富贵无双的国舅爷要当个刺客组织的头目?他生存状态目前就两:吃饱喝足性命无忧,护主安危遵其嘱咐。这种人,即便是刀口舔血的潜龙扈从,也能长寿。而熬油点灯的小鬼、大鬼、世子及太子等,便见他们闭目养神,无一不在心思开孔,一寸寸耗心耗命。
“明日得空,你再去趟万卷屋,告诉狸叔,这棋舞不管去问他换什么信息,除世子府事及她真实底细,其余一概相告。”
“好咧。”草莽应了声儿就高高兴兴卧榻休憩。
然碧瓦朱甍、楼阁崔嵬的书房内,岩岩若松的聪明人却一梦不敢,依旧端坐案前直盯着眼底书卷,神情冷冽心事凝重。帝辇京都,风云际会,百鬼众魅,人心狡诈,防不胜防。单说这廉衡,藐藐贱民,陋居城南蓬牖茅橼下,却堪堪如只潜藏蟠伏的巨兽。他究竟是何人物?有何故事要讲?而他背后那只大鬼,无疑是三公九卿或宗亲藩王里某位,势力之大却偏要利用小鬼,只能是一个原因:小鬼是那几位大臣的遗孤。而小鬼于日前抛出大鬼,说明二鬼政见不合,小鬼为冤,大鬼为权。
可他有一点始终不解,以大鬼权势,果要谋逆,何以等待这许多年?
世子殿下自不知,大鬼要的,除了这天下,还有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金银冢。一座活在传说里的宝藏,一座由穷途末路的段氏皇族编排出来激励后代顽强抵抗的精神支柱,一座被前袁余孽借机利用的割喉锋刃,一座最终让明皇埋杀忠良的肮脏坟墓。时隔多年,却经久迷人,神乎其神,令后世们前仆后继白骨累累。
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自取灭亡。
而真相,皆从泥沼里打捞而出。
屡屡刀下留命的棋舞,犹如落魄凤凰,一路策马驰往鸠山。刚近身密庄大门,就吃人一通暗脚,互相制衡间便听八索命阴柔怪调句:“哟,五姐回来了?!打离开云南,这一个月都没见着您半分影子,您倒是说说干嘛去了呀?!”
“不干你事。”棋舞抽出拳脚,宛如一尊冷观音。
“谁稀罕管呀!”八索命冷笑声,“别仗着大师兄,就目无下野。连自己来路都闹不明白,神气个什么劲儿,查到最后,可别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百合。”
“再说一遍?”
“我好怕呀!”这八索命本不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言讫她再要挑茬,无奈瞥见流星赶月走来的大索命,冷哼了声翘臀一扭便闪退。
“小五回来了,”大索命关心切切,“可有何新的进展?”见她摇头再追问:“你也打探了好些年,仍未打探到这双鸾菊来历,要不先放放?逼自己太紧反而无用。”
棋舞缄言,末了问:“门主可有说,让我去水牢。”
棋一:“你又擅闯哪了?门主这次挺生气,连夜来信命我关你一月禁闭。”
“好。”
“你到是去了哪?”
“国公府。”棋舞从简回话。
“你……你可知门规首条,就是不得踏足国公府!”棋一乌眉一沉。
“知道。”
“知道还去!那水牢是活人待的地方?”
“我同死人有何区别。”
“你……”大索命急怒攻心,片刻后也只能叹口气,“门主这段时间也不会回来,你先回房,过几天再去牢里给我待着,好好反省反省,看你究竟有几条命乱折腾。”
“师兄”,棋舞低垂眼睑沉沉问:“为何不让涉足国公府?门主难道不知,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你不要命了?!”大索命看眼四下,黑云滚滚道:“方才的话,我当没听见。”
“师兄?”
“回房去!”大索命喝她一声,旋即又软下心肠,“小五,我们都是承门主的恩才得以存活,不问前尘都只往后了看,你一味揪着过去也没多大意义。我们是刺客,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祖上积德三尺也不够你我一刀杀个人挥霍,做好本分,一心效命门主就行。”
“十大索命都从棋子一排到棋子十了,棋舞岂敢不做好‘棋子’本分。”
“小五,听师兄句劝,莫再折腾了,先不说门主的养育之恩,就是这些年,门主的知遇之恩,我们也难报一万……”
棋舞对其平淡死忠党理论并无多大反应,爱听不听叉手躬退。彼时日出,晨曦微露,启明星熠熠发光。她沉着脸并未回屋,反而飞往山顶。虽说会当凌绝顶,可她还是看不清山望不见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片叶子,门主不会替她拿走,万卷屋那里也不会真替她揭开。心烦意乱间,环燕轻飞,矫健万端地落一棵古松上,冰冰凉凉躺树身上踢脚树杈,闭眸再陷沉思。嘴底却清清浅浅呢喃句:“鹪鹩巢林,不过一枝。”
她是没野心无追求之人。然她却身如飘蓬。
自月前门主集结十大索命,力救袁士翱,她无意瞥见袁士翱左背破衣下,忽然暴露的乌头刺青时,她便坐卧难安。那“乌头刺青”和她的“双鸾菊”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这袁士翱是何许人?十四年前,明皇为何要秘密屠戮苍山龙泉峰西侧的镜江一带?门主只在她幼时讲过一次,道她是在一江边捡捞的,却从不说是哪条江!思来想去依旧理不出任何线索,却冥冥中觉着有只手有张网向自己伸来,掐住了她咽喉。烦闷间,下意识摸摸胸前,又兀自想起弄丢了的木雕,再次懊恼不堪。情知掉到了国公府,可她要怎么去找?她已违抗了一次门规,再去,小命休矣!可惜了我们这位女侠,和葫芦庙小鬼在某方面一样,偏执,且不知脑袋金贵。
一声激越的鸟鸣打破僵静的山巅,一缕温热的阳光赫然照耀她脸上,清泉一般的眸子卒然睁开,天亮了,心意就更加坚定了。
其志所向,一往无前,愈挫愈勇,再接再励。
而此时此刻,裹着被子伏案而睡的廉用功,哈喇子流满一页纸。天将放亮时,他才合上书卷吹灭油灯昏昏入睡。小大静站门外,忽然就掉下一颗泪,两颗泪。爹爹跟她讲:你兄长幼时,大雪天深井里受冻好几日,被冻透了,身子骨极差,不可过劳,那盏油灯每夜燃至何时爹看不到,所以小大要替爹盯紧,夜交子时他必须睡。
可小大明白,时间对兄长来说就像金子,已被压缩得很短很短。她一次又一次午夜过半站房门外,望着其伏案埋读的身影,不忍呼唤。她想快些长大,她想明理懂事,她想替家里排忧解难,可她总长不大,时间对她来说,被拉得好长好长。
有时,小孩比大人懂事多了。
轻轻柔柔的“刷刷”扫院声儿,飘进廉衡心窝里,他慢腾腾睁开眼,鼻子一酸眼睛一闭,侧过头继续睡。他忽然理解了些,老爹畏葸不前的原因。一家人一所院子几只鸡,有早饭有晚饭,有馒头有鸡蛋,很温暖。待他爬起身,颈椎是借的腰也不是他的,自恃年轻不知保养,短命是必然的,“啊啊啊”扶着腰麻着腿打开门挠着头冲小丫头嘿嘿笑。他心虚他心疼他自责,他接过小大急急端来的一碗水,喝得很不是滋味。
庭院已洒扫妥当,早饭热锅里刚出。她还这么小,她将一切打理地宜室宜家井然有序。而大小,也被拽起床坐院中“大声”诵读,虽然只见嘴型不见音。
“兄长,小大昨天琢磨出一种双面绣。你可要看看?”
“好啊。”
“等我再大些,绣功再精致些,兄长就不必这般奔波了。”
“乖。”廉衡抬手摸摸她脑袋,大小见势急急跑来,廉衡粲然一笑,“大小也乖,都乖。”待俩小麻雀跑屋里取双面绣,廉衡踱近廉老爹身侧,自知之明道,“唯我不乖。”
廉老爹沉寂一刻,方道:“不可轻信于人。”
廉衡:“嗯。”
廉老爹:“不得伤及无辜。”
廉衡:“嗯。”
廉老爹:“不能罔顾家人。”
廉衡:“嗯。”
廉老爹:“还有,要见好就收。”
廉衡:“嗯。”言讫,父子再未搭腔。
廉远村终归是妥协了。如果这份妥协,人人愿学,世子府地牢关足十年的段昌,烟瘴林里天天打游击的段明,和吊着一半口气的袁氏残党,就不会继续想着救亡图存,上赶着被大明斩草除根。包括廉衡他自己,也不至作死多年落得个生离死别。
总要有很多执迷不化之人。
也总要有很多铁石心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