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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朱若兰原已泄气地垂头坐在地下,震愕地抬起头来,低叫:“冰凰软剑!”
冰凰剑是天下最奇特的一把剑,在平常,它只是刃如秋水,清影碧流,于冷漠中彰显从容,然而一旦处于艰险困辱的环境之下,光芒便会无与伦比焕开来。――梅岭谷中与血魔一战,它也是那般的雪亮锋锐。
朱若兰眼中顿时闪过异样光芒,身之将亡,犹遏制不住贪婪痴迷,颤抖低语:“冰凰软剑,在你手上了啊……”
剑光横空掠过,泥沙俱下,我飘身闪开,然而终归是失望了,花岗岩石之间的缝隙极为狭窄,即使水滴穿空,仍然不足以撼动它牢不可破的坚固。
“别妄费心机啦。”朱若兰咯咯轻笑,“我们逃不出去的,好姑娘,你就陪我一起死罢。一个人死,是多么寂寞啊!”
我不理会她,盯着那个死前极度挣扎过的少年,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总觉得其中藏着一点端倪,抽出线头,便能找到根源。
为何在这附近求救,这样的动作,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仿佛是抓攫一线生机,又仿佛是想撼动那块大石。
死去少年试图撼动的那块岩石呈四方形,约一尺来宽,周围缝隙里也有部分碎泥,可更多的散落在地下。
难道这少年有此力量,能以十指挖通石间缝隙?度其位置,此处大约就在水池左近。水池旁边,会有什么意外的东西吗?这少年确切无疑地知道,因此他在这里寻求着生机,直到死去。
我试着力猛推岩石,良久,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石身竟然微微震动了!
“呵……”
我低声呼出,这反映来得实在太过意外,即使是在锲而不舍寻求一线生机的情况下,也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如此的豁然转变。
我凝气深吸,将丹田之气聚于掌心,以全身之力一掌击向那块岩石。
这一次的震荡更加厉害,随着残余碎石飞落,缝隙加大,模模糊糊的,从异处透出一线光亮!
也许是我的错觉,竟然听到隐隐惊呼:“啊!”
扬起冰凰剑,沉滞的,剑尖挽起千钧力道,插入岩石缝隙,随之一掌拍出,两下合力,周围数块花岗石一齐颤动,“嘭”的沉闷一声,看起来那样牢固沉重的巨石掀动了,我力一推,数百斤重的巨石扑的腾出数尺,露出可供一人出入的缺口!
一个清清楚楚的惊叫在耳畔晌起:“是谁?!”
洞口以外,赫然又是一间小小斗室!
十五六岁的少年,只着内衣,一手拿着把铲子,正自满头大汗,捋袖露臂,看情形也正是在挖掘着这边墙体。
巨石掀动的泥沙,落了他一头一尾,似乎是很狼狈才躲开了巨石的撞击,一半斗室已毁。
他拿着那把铲子,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以。
亦是俊俏的五官,眉目玲珑,几分阴柔。
“你是谁?”他怔怔问,神色间宛然受惊,在干着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不可告人的。
我的目光越过他身后,打量这间隐蔽的屋子,一张白色灵幡案桌,素烛燃烧。除此而外,萧然四壁。
但有一道说不上太隐蔽的门关。
有它就够了。这一刻绝处逢生,霎时间如释重负,竟是感到了深深的来自于体内的震颤与力弱,立足不定起来。
少年松手跌落铲子,伸手捂住鼻子,眉尖微蹙:“是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
“因为你隔壁是埋尸所在。”我淡淡答道,桌案上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轻怜之位”四个字,“你的朋友也在这里。”
“啊……”他轻叫一声,脸上乔装的做作消失了,奔过洞口,将轻怜抱起,呜呜地哭了,“轻怜,轻怜!你真的在这里呀,轻怜,我们约好的,一起逃出生天,你为什么就不记得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了啊?”
我心下恍然,原来这间小小斗室,是死去的轻怜和这少年共有的密室,和地下坟墓仅有一墙之隔,轻怜知道室密就在隔壁,临死苦苦求救,而这少年则努力挖掘营救。
少年哭声渐止,抬起头来:“我明白啦,你一定是文姑娘。是你害死他的呀你知不知道?”
我轻声回答:“我这时自然知道了。”
少年低叹一口气,细致的眉眼里哀婉动人:“不能怪你,是轻怜太大胆了。”
他放下轻怜,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眼里燃起求生渴望:“文姑娘,你来救那个人质对不对?你从哪里进来,是这边墓室的入口么?”
我怜悯地瞧着他,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墓室那边和这边是一样的,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少年神色一滞,半晌,神色复杂的苦笑起来:“呵,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我们随时随地冒着事败的危险,辛苦劳作三年,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出口!”
这少年与轻怜关系紧密,他的消息似乎也分外灵通,居然听说地下坟场有个出口,他甚至很清楚我是来搭救质潜的。能具有如此灵通消息的少年,在许瑞龙身边必定不寻常,我问道:“蜜爱?”
少年又一次受惊,戒惧地看着我。
“别怕。”我微笑着安慰他,“我来救人,你要逃生,我们终极目的如一。蜜爱,你可能带我先去救人,我们必定带你逃出生天。”
“你们?”蜜爱疑惑重重的目光落到了朱若兰身上。
朱若兰早已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眼前变局,似是拿不定主意,于此变局该当如何对待。然而她的眼中,慢慢露出了凶光。对于有着这样眼神的人,蜜爱自是不能置信。
“啊,我是说你带我去找到那个人质以后,我和那人就有力量把你搭救出去。”我微笑着道。
蜜爱露出讥诮的笑容:“就凭你们?你可知这园内布了多少机关,藏着多少凶险?”扬一扬头,“逃出去了,躲得过丞相的天罗地网?”
我笑了笑,这少年心机如此深沉,后面这句话,与其说是个问题,不如理解为开出的一个条件。
“我来自清云,以清云十万帮众,是否足以保护你?”我许诺给他,“我们会保护你至无任何危险之时。”
他目中闪过一道光芒,极力克制泛滥而起的喜悦:“还是很危险啊,万一逃不出这园子?”
“你能找到他关押的所在,我就有把握带你逃出去。”
他掩着口,吃吃笑道:“文姑娘,你别使激将法。我要带你找到那人不难,但你若是想带了他再加我逃出去的话,我们就只好靠你一人一路砰砰乓乓的打出去了,我可没文姑娘的本事,自问打不出这个园子的。”
言下之意质潜失去内力,我沉默。
蜜爱见到地下的轻怜,又悲伤起来,将之抱起,钻过洞口,把尸身平放于桌案之上,用白布盖住躯体,唯独留着脸部,蜜爱看着他的脸,眼神中缠绵备至。
“我和轻怜进来五年了,一天天都在胆小谨微之间度日,每一天醒来,都可能会现身边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永远不会再出现。我们誓,说什么也要逃出这可怕的地方。
“三年前,我们双双受宠,也是因为受宠,比别人略微多一些自由。他不常栖息在里边,也从来不要里边的人出去服侍,因此,我们趁他不在里面的日子,开始了挖掘这间暗室的浩大工程。我们的计划是,有朝一日,做出逃走假象,在这里躲上一年半载,等风声平息了,也许就有机会逃出去。我们没有工具,没有人力,没有时间,有的只是胆战心惊的害怕,那些嫉妒我们受宠的人,随时有可能现这个行动,此事只消透露一星半点风声,我们是必死无疑。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是因这里相对僻静安全,没有人搜索时会想到水池底下去搜查吧?我们也是希望干脆能挖通池底,通到那个坟墓里去,因为在传说中,坟墓是有着一个出口的。
“我们牺牲所有憩息的晚上,全部体力,拚命挖掘,整整三年,方有此成就。碰到地底坚硬的花岗石,我们必须寻找更趁手的工具,只得暂时停工,但总觉得离挖通的日子不远了,有时悄悄提将起来,总是兴奋无比。谁知道……”
蜜爱那柔媚的眼睛痛苦垂下,将脸伏在少年尸身,“那天丞相把文姑娘带进来,我们又是好奇又是惊讶,进这园子的人,都是低人一等的贱物,哪有当成贵客这样郑重其事迎进来的?轻怜就说想出来试试运气,一来能见一个外人,说不定便是我们求生的机会,二来,他宠我们的时间,比之前宠任何一人更长,多少给了我们一点信心。轻怜觉得也可以试试他的耐心,如果这一次不受责罚,那么……逃脱的机会更大一些。”
“可你们猜错了。轻怜因之而死,而且这个死亡之地,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可不是吗?”蜜爱眼里都是泪水,“三年辛苦俱化一旦,生路固然是没有,密室也被人现了。”
“没有这么糟糕。”我安慰道,“我不会把这消息泄露出去,密室既通,你大可以按照原先的计划,做出逃跑假象,在这个地方躲上一段日子,相信是不会有人找下来的。”
蜜爱目光一闪:“你刚才不是说,可以带我逃出去的么?”
我道:“我很佩服你们为逃生所做的努力,如果帮我救人,说不定会给你带来危险。与其如此,你不如按照这样的法子更加妥当一些。”
“这也谈得上妥当?”朱若兰插口,冷峭地讥笑,“小子,你可知道你家主人小时候是怎么从他主人那里逃出来的?你们的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罢啦。说不定他早就现了,便是不动声色的瞧着你俩能玩什么花样。”
“我家主人?他的主人?”蜜爱吃惊,“丞相还有他的主人?”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朱若兰,低声问道:“文姑娘,这位姑娘也是你的朋友么?”
我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论起心机与做作,我远非眼前二人对手,索性不答为妙,心下不住盘算,既脱困境,如何找到质潜下落,朱若兰又该如何处置。我本已誓要亲手杀了这同门仇敌,但绝处逢生,心境舒畅之极,想起朱若兰刚才那样的落寞孤寂,十年来过的非人生涯,竟是懒洋洋提不起杀人决心。
蜜爱叹了口气,缓缓把白布拉上轻怜面庞,柔声说道:“轻怜,我们总算又见面啦。你看,这里是我们共有的家,你就睡在这里,好不好?说不定我终究也会来这里陪你,世事难测,谁能预料?”
桌案白布掀开以后,露出底下一层,整整齐齐叠着两堆衣裳,蜜爱抖出其中一件,仔细穿戴周全,一面微笑着说:“密室里气闷燥热,再说我要干活,生怕衣服上弄脏了,或凌乱了,出去就不免为人所察。”
他指着另外一件衣裳,笑道:“文姑娘,这是轻怜的衣裳,他人不在了,我拿了进来权为纪念,哪知可以派上用途,你穿上它吧。”
他言下之意,竟是答应了带我混入内园。我略有迟疑,我们困于石室多时,此时外面想已天光大透,即使穿上了园中少年的服饰,贸贸然走出去,只怕仍旧惹人嫌疑。
蜜爱似是猜到我的转念,道:“我敢在这儿动工,自然是这个地方安全的很,丞相不到天黑是不会进来的,何况天黑了他也未必进来。园子里常有面生少年,你又生得这么美,谁会怀疑你啊?”他轻软柔皙的手搭上我肩膀,语声娇媚,“文姑娘,让蜜爱来服侍你梳头更衣。”
我没作声,任由他摆布,头髻一松,千万缕青丝飞瀑般垂下。
蜜爱徒手挽起青丝,把长自顶心中分,分作两绺,依次再分,一绺绺结成长辫,归于顶心,十根手指不时盘旋推压,轻巧若无骨:“蜜爱这里只有两套衣服,文姑娘,只能暂且委屈你的朋友,在这里呆上几个时辰,等到天黑另行择机行事,你说好么?”
我斜睥朱若兰,她已走到了两处相接的洞口,神色间依然怔仲不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并不指望她在经历一次从死到生的考验以后,能够改邪归正,况且即使迷途知返,以她曾经犯下的罪行,也决计不能轻恕。我决心已下,只是含混应答。
“文姑娘,蜜爱再求你一件事,可以么?”
“什么事?”
蜜爱眼神凄恻,几乎又堕下泪来,轻语婉转:“我不要让轻怜的尸身与下面那些人共处一室,只是我手无缚鸡之力,却堵不住那个洞口。我……”
小小密室留有出气口,两室相通以后,很快为强烈的地下疫气所席卷,此时留在这间斗室,与在地下实是无甚区别,堵住洞口,也是我心内所想,点了点头,还没开口,蜜爱手一颤,一缕辫散落下来,他指住朱若兰,颤声道:“你……你……啊!”
声音尖利,响彻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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