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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夫人姐姐落难,盟主夫人急得跳脚,架刀横枪、跳河吊颈的逼着老公出头干预。你看这好是不好?”
杨独翎早不成一语,哪里还说得出个“好”字来,只是笑嘻嘻地瞅着妻子,猛地说:“啊呀不好,要是她们不让你见又如何?”
沈亦媚脸色一寒:“甚么话?!亲妹妹要见亲姐姐,就是死囚犯也不得阻拦,清云胆敢阻拦,那才是没事丢碴,自寻没趣呢!”
商量既定,暂且熄灯安歇。
却不知夜深露浓,花园之中,却还徘徊着一条影子,华妍雪踏月未寝。
这些日子以来,生无数变故,有些是她自找,民间女孩本不该去攀上那皇亲贵族,江岸边一场搏击,虽然不是由天赐引起,然而她却象从一场大梦中猛然苏醒过来。除此而外,她隐隐约约看见了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向她似是而非地展开。还有是关于慧姨,真正与她敌对的力量目前为止已然显山露水,决然是王晨彤无疑,且直觉可能也有方珂兰,但她若想为慧姨出上一份力,那还是人微言轻。
立也难,行也难,坐不稳,梦不成。十四岁的少女,第一次真正陷入满腹愁闷,诸事一团乱麻,解不开,放不下,若是一个应对不善,瞧这情势,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最郁闷的是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旭蓝自己也遇上一大堆事,不能事事拉扯上他。提起慧姨两人无非坐困愁城,索性不提为上。
但不知芷蕾在京可好。芷蕾身世虽是明朗无疑,但这身世所带来的压力却也太过沉重,想来她那里也是虎狼环伺,凶险莫测。以前事事有个商量,即使是看法相左,争争吵吵,终归又复如初,谁曾想一旦分离,后会无期,他年再见,不知是你有命还是我有命?
她徘徊花径,见秋风起处花叶凋残,这空落落的园子里,人影两孤单,月照一层凄凉。
正在彷徨之间,忽听得有轻微沙沙声响,她起先以为什么小动物经过的声音,并未在意。那沙沙声停了一下,复又响起,声响竟是很有规律,倒象是人在行走。这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一定不正常。妍雪身子一缩,躲在太湖石后,听那声响越走越近,又转折向西。她微探头,果见一条影子径自向后园去了。登时心头乱跳,那背影好生熟悉,俨然是那个曾在山神庙里擒过自己的丑脸人成湘。
妍雪性情刚烈,素来恩怨极其分明,对此人生擒无礼未曾追根究底,一言不已属百般隐忍,那是念在他是旭蓝生父。可心中芥蒂未消,那天被他制住在神像之后,亲眼见着此人和那夜河畔将自己打入河中之人的身手一模一样,知他与这前后生系列事件都有莫大干系,此刻见他偷偷摸摸的行动,更不能忍,眼见成湘翻墙而过,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期颐全天不闭城门,夜来巡守甚严,成湘径往城东郊外而去。妍雪隔了两条街遥遥跟着,她轻身功夫不弱,又加倍小心着意,居然成湘一点不曾知觉。
成湘起先走得较快,行半个时辰左右,大概是旧伤未愈,步履渐缓。但一至远郊,小道纤陌,与一片疏林相交,妍雪跟得较远,一转眼竟失去了他踪影。
跟了半夜,不承望白白辛苦一场,妍雪大恼,独自了一会子狠,闷闷不乐地望回走,忽闻身后一阵乱响,几个人不知从哪里追了出来,拍手大笑。
“华姑娘,可找到你了!”
“找得我们好苦啊,华姑娘!”
妍雪怔怔地向他们看了一会,隐约记起,这是她从清云后山逃脱之后,收伏的一批活宝,程铁映,祁中和,王达,戴通和匡弋,中途邂逅云天赐,便把这五人甩了。她原也未将他们放于心上,那里想得到这五人在此出现。五条粗鲁汉子围在她身边,又笑又跳,喜容满面自真心,妍雪心中没来由一阵温暖,神情微矜,冷冷道:“你们从哪里来?怎么说在找我?”
那精瘦汉子匡弋最初得罪她,却也因此与她混得最熟,情知这小霸王面冷心热,越是表面上做得恶形恶状,越是心中喜欢,赔笑道:“姑娘,自从姑娘跟着那白头小子跑了……”
妍雪脸色一沉,匡弋急忙转变口风,“……您中途有事离开,小人们患得患失,不知往何处找您。华姑娘原说过要上期颐来,咱们也就跑到期颐来碰碰运气,在这边搁了两个月了,整天城里城外晃悠着,指望着能遇上姑娘。果然老天爷可怜咱们,倒底碰上了!”
“嗯……两个月了么?”
这两个月,当真数不清经历了多少风雨,以至于她一时之间,都找不回那一个多月前的情境心绪了。萍水相逢,万料不到这几人竟如此死心塌地,外表依旧淡淡的:“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
匡弋一愣,只觉这话不好回答,想了想,忸忸怩怩地道:“这不是……小人们立过服辩……”
妍雪眼神锋锐如刀,吓得匡弋打了个寒噤,登时不敢再说,妍雪冷冷地道:“难得你们找了我一个月,服辩之事,这就一笔勾消了。你们走吧。”
五条汉子面面相觑。
晨曦将晓未晓,晨雾从远处林中弥漫出来,薄薄披了她一层,映得那秀丽出尘的容颜朦朦胧胧,略略透出几分苍白、憔悴,恰似那清晓之间,一段宛转、伤怀。神情委顿,倒象是大病过一场,和之前他们碰到的华妍雪,即使衣着不整,可是神完气足,颐气指使的霸王模样,那是差得远了。
妍雪走了两步,见这五人仍旧跟着,心头烦恼:“你们还跟着做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撵人?!”
程铁映大声道:“华姑娘,咱们虽是粗人,可还记得当时立过服辩,还不出三千两银子,便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跟在姑娘身边!如今银子是没得还了,万万不可自食其言!姑娘你很不开心的样子,是否那白头小子欺负了你,我老程和他拚命去!”
妍雪啼笑皆非,还想再撵,依稀看见有人出了远处那片疏林,她心中一动,慌忙向道边隐藏,低声道:“快装成地痞打架的样子,不要露出破绽!”
几人领会,当下嘻嘻哈哈,相互吵嚷、追逐,装成一群赌了一夜、喝醉酒的地痞流氓,他们本来就是江湖上的小混混,这流氓之气是信手拈来,做得逼真。成湘从他们身边走过,连看一眼都懒。王达正巧和他打了照面,脱口惊呼:“鬼啊!看那个人的脸!”
戴通把王达一推,笑道:“哈哈,小子,再丑都比你人样!――他是天下第二!你是第一丑!”王达大怒,两人扭在一起。
成湘听得清清楚楚,他自毁容以后,对世人诽谤议论早就习以为常,根本不予计较,自顾走远。
妍雪从藏处现身,匡弋等默默无声地围了上来,妍雪叹了口气:“这么说,你们是铁定不走了?”
众人一齐摇头:“不走!”
“但是我并不会把你们带入清云,若是妄想借此一步登天,那还是及早收回念头算了。”
五人大喜,纷纷嚷道:“不会不会,小人只要跟在姑娘身边就心满意足,决不是想进清云!”
妍雪当机立断:“好罢,没时间跟你们瞎搞,我要追那个人去,你们在后跟来。――我会留下记号。”
成湘重新进城,看他行路的方向,并非是回杨宅,妍雪心中冷笑:“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去郊外,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自然不是去会人的,定是与他那瑞芒主子接头。此人不怀好意,说不定有不利大离之行为,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坏事。”
沈慧薇禁言,向来除了武功不教别的,她年纪又小,对于家国本无清晰爱憎之分,可是当前情形,这关系到“瑞芒”二字的万事万物,均是罪无可赦,这成湘更是一举一动皆为恶。
天色将透之时,各处饭店旅馆亦先后开张,他走入一家名为“天下客”的客店,不复出现。
妍雪好不奇怪,莫非他约了人在这个地方接头?转念一想,这成湘狡猾奸诈,别是现有人跟踪,假装投宿客店,不动声色将她甩了。
当下装做认路模样,慢慢的从店面前走过,走了两步,看看门牌号,摇摇头,又往回走。却见那店中刚巧有人结帐出来,见了她惊为天人,直勾勾盯了几眼,低声咕哝:“今儿一早真是活见鬼了,丑的太丑,俊的可也太俊。”
妍雪在那附近来来回回的走,本是要引店里的人同她讲话,便笑盈盈地转过来,未语先怯:“大哥,借光问个讯!”
那人笑道:“小姑娘,你要问什么?我看你在这走了一会了,想是迷路了吧。可惜我不是本地人,你要问家在哪儿,我可说不上来。”
妍雪红着脸道:“不是的。我是……访一个朋友,找不到路了。我很累啦,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只是这会儿天才亮,这客店能不能住呀?”
那人失笑,道:“小姑娘,你以为只有晚上才能住宿么?这店门开着,迎的是天下客。这不,才刚一个丑鬼进去,凶得跟要杀人似的,一迭劲地要上房,还要把早饭送到房里头,伙计正愁呢,一早迎了个瘟神进门,不晓得这一天生意是不是连带着倒霉了呢!小姑娘身上若有银子,只管去住,人家欢迎都来不及呢!”
此人看来夜来睡得极好,一大清早,??嗦嗦精神百倍,妍雪笑一笑,便朝客店方向走去。那人还在大叫:“喂,小姑娘,以后别单身一人跑出来访什么朋友,这世道外面坏人多啊!”妍雪头也不回,觑着地面上一颗小石子,走过去脚跟一掂,便听那人呼痛:“哎哟,这哪来的石子儿,弹我腿上了!”
她走进客栈,果然店里伙计正在那里唉声叹气,见了妍雪,不觉眼睛也亮了:“姑娘要住店么?”
妍雪扔一锭银子在柜台上:“给我一间上房,就要那个丑八怪隔壁的一间。”
店小二惊疑道:“姑娘和那个……那位客官是……”
妍雪确定了成湘果在店内,大乐:“怎么着呢,你看我和那丑八怪象一路的么?”
店小二堆起满脸笑容:“那肯定不象。姑娘你这般美丽高贵,怎会和那凶神恶煞一路呢?”
妍雪把那伙计袖子一牵,走到旁边,悄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清云弟子,那人是个江洋大盗。我盯了他好几天了,只等人赃并获抓他起来,你可不能透风声出去。”
向店小二略一晃手,指缝里银色一闪,似是甚么表记,清云在期颐数十年,威望甚隆,园中美女如云,个个身怀绝技是出了名的,店小二虽没看清那珠花的模样,又岂敢说他不认识清云信物,忙道:“是,是……不敢!不敢!”
妍雪笑道:“这就是了,你替我安排房间,等一下我还有几个同伴来找,你也不必声张,悄悄儿带过来。”
她一个小姑娘,说什么“人赃并获”,店小二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一说还有同伴,连原有的几分疑惑也打消了,忙带华妍雪上楼。
过得不久,匡弋等五人果然跟来,妍雪知他们武功低微,若是叫他们暗中盯梢,被成湘觉反有性命之忧,便只差他们去替自己买一套替代的男装来。从今而后,不许叫华姑娘,以名为姓,改称“薛少爷”。
成湘所住的那个房间,始终绝无半点声响,以妍雪性情,耐不住寂寞,总是希望生大事,闹得越大越好,谁知他缩在房里毫无动静,她这边也只得闷着,毛毛燥燥地不痛快。
于是重又下楼,拿银子贿赂了店小二,换他的直襟衣裳,要进成湘房去,店小二担心道:“姑娘,你可得小心,那人脾气不太好,原只说把一日三餐送去,中途却不许人再去。”
妍雪心想若是无所事事地等到中午,当真会把她病也急出来了,更或许成湘这只是个花招,其实人早已走远了,自己岂不当了一回大傻瓜?也不理小二好意,托上茶盘,直向成湘客房,敲门道:“客官,小的给您送茶水。”
侧耳静听,里面仍是一点声息也无,门却虚掩着。她推门而进,骤然一惊,只见成湘好端端坐于床上。她全身一震,抓紧了手中茶盘,但坐着的人并无丝毫反映。
定了定神,现成湘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有蒸腾的白气淡淡自他头顶缭绕升起。华妍雪恍然明白,成湘受了铁枪重震,内伤未曾痊愈,是以躲到客店之中。他明明可以在杨宅疗伤,却不肯回去,看来其行为果然欲瞒他人。不知为何,突然地怅然若失,忍不住替旭蓝难受,此人说走便走,对儿子竟是全无半点留恋。
她怔怔出神,竟忘了凶险就在身旁,幸亏成湘只是不闻不问,头上白气渐渐浓冽,看来是练功到了极其紧要的关头。妍雪把茶盘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看见了那样的一幕,虽然并无任何特异之处,可是有那么一点尖锐的东西,却刚巧刺中深心。
她从很小时就感觉到,有意压在心头最深处不愿记起的点点滴滴,竟然不可遏制地自心间泛了起来!
在死的艰难里,迎来生的痛楚。就象裴旭蓝前一刻送去一十四年养母之丧,后一时认得生身父母,这般大悲与大喜、大起与大落的交替轮回,岂是平常心可以平常承受?
比起他来,自己身世的混沌,是幸是不幸,孰难以料。
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想起从前清云园中对她若有若无的关爱,想起吕月颖因一块玉珞而杀机顿消,想起沈慧薇在那荒芜谷中哀哀泣告。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可以断定她是那坯黄土之下那人的女儿!哪怕有十一的可能,或许清云早就加以确认!可是没有,她不是,她不是那人的女儿!
而她今日的一切,多多少少是因那人儿而获得。
如果她只是被遗弃的命运,如果她只有弃她如蔽履的双亲,……如果她的身世,一直都只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一个假象……如果……如果她不是那个大家所想象的那个人的女儿,如今便已风雨飘摇的她,更将失去仅有的欢爱……她会成为一个笑话,失去慧姨的爱护,遭遇知己的冷目……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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