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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斐玉知道此事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是的,他足足在皇城里呆了三日。
太上皇召他,今上亦召他,前者因老师穆寻想与他叙旧,后者问他何时下场何时入仕。
斐玉心知肚明,这对天地间至尊的父子不过是拿着自己做筏子相互打官司罢了,难为两人会将他这个渺小新秀看在眼里,也不过是为师父元拙罢了。
淮扬远郊智通寺的挂单主持元拙,果然是当初上皇那个走失的“佛子”哥哥。
先帝曾有一子,出生时天降祥瑞,金光普照,先帝大喜,其母亦母凭子贵,一跃至贵妃尊位。
皇子周岁时,时任司天监正谏言,皇子为转世佛子,承载一国气运,必一生护国祈福,先帝不愿,不料贵妃即刻病倒,先帝无法,只能逢太皇太后之命,令尚在襁褓之中的先帝前往扬州天旻塔寺修行祈福,为此先帝大兴土木,不断修缮扩建天旻塔庙。
又二十年,上皇登基,佛子消失于塔中,直到今日都不知去向,知道此事的人皆以为天下太平,佛子功成圆寂了。
因而无人知道,佛子是如何从层层看守中逃出,在智通破庙里安身,甘于困顿一生潦倒一世的。
便连斐玉,坐在元拙身边,听他苍老的声音徐徐讲述他的一生,亦不由唏嘘难过。
元拙却笑了,他虽然身披佛门奇宝走金朱褚锦襕袈裟,手持鎏金迎真身银金花四股十二环锡杖,端坐宝座,伺僧千人,早已不是斐玉记忆里的那个禅衣褴褛,孤苦伶仃的破庙老僧,可他的睿智的双眼与浅淡的微笑仍一往如昔。
“多年前,我与你说,言语之道断而不可言说,心念之处灭而不可思念。”元拙笑道,“斐玉,你命里有一段佛缘,却注定牵连红尘,无法了吾,你我的缘分理应为止。”
斐玉凝视着元拙洞察一切的慧眼,忍不住问道:“师父,若佛塑金身仅仅是为震慑信徒,本心却困于金箔之中,缘何可逃却不逃?”
太上皇接回佛子,乃是收拢民心,震动天下的大事,凭借此事,太上皇要再度临朝问政也无不可能。
今上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父子二人围绕大师元拙已争斗多时,而以元拙皇叔、佛子的身份,也再难逃离重重宫阙,便是尘埃落定,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移居皇寺,永生在皇帝的眼线下生活。
现在元拙说出“缘分已了”的话,无非意味要再不问,也不能问世事。
斐玉认为他的师父是为皇权所逼,不得不如此罢了。
元拙却颔首道:“若佛塑金身为教化百姓,想必佛也是愿意的。”
他略转头,看向宽广大殿里整齐跪坐在木案前奋笔疾书的百名僧人,淡淡道:“智通寺里独我一人,则自渡本我,今日佛兼权临,则普渡众生,我心自在,随波而不逐流,这便是佛教谕我应修的行。”
斐玉心神震动,徒然明白了师父元拙的心意。
同时,经过这场仿若点拨的对话,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再受召觐见今上时,他亦可笑语晏晏,平静以对,辞谢美意,誓不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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