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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敬德待三人回来,撇个冷眼迤逦而去。廉衡望着他背影,边解披风边嘟囔:“好好一块和田玉,夜长,也只能装成一块泡菜石。”
明胤闷声一刻,才吩咐道:“弄桌饭来。”
秋豪:“这都快三更天了?主子不是已吃……这就准备。”细头发退出后,瞥眼屋内勾头不语的少年,再吩咐追月,“去备辆马车。”
廉衡埋首桌前,显得很累,仿佛方才,是他扛着施步正纵跃个来回。就在一众以为他会沉默到底时,他忽道:“殿下早就意在钞政,而我,一直在自恃聪明。”明胤不语,廉衡自顾自苦笑半声,将脑袋搁桌上,木然地盯着茶盅。明胤挥了挥手,尚在门口恭站的柳心,默然退出。“我总在想,那日,太子作壁上观,是因他想要笼络所有人。而您按强扶弱,总不是因我特会骂架。您招募我,除了乌叔,到底还有什么。”
明胤一默如雷。
廉衡:“以乌叔能量,栽培我四年,自然是我有特殊价值了,不知殿下,可也因这份价值。”
明胤一默如雷。
忽然环佩铃铛,饭香送爽,死气沉沉的廉某人倏然坐直,两眼乌溜放光:“鸡鸭鱼肉来了吗这是?”
一穿戴考究的大管事哈腰迈进,恭站门口:“世子爷,酒席都备妥了,让您久等。柳心、尚清几位姑娘,都侯在门外呢,可要她们进来助兴?”
廉某人急急回应:“要要要……要的要的……”
明胤不冷不淡:“无需。都退下吧。”
待秋豪推开隔门,廉衡两眼发绿、饿虎扑食地扑饭桌上,绕着桌子左三圈右三圈大惊小怪道:“啊八宝鸭啊飞龙汤啊煲鹿筋……”
追月冷嘲:“没见过世面。”
廉衡嬉皮一笑:“世子乾坤独秀,小子见过了世子,就没必要见什么世面了。”
追月睨眼他:“巧言令色。”
廉衡耸了耸肩,转问明胤:“能吃了吗?”明胤默允,然而他当真拿起了筷子,却不知想吃什么,索性罢筷。他心里添了件事,这事让他一度明确的仇家变得一再模糊,真相更成了千重水万重山。
施步正见他放下筷子,问:“你咋不吃呢?俺刚可是听到你肚响了。我跟你讲,抱月楼的饭,可是一绝。”
廉衡摇头,毫无食欲道:“我想装得开心。可我装不下去了。”
明胤知他满腹疑虑、满腹惊惧,也知他在往自己最怕的那方面去想,靖默片刻顾左右而言他:“想多做少,大忌。”
廉衡却直直盯着他:“我俩约法三章,如何?”
追月:“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
廉衡依旧直直盯着明胤:“大节大义上,绝对,互不欺瞒,如何?”
明胤还是沉默,仿佛他除了沉默,就会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秋豪上前插话:“不如何!”
明胤:“秋豪。”
秋豪闻言退下,廉衡端起明胤放下的茶盅,不咸不淡敬给他。然而俩人皆未喝那一盅茶,以是这一约法三章显得那么苍白。廉衡松缓些表情,觑眼满桌食物,赧然一笑:“让我狐假虎威再卖弄一会会聪明呗。”言讫兀自开门,望向游廊尽头、弯腰静站阴影里的一老仆役,喊道,“那位叔伯,您能过来下吗?”老仆役不过一站岗奴才,闻得踏月阁尊客喊声,以为听错,廉衡顿了顿再喊,“那位叔伯,您能过来帮个忙吗?”
大管事忙奔上前:“贵人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即可。”
廉衡冷冷瞥眼他:“又非喊你,闪一边去”。管事虽不高兴,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能退居一边。老仆役见踏月阁贵人一再招手,这才忙忙躬身上前,跪地行礼。“叔伯干嘛虚这么大礼,这不折煞小子。”廉衡忙扶起他,瞥眼他手腕淤青,温吞道:“叔伯,小子想打包些吃食,您能帮我觅几个食盒嘛。”
老仆役:“老奴这就去。”
廉衡这才睨眼大管事:“叫你们肖二老板,就方才在门口站迎的黄皮寡瘦,叫他速来见爷。”大管事抬起正眼,将面前硬茬扫量几番,窥眼明胤,方喏喏退离。
施步正:“豆苗你真不吃啊?”见他摇头,“你找肖二老板干啥?”
廉衡软糯糯一笑:“仗势欺人,感受一下你主子的王忾。”言毕顿了顿,问,“带银子没?”
“给你。”施步正大方无比的从怀里掏出贯宝钞。
“我要碎银。”
“哦。”草莽再掏向怀里,“五两。够不够。俺可攒了大半年。”
“你主家可真抠!”
“还……好吧?”施步正挠头。
秋豪重重咳嗽声儿:“你俩!”两人闻言立正。
施步正见他将五两碎银揣荷包里,挠挠脑袋嘟囔句:“要……还……”
廉衡:“还还还,真是,你我情谊,还不敌五两银子?”
施步正面有愧色:“不是……俺是说……俺……”
廉衡赧然一笑:“知道知道,你想攒钱娶媳妇嘛。就当我替你保管咯。三年后我发迹了,必当奉还宝钞百贯。”
施步正听话不听音,避开重点问:“三年,太久。”
廉衡憋笑,头头是道为他算账:“二哥你想啊,如今一两等于宝钞十贯,五两即宝钞五十贯。三年后,我还你百贯,相当于你整整赚了一番。这可比放‘通汇钱庄’这些扒人皮喝人血的地方生利、划算多了。你银子搁我这越久,我奉还你愈多。比如说它十年八年,待俺封侯拜相,兴许会奉还三百贯四百贯,届时,要啥美人咱娶啥美人。”
施步正听到“通汇钱庄”时不由紧张,冲小鬼急递眼色,奈何廉衡算账算得兴正上头毫不察情,待他话停,草莽也已听得眼睛雪亮,忘了要眼色示意,而是跟着他直接了当:“十年,十年好了,十年后你还我百贯就行,俺也不多收你利息。”
且不说小鬼妄自谴责“通汇钱庄”,单就他捉弄施步正,秋豪已然看不下去。末了细头发只能瞪眼施步正,硬邦邦道:“你还十年?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他上赶着整饬钞法,你就没想过为啥?宝钞一日一贬,今天一贯尚能买一石米,一年后兴许连一斗都买不来(一石等于十斗)。你还十年,十年后怕你连碗水都买不……”
“秋豪。”明胤温沉打断。也不知为何,他更想看到他,古灵精怪神气活现的天真可爱,其若暮气沉沉,必令他心口憋闷。可怪就怪在,小鬼在他面前,却总是暮气沉沉。他忽然明白,廉衡其实厌憎于说话,但很多人很多事,迫使他必须说不停说,所以他沉默下来往往难掩倦态。也因此,他今日的几句讥讽,才招致其强烈反感。
明胤出神之际,秋豪亦心里盘算,他主子现在不仅在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更是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但他深知,明胤其实在弥补,竭诚补偿,可陈伤深堑,焉能愈合。主仆出神之际,廉衡同施步正吵吵闹闹间,便将草莽怀里一瓶跌打药顺到手里,一并装荷包里。
施步正诧异:“你还有这手?”
廉衡嘿嘿一笑:“薄技傍身,江湖好混。”
施步正突然面容峻肃,不当他万年二哥改用板正大哥的语气,质问:“谁教的你这些不三不四、偷鸡摸狗的本事?”
廉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涌金巷神来手,我大哥。”
施步正:“谁?”
当此时,老仆役拎着两食盒请安入内。廉衡迭忙上前:“您老看着打包。”老仆役也未多言,埋首认真打包。橐橐橐的七八个脚步声传来时,廉衡将荷包冲施步正晃晃,边说“叔伯,八宝鸭您囫囵个包好”边将荷包巧捷万端地塞老仆役怀里。秋豪、追影不无诧异,毕竟见惯了他使坏,突然向善略不适应。可施步正却恍然大悟地笑了,嘿嘿嘿的。这小子,一贯坏得有滋有味,他倒没看错人。
抱月楼二东家肖弭志,门口揖了揖礼,抬腿迈进,恭问:“世子殿下叫小的来,不知有何指示?”
廉衡一马当先:“指示在我这呢。”
肖弭志一脸狐疑:“敢问阁下?”
廉衡:“肖弭志肖二老板是吧?”
肖弭志:“正是。”
廉衡恭维顺带调侃:“肖弭意肖弭志,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瞧您兄弟二人,将这抱月楼打理得灯火荧煌井井有条,难怪显贵们都爱跑这来消弭意志、浇愁浇苦。”
肖弭志闻得调侃,面露不悦,再次追问:“不知阁下?”
廉衡:“城南,葫芦庙街涌金巷一哥,发财是也。”
一听城南贫民窟,肖弭志腰板立马挺正:“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廉衡对此势利眼见怪不怪,依旧面含微笑,菩萨心肠道:“议正事之前,小生闲话一句。不知肖老板,近年出恭难易?可是多食易饥?”肖弭志闻言凝神,袖内双手一时收紧,廉衡察情,心说自己倒是猜对了,便不冷不淡继续道,“眩晕几何?视线可佳?”
肖弭志神情紧张,转瞬恭敬:“先生字字中的,想必是隐士高人,敢问先生,高就何处?”
廉衡:“小生不才,一为世子府客卿;二为世子府在用医仙,华佗第三十二代传人,华仲景不假。”
明胤浅浅一笑,抿口茶。
施步正一脸抽搐,心说这小子啥时候还懂医理了?说大话咋就从来不带打草稿?
肖弭志心想能入世子府必然是有真本事了,保不齐他沉疴可愈,便放松戒备,再恭敬一分道:“先生既为世子府在用医仙,医术必然一骑绝尘。在下沉疴久缠,先生已然瞧望清楚,不知,可否,替在下……”说时看向明胤,准备奏请不情之请。
廉衡:“肖老板罔顾大夫叮嘱,便是师祖再世,又有何用?”
肖弭志:“先生此话何意?医药膳食,在下并未有一丝差错。”
廉衡:“酒和那方面呢?”见肖弭志一时语塞,廉衡奸猾一笑,“肖老板若想长寿,一,酒必戒;二,这房事,能逃即逃,以免jing尽ren亡。”
这话一洒,明胤失口咳嗽。追月乌目沉沉。
廉衡被明胤一声轻咳搞得怪不好意思,看眼众人尽皆面面相觑,才知自己过于刚过于猛了,忙拆补句:“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戒酒戒色,人人有责。”
肖弭志脸面难堪,便找补句:“先生此言,岂非在作弄在下?”
廉衡:“有无作弄,老板自知,何需反问。”
肖弭志尴尬片刻,情知遇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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