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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梁,玉璧灯,珍珠织帘,范金浇柱,东景尚阳宫。
宫侧东厢寝,月琛盘膝坐于雪缎锦凳,轩窗未掩,风过鲛绡敛入袂,袭起一卷凉。
十一年前无端生的一场雷霆之变,东景换了天,尚阳易了主。本是一室古雅之气,如今全数殁于珠光宝气万般俗。
月琛已记不清这尚阳宫的格调布局变幻了多少,父皇一次次的整修,终是将那人残留的浅影疏痕,彻底抹灭了去。
如今惟一的幸存之物,便是此东厢寝轩窗外,堪堪不到一方圆的狭瘦花畦。
翠莲舞弄纤纤影,素月渲流皎皎辉。
皇宫御花园漾央亭中,一壶清茶邀得明月坠凡,勉强算三人。
月玦启程去西风的前夜。
月琛执壶斟了一盏清茶,递与月玦案前,“还,有什么要嘱托么?”
闻言,月玦清浅曳笑,微敛云袖,执起满盈的玉盏,和着一尾朱鲤跃池激起的脆脆,两盏相碰,清茶代酒,长别酒。
“照顾好我的秦艽花。”
清风穿荷华,翩跹过了琉璃亭,解去五分盛夏的酷暑,留了三分荷香绾在墨丝,坠在袍脚。
“原是唤作秦艽。”月琛执壶又斟一盏,勾兑了几分澄澈月光,“这般多年来,倒是不曾见过此花花开时的景色。”
“那还不是因此花脾性怪的很?”
月玦佯作嗔怪,剔羽长睫微敛的目中,柔着的波,噙着的溺,却点滴不漏的落入月琛眼中。
“不知此花,脾性怪在何处?”
“此花如莲,盛在秋夏,算起来,如今正值花期之际。”
月玦长身站起,敛着风月斜斜靠于雕阑,当空玉磬舍了三寸银光,揉进微仰的清寒目中,化作长汉揽星河。
“然此花喜凉寒,慕涸干。自西风之境引入,于我东景这般温和滋润土,反倒是吝啬如娇羞美人,如何娇养,皆是不肯一绽芳颜。这于世间绝多花木相比,如何不算得怪呢?”
“原是,如此。”
一声轻喃散于风中,月琛微微仰首,月玦飘逸白衣映月,泛着银辉雪色,与湖心粼粼池光,耀着他丹凤长眸,玉面墨痣。
己经多年,月玦于他身前,依旧如那年春初初见一般,清绝尘寰。
脸上的灼热烧起一阵痛,月琛自那夜苏醒。
犹记他最后问月玦何日可归之时,月玦身形未转,面西笑语——秦艽花开,便是归期。
月琛抬手,从身前紫檀木架的玉屉里摸出一枚玉瓶。除掉红封,立有一味秋菊香气浅浅入鼻。
此物淬制之法,还是月玦教授于他,最是消肿止痛。
拜那个女人所赐,他幼时初见月玦之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待面上红痕淡去,灼痛浅退,月琛将侯在门口的三石唤进来。
“流光,可回来了?”
闻言,三石凝眉一思,他随自家太子下了朝后便跟去了宣政殿,至于太子殿下身前的那个神秘侍卫,他倒是也不知晓是回来了还是未曾回来。
流光此人,平日里便神出鬼没的。
“回太子殿下,属下去流光住处瞧瞧。”
听月琛沉声应下,三石退出门外。半炷香后,将唤作流光的年轻男子一同带了来。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来者一身玄黑衣衫,素日里麦色红润的脸面,此时却是苍白无血色。
“起来罢。”月琛轻语一句,但见流光面色如纸,修长的山眉蹙了蹙,“受伤了?”
虽流光着一身玄黑遮住了血色,然起身之际还是抖露出了一丝红腥之气。
“属下无事。”流光知晓太子殿下绝对不是单纯的关心他,须臾开口又道:“应该是摄政王的人。”
流光低垂着头回话,他回宫时太子殿下还未回来,他便先行回了住处包扎了伤口。适才三石来寻他时,他正昏睡于榻上。
“摄政王?”月琛起身,踱步靠至窗缘,鲛绡拂面,遮了半面秋月色,“看来,摄政王也在寻她。”
月琛抬手将鲛绡翠帘敛起,窗外花畦中枯瘦的枝,别有萧条一番美。
过往十年,他皆于春初见秦艽抽发绿意,不知来年的秋月夏阳,可否见得此花开。
“城中各处,都寻遍了?”
听闻月琛未问是否寻到的结果,便直接如此一句,想来是不用他通报,太子殿下已然知晓了。
“回太子殿下,属下率人将城中所有客栈驿馆等能住人的地方都寻遍了,皆是未曾找到,现下正暗地里挨家挨户的查找。属下胳臂上的伤,便是在察查城中一处荒废寺庙时,遭人暗算,但属下未曾暴露身份。”
“太子殿下。”见月琛静立窗前一时不语,三石凑上前去,“太子殿下,您说这月瑾公主,会不会已经出了龙阳城,躲到别处去了?”
“不可能。”
三字顿出,斩钉截铁。
月琛回身,不温不寒的眸将躬身颔首立在身后的二人扫看一眼,“月玦未赴西风之前,我父皇便将龙阳城各处城门设了严防,凡有出城者,皆须比对于画像。所携带的箱奁等可盛人之器,亦是一一查看,至今都未曾松懈半分。”
二人亦是多年跟随月琛,对自家太子的言行秉性亦是熟悉于心。现下太子虽未直说,然隐在话中之意,便是月瑾公主一定还在龙阳城中。
“青楼花坊——”月琛眯目,声色徐缓,“可寻过了?”
“青…青楼花坊?”三石不可置信抬头,须臾嘴角抽了抽,“太子殿下,这…这天下哪个当哥哥的,能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那种地方啊?不可能吧!”
闻言,立在一旁的流光亦是点了点头。他与手下的人根本就没往烟花柳巷这等地方想,月玦怎会将自己惟一的妹妹送到那种风月之地?
“那就是未曾寻过。”
月琛见流光如此反应轻语一句,轻撩青白衣袍坐回凳上。
“天下的其他哥哥如何,我不知晓,但是月玦——”月琛不笑便自带三分笑意的薄唇微弯,共着眼角墨痣,浅露一分绝魅,“月玦的心思,焉是凡夫俗子可以揣测?且他从未视青楼花坊等风月场为肮脏地,将月瑾藏匿在那里,亦不无可能。”
听闻月琛之言,三石与流光心下已知晓太子殿下之意。
“那属下等,今日里便可是暗访城中青楼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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