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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
质潜把声音放得很低,字字道来清晰真切,我紧握着手,不觉把指甲深嵌掌心,如坠恶梦。慧姨那样的人,慧姨那样的人……曾经看到过她的语笑嫣然,看到过她的容光焕,难以想象她会受到那样的对待!难怪这次见到她,强颜底下,掩不住无限哀伤。这真是清云独有的能力呢,把天使折翼,把完美撕毁,把惨酷变为真实。
“清云帮主是不判死罪的,因此她是终身监禁。初一年,关得很苦,在石牢里不见天日。之后,把她移至幽绝谷,进一步封锁当年血案,禁止下面的人都不许私相议论。大家待她一年好过一年,案子冷了以后,去年便放她出来了。”
我咬牙问道:“这一切,是那个内线在操纵着吧?”
“很难说。”质潜微皱眉,“我一来不是帮内人,二来谢帮主和我母亲的性格,向来不容人多言。三来么,慧姨是认定有内线,又拿不出证据来。所以我也想,会不会是她错认了。”
“呵……”我冷笑,张大眼睛看住他,“是她错认,不是帮主错判。就是说她果然是杀了人,行了凶?”
质潜在窗外探过身子,把我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开,说道:“你主观成见太深,这一点上我是很难和你讲的。”
“不,质潜!”我冲动地说,“不是的,质潜,有!有那个内线!那个人,……必是因慧姨在查,所以才要害得她如此!”
质潜有一点震愕,探询似的看着我,我定了定神,说道:“我也许太武断,至少,我了解一个人,慧姨受屈时虽然她不在,可是这个人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就不能不做这样的猜测,她的影响力一直都在!或许,本就不止她一个人!”
“这和你今天的测试有关吗?”
“有关。”我不打算再做任何隐瞒,“质潜,有那样一个女子,爱着红衣,性情妖娆,容貌美丽,可又善于伪装,深受……深受清云重要人物的信任。”
质潜脱口道:“王晨彤!王夫人!”
“啊?”我倒愣住了,回味方才的话,与青绚堂堂主王晨彤一一对照,心中不详陡生,仿佛有一个极重大、极关键的疑团,横亘心中,慢慢放大。
“不,不是王夫人。”我困难地说,手心涔涔冷汗,“我指的不是她。”
“其实,慧姨的案子,还有一个人……”他忽然吞吞吐吐地说,“她不算证人,但是,是由于有她,才促使帮主让这个案子结案呈词的。”
“是谁?”
质潜半天才说:“方珂兰。”
我手足冰冷,眼前一阵阵黑暗,只听得完全不似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兰姨说了什么?”
“她一个字也没说。”质潜答,“凶案生时她在现场,可是她不肯说,她只是哭,从头至尾在哭。她和慧姨同为清云十二姝,交情一向厚密,因此纵然事,兰姨也不肯指证,可是,她也不能说谎。因之这哭,却比何夫人丁长老的指证,更加有力。你知道她的份量。”
清云十二姝是慧姨这代同进共退的姊妹,交如生死,对清云起兴功劳最大,也一直是清云最握权势的一批人。我母亲获罪,慧姨引退,吕月颖甚至一度要被处死,云姝相继出事,那么,清云权势就集中到了所余不多的几人手中。方珂兰不仅本身威望重,且与谢帮主是莫逆之交。谢帮主这人,有时连刘玉虹的面子也不卖,偏偏不会驳回方珂兰。
质潜探究着我的表情:“锦云,你是不是也会因此怀疑兰姨呢?”
我看看他,不出声。为什么不?刚回清云园,就现她和慧姨是有问题的,甚至那个小女孩,也把矛头指向她。
他以为我无言可答,反倒笑了,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所以不要多想了,清云园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刚才那人,我猜错了,却是谁?”
我定了定神,把有关朱若兰、粤猊的情况,他们与清云的恩怨纠缠,源源本本告诉质潜,最后道:“我大师姐隐身在白老夫人身边,必有所为。以她身份,还是拿不到你宗家秘要文件,在宗府内她必然有更深入的眼线。亦然,也极有可能在清云有隐伏更深的毒蛇?”
“所以你要迦陵穿上红衣,很容易的就让八叔上了当?你是怀疑,八叔是抵挡不住美色诱惑……”
我低声道:“是。……质潜,你会不会怪我太鲁莽了?”
重又握着我,温和地说,“八叔是有这个弱点,据我所知,想利用他这个弱点的人很多,从无人成功过。”
朱若兰却是非常人,又有一身媚术。这句话,我没有出口,质潜显得心事重重,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祖母又往清云去了。”他沉思着,忽然说。
我吃惊:“为什么?”
他摇摇头:“我仅接到一封书信,具体情况不晓。”想了想,补充道:“向炎是否跟在她身边,我也不清楚。只是,你说施展媚心术到一半被打断,她要生一场重病,而老夫人离开那天,我见过她,她决无生病迹象。”
这是一个疑点,其实方才我就害怕着了,如今果然成真,我无法排遣心内突现涌现的不安:“也许……朱若兰功力大有进境,慧姨猜错了?”
质潜对此却未在意,苦苦思忖:“假如向炎真是假扮的,倒是有些麻烦。老夫人于她很信任,我们当用心查证。最重要的,是让她以后无可趁之机,一步步束缚手脚,如此,她不露出马脚也难。”
他兴奋的一拍窗棂:“云,假如真是有这个人在作怪,我们只要拿住了她,何愁大事不成!”
我微笑,他所指的大事,是指兵备争取。这个人的心里,家族事业才是第一位的,至于清云的内线,他可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爷!”下人禀告,“十爷回来了,现在议事厅。”
甘十和甘十二,是又一对兄弟,父代就在宗家。质潜派遣他们,遍访廿三省总督,两人分头行事,十二稍早两天已经回来,甘十今日方归。
质潜颔,含笑向我伸出手:“走,去见见我家十哥。你儿时都见过,多半不记得了吧。他和十二哥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别,相当有趣。”
自到宗府,质潜所做的任何事都附带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陪我去各府拜访,是因京城只有我一个,他怕我应付不来。他很乐意介绍他家那帮得力助手给我,每次有不同的借口,或说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或说是让我帮他一起解决困难,需要认识他家的人。我何尝不明白那仅是他耍的心眼,但宗家之事我既已知晓,也决难袖手旁观,只是不免尴尬,对咏刚牵肠挂肚而外,更添出一层负疚感。
才进议事厅,一个通体着黑的男子,如同一根自地底下穿插出来的竹竿,直挺挺站到质潜面前:“少爷!”
尽管身处室内,此人仍戴着厚厚的黑纱斗笠,看不出年龄和容貌,双腿并拢,双手下垂,除头部稍低不与质潜直视以外,整个人呈直线型紧绷状态。
质潜微笑:“十哥,一路风尘,辛苦了。”
“不辛苦。少爷交代的任务全部完成,没有大的意外。”他的声音冷漠,象是带棱角支楞的巨石,石面由于常年不见日光之故,生了厚厚一层令人生畏的阴湿泥苔。“因两广和荆北的总督不在任所,多花了几日功夫。”
甘十说完这番话,头微一偏,看到了我在质潜身后,乍然间身子剧烈一抖。质潜道:“很好,十哥,我们的人全回来了,今晚为你洗尘。”
甘十没答腔,十二跳了出来,笑道:“哥,你什么傻?我来帮你介绍,这位文大姑娘,是从前三夫人的千金。”
十二和甘十真是天差地别的兄弟俩,整天笑呵呵的咧着嘴,三十出头的男儿汉,坐不定立不停,满脑子淘气念头。我含笑向甘十行了一礼:“十哥,幸会。”
甘十仍是僵直的,沉默了一会,才答:“文姑娘。”
夜晚为甘十接风洗尘,大摆宴席,我方见到他庐山真面目。十二是圆圆的脸蛋,和他的淘气颇为相称;甘十则是一张四方脸,由于常年戴着面罩,肤色极白,却是一种不健康的白,眉很秀气,唇线薄薄紧抿。我多看了他几眼,他明明目光没朝我这儿望,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一阵红潮。
他几乎不说话,都是十二在他旁边笑闹,与十五两个人猜拳比划得不亦乐乎。
温八未出席,自与迦陵以后,这一整天没露过面。质潜特地派人请温八赴宴,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说是身体不适,一个小书僮寸步不离服侍着他。
温八每日早起必在果林内漫步,练他的独门气功,翌日,又无身影。我心中忐忑不安,他是不是察觉出了我们在试他?温八在这宗府一系列谈判失利里扮演了何种角色,以迦陵作试,仅意味着他有可能抵受不住诱惑,并不代表什么。温八敏锐异于常人,当时迷惑,过后很容易猜想到那是有意安排。如果他是清白的,以后见面尴尬得紧。
质潜看出我的心思,笑着安慰我:“试也是你,要当老好人也是你。现在患得患失,昨天放手试他可没顾虑呀。放心罢,只要我们解决了大事,我会给八叔一个交代,八叔会谅解的。”
顿了一顿,他补充一句:“我相信就算他有过失,也是无心之失。”
“就算有过失,也是无心之失……”我叹了口气,“质潜,要是……令堂和帮主,也象你这么宽宏大量,那该多好。”
潜轻笑,眼神却是严肃的,“又在伤感。云,我不许你伤感。”
我扭头不答,不知何时起,他不再唤我全名,更不以兄妹相称。我起初不习惯,又不好明明白白的反对,生怕反而引出些疯话。
甘十远远走来,宗府所有得力管事每人均有上房住所与使唤下人,唯独甘十,孤身住在宗府后头巷内一所僻幽无人至的独立小院内。见了质潜,肃立行了一礼,一语不走开。我对他有些好奇,问道:“质潜,十哥他总是这样酷的吗?”
质潜笑道:“从来如此,你又在打他什么主意?”
我啐了他一口,微窘:“这是什么话呢!”
质潜一脸无辜:“你会错意了吧?――我怕我的女智多星,又在怀疑他了啊。”说到最后,唇际露出一丝狡狯的笑来,我脸上登时火烧,负气地要走,他笑着拉住我:“可别走,走了就落实了。”
我心头软软一动,正视他眼睛,两个月来他都没这么开朗的笑过了,尽管一复常态便捉弄人,我竟是喜出望外。原来,我是很在乎他的欢喜他的哀伤。
还是把疑惑,更多的是好奇说了出来:“十哥这样的孤僻性格,你叫他送礼,拉拢和人的关系,他是怎么完成的呢?”
质潜笑道:“先以宗家名义就可走遍天下。况且甘十讲话极有分寸和信用,这一点在生意场上非常受欢迎。宗家的甘十二可能是个骗人的臭小子,同样一句话由十哥说出来,对方就毫无疑惑,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出去比十二出去还更受欢迎呢。另外,十哥有着无与伦比的记忆力,经他看过的人,经过的地点,小到府里打柴买菜的帐本,只要入过一次他眼,就能一一倒背如流。有十哥在身边,好比多了一面镜子,其它人照见的是此时此刻的场景,可他照见的,却是每时每刻的细节。”
午间,又碰到了甘十。他连吃饭也一人躲在墙角,下人为他准备了单独的食盒。
质潜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共事的得力助手感情很深,在他言下,从无对一人有微词。我却对这几人辗转返思,温八爷爱红贪色,甘十性情孤僻,十二活泼有余,十五高傲耿介,十七年轻阅浅,这几人或是全程或是间断性的,都陪质潜在军需线上走过,也是这几人才有资格参予最高机密。尤其是这次军备权争取,最后文件连质潜的母亲和梁三爷也未入目,真是出了何种纰漏,只有在这几人之间。
十二一边吃饭,一边大声说笑,几次凑到我面前。十七坐在他身边,重重一拍肩:“十二哥,你这张嘴里倒底塞了什么才可以安静一会会。”
十二左肩一晃,卸开十七蓄满力道的一掌,龇牙裂嘴:“打死人啦!”挠头大笑,“要我安静下来,大概不到我进黄土是没希望的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全身不自在,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包围在其间,难受得很。无意间一回头,甘十迅速埋头吃饭,一道沸然的东西就此消失。
相同的情况不断生,我心里暗自吃惊,不再回头,亦未有任何表示,但知道他一直紧盯着我。――他对我有好感,昨天我便有所察觉,可这个时不时悄悄以沸然的目光紧盯着我的人,与昨天那个冷僻的、隐晦的、令人退避三舍的甘十,决不相同!
当晚质潜和他的得力管事们处理事务至二更后,甘十照老习惯,返回独居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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