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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行。

    一幢大房子起于面前。

    那是一幢以巨石砌成的屋子,青苔遍布。大门是青铜所铸,上面雕着两座浮凸的狮子头,形色狰狞,月色斜斜照射而下,泛起青色幽光。整座房子除了大门以外,别无门窗,便如黑夜里峙立的猛兽,伺时而动。

    妍雪看着这所黑??的房子,恍惚的思绪里产生某种错觉,仿佛只要一走进那扇青铜大门,便是内外隔绝的两个世界。在里面生什么状况,外界不会知晓一分一毫。

    青铜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外,出沉闷而又滞重的声响,“空、空、空……”嘶哑的回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暗红色的灯光从里面泄了出来,妍雪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仿佛那是暗红的鲜血。

    “云泽!你这个包藏祸心,肆意妄为的奸贼!祸国殃民的大蠹虫!”

    一连串咒骂自深处冒了出来,妍雪倒松了口气,有人声,便如同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四周角落青铜灯座里插着火把,一只大铁笼子竖在厅内,铁笼子里那个披蓬头的青年男子,激动异常,抬起手足的镣铐敲击铁笼,火花四溅。

    “云泽!”他两眼血红,无忌地叫着叔父名讳,“放开我!你这反贼,快放了我!”

    大公在铁笼子前面停住脚步,静静地任由云啸泄,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嘴角甚至流露一丝笑意,似乎是在观赏笼中动物的表演。

    跟在大公后面进来的少女引起了云啸的重视,浑浊而通红的眼睛盯着华妍雪良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简直是太滑稽了!哈哈哈!云泽,你该不会是转性了吧?到了这把年纪,居然开始喜欢女人了?”

    大公眼里闪出凶光,沉声吩咐:“让他住嘴。”

    “是!”铁门打开,杀手高歌矫捷地跃入笼中,云啸趁势往外疾冲,高歌轻而易举把他制伏,迫使其张开嘴来,寒光一闪,云啸满嘴鲜血,只出半声惨叫,痛极而晕。

    “啊!”妍雪连连倒退,决计想不到“让他住嘴”的方法竟是如此的残忍可怖。

    大公则熟视无睹的往大堂上陈设的高椅而去,指着侧下方道:“坐。”

    妍雪犹豫了一小会,终是坐下了。

    高歌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仍旧关上笼门出来,向大公一鞠躬,退到黑暗遮蔽的死角。

    云啸渐渐苏醒,含恨看着坐于高位上的敌人。他自遭擒,自知死期临近,豁了出去的破口大骂,口舌虽断,犹自荷荷作声,含着一口鲜血含混不清的怒骂不休。

    “带上来。”大公再度命令。

    巨石砌成大屋侧门通道打开,皇家陆军团副团长靳离尚为,押送了十几个人出来。

    这些人无不是锦衣华服,平常也是气度高雅的大贵族,但这个时候,都成了手足重镣的阶下囚。每个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惶恐、害怕、愤怒等种种神色。

    云啸看到那些人,忽然连那混沌的喉音都不出来了。

    他抬起身子,颤抖着把双手握上铁栏,目眦欲裂,似乎是想确认,这只不过是他痛极生成的幻觉而已。

    然而,他眼睛突然变得灰黯,绝望,剧烈颤抖的躯体无法支撑体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被带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他至亲至近的人。有他的母亲,有最宠爱的姬妾,有他的三个儿女,而最后出现的两个人,尤其令他大惊失色。

    他原已不抱生望,然而事实证明大公的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远超出他的最坏打算。

    哭声骤起。女人和孩子围在铁笼子边上,放声大哭。

    “啊……啊……啊……”

    流着血的口里,只能出如此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凄惨声调。平素意气风的男子也落下了眼泪。

    相见难一言。

    白的贵族老妇人倏然回过头来,凛冽地对着大公,一字字问道:“请问大公,我们全家犯了何罪?”

    她丈夫承德公,也是大公唯一同父同母的手足兄长。大公微笑道:“令郎做出了违逆朝廷的谋反举动,罪至满门。”

    老夫人道:“我儿子一直以来忠心为国,说他谋反,有何真凭实据?况且若果涉及叛国谋反,云泽,以我儿子的身份来说,你似乎该当把他落至元老院公决,后经皇上裁定下旨,而不是由你说了算吧?”

    大公道:“当然,元老院明令在此。”

    展开一张黄皮纸,令靳离尚念出来:“云啸犯逆谋大罪,罪证确凿,兹全权托付大公审理裁决。”

    老夫人气极反笑:“呵呵,好!好!你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审理一个被你截去舌头之人!”

    妍雪畏戒地看着大公,生怕他暴怒之下,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吩咐。大公却并未作,只道:“夫人想要真凭实据是吗?稍安勿燥。”

    他转顾靳离尚。

    靳离尚会意,带了一个人出来。

    “呀!”妍雪掩住了口,震惊的看着这名囚犯。来人同样戴着沉重的手铐足镣,身上磨出斑斑血迹。

    是端康。也就是那个同大公妃私情暧昧的人。大公妃为了他,不惜铤身走险,刺杀大公。从她口里,妍雪方才得知,端康是随同大公妃一起从农苦嫁到瑞芒的仆从。

    “端康,靳离尚。”大公命令,“把你们所知的事实说出来。”

    离尚先说道,“事于星坠之夜,世子奉命出京,捉拿星坠之人。当时共有两拨人先后出了京城,第一批是上将军云啸。世子由于去了一趟苍溟塔落在后面,他吩咐我们先行,不过,我们追随世子的任务便是保护他平安,因此,仅是暗暗跟从在后面加以保护。谁知在途中,世子突然被不明杀手围攻,这一切生得太过突然,小将惭愧,根本无法及时加援救助世子。眼睁睁看他坠下万丈深崖。”

    大公冷冷转面:“端康?”

    那个一度精明能干的男子全无半点气势,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嘶哑地接口:“世子的下落行踪,是我故意泄露出去的。那批杀手,是云啸所派。云啸妄图与世子争位,处心积虑非在一日,千方百计暗害世子。我因为……因为不满足目前得到的地位权势,被云啸收买,犯下这等逆上乱谋之罪行,如今懊悔不迭,甘愿伏罪。”

    承德公夫人脸色渐变,云啸为夺世子之位终日筹谋,她怎能不知?但还是料不到云啸会做出暗杀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既暗杀,却又不能做得干净,当然是留下了无穷祸患。

    但她兀自口硬:“大公府里的一个下人所做证词,算不得数。”

    靳离尚冷笑道:“我们不及救援世子,痛悔无极。谁知那些杀手,也怕世子大难不死,商议下山搜巡,就此露出行迹。一场恶战,终于给我们抓住了两名活口。”

    十来个云啸家眷中,最后面的两人,始终低着头。大公道:“靳离尚,你把那两人带到云啸面前,让他认一认。”

    妍雪心神恍惚,一阵阵难言的恶心、头晕,再也坐不定,悄悄向后退去。接下去的情形,不用看也知道如何展。大公拿掉云啸,这必定是筹划已久,而那个年轻狂傲的上将军非但蒙在鼓里,还自己主动落下一个个把柄。她偏过了头,只是奇怪,何以大公会让她来看这一场根本是画蛇添足的“审讯”。依稀听得老夫人放声大哭,“云泽!你这奸贼!你杀害大哥,而今又害死你侄儿!可是天下悠悠众口,永远也堵不住的!你是千秋罪人!你是个篡位、你是个篡位啊!”

    大公朝杀手高歌所在的方向看看。

    黑色影子箭般穿出,却不是冲着老夫人而去,一剑刺穿云啸最幼孩子的躯体。那个孩子才两三岁,什么都不懂,被长剑钉在地上以后,大概过去了一个呼吸悠长的停顿时刻,才感到痛苦似的哭叫了起来。

    “爹爹――爹――”

    他伸出胖嘟哮的小手,寻找着铁笼子里,那个正在拚命的以头撞栏杆的父亲,血沫迅速从他的嘴角涌出,小小的身子在地下抽搐,气息断绝。

    高歌抽出流淌着鲜血的长剑,冷冷瞧着老夫人。

    承德公夫人停止了咒骂,如秋霜般的老脸,纹丝不动地对着那个杀手,毫无畏惧。

    良久,她脸上浮起一线讥嘲的笑意,张开嘴,“啐”的一口浓痰,吐在高歌脸上。

    黑衣的杀手居然没有闪避,受了这口痰,也不起手擦拭。

    老夫人缓缓抬头,颤声喃喃道:“承德公,公爷!我枉自活了几十年,实指望捉拿真凶,亲报杀夫之仇,想不到……竟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我连你最后一点血脉也难以保存,死后当鲜血披面,无颜见你!”

    说完,猛地一头撞向巨石,头破颅开,鲜血遮面而死。

    “呵呵……大嫂,你倒是人愈老而性姜。”大公轻轻笑起来,自言自语般说着。回眸注视满脸是泪的妍雪,“在上位,必须有与之相称的心狠手辣。我知你来意,但你究竟可曾做好迎接与你身份相称的准备?”

    这句话突然改用传音入密说出来,妍雪微微一震。

    于是当场处死云啸全家,一个个饮下鸠酒,气绝身亡。云啸那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无一幸免。

    同时难逃一命的,还有端康。

    大公一直面带笑容的看着每一个人死去,只到端康时,破例的沉吟了一下,才下命令。

    端康举起鸠酒,惨淡笑道:“我曾出卖大公,又倒过来出卖云啸。大公,如今你是唯一的胜。只希望你记住那个诺言――不要难为大公妃。”

    妍雪仿佛觉得那个昔日精明的男子,在说这句话时,视线紧紧抓住她不放。

    她转向端康,一张俏脸在火光中血色全无。这一晚她受到的惊吓,有生以来绝无仅有,在这之前,她连想象也想象不到,做人做事,可以如此的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而大公说:“在上位,必须有与之相称的心狠手辣。”――她当真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在绝大恐吓之下,她的思绪远较以往迟钝,到这时方觉凛然。――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又为何带她来亲眼目睹这个审案的过程?――事已至此,大公完全可以不露面,即把云啸全家处死。妍雪隐隐约约地想到,这纯粹是为了做给她看。

    她脸色变幻不定,从惊骇,到迷惑,到豁然而解,一一显露。大公终于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想明白了?”

    妍雪颤声道:“不……天赐、天赐……你想对他怎么样?”

    大公淡然笑道:“天赐永远不会知道其间秘密。”

    “什、什么?”妍雪以为他要认女,才做出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举动,然而他的回答又推翻了之前的假想,不由楞住了。

    “你对他甚好,他对你也好。何必管什么名份?”大公炯炯有神地盯住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没有其他子嗣了,你们两个算是最亲的。他做他的世子,你当你的世子妃,成了婚,不出十年,整个天下就是你们两人的了。”

    妍雪面上血色尽去,真正明白了大公用意,

    大公又道:“在你们面前的绊脚石,我都为你们一一都除去。南宫世家由天赐亲手所灭,云啸纵无名份,终究还是长子长孙,非死不可。如今我把整理好的一片江山拱手让给我的亲生女儿和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妍雪心下疯狂般想道:“不,他这话完全不对!”却不知怎地,那几句言语似有无穷魔力,让她无力反击。

    “他对你甚好,他对你也好。何必管什么名份?”

    “我没有其他子嗣了……把一片江山拱手让给我的亲生女儿和养子……”

    他难道不是说的实情,难道自己不是正在考虑着,天赐有难,不管他是世子也好,沦落为百姓也好,都决不离开他吗?

    这对父母既然都不值得认,那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名份有什么重要?

    但大公妃半疯狂的哭叫,同时逶迤着刺穿脑海:“做不成公主,那就做王妃,做皇后吧!”

    她缓缓地摇头,刚要出声,大公却阻止她立刻否定:“不必急于一时回答。现在你眼睛复明,没有十四天限制了。不过,我性子颇急,不想收回之前的决定。还有三天容你考虑。”

    “……”少女苍白着脸,“为什么,突然对我好起来?”

    大公锐利的眼睛闪着寒光,语气却极温和:“你为我拔剑,为断了她的剑而难过。有这份赤子之心,比什么都够了。”

    这不是理由。然而妍雪已失去追根究底的勇气。

    良久,涩然低语:“让我想一想吧。”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行走在密林花丛之间。

    接踵而来的变故,宛如一个个焦雷,在她头顶上滚过,震得这十五岁的女孩子完全失却了主张。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瑞芒大公,她的父亲,所提的提议是如此的合情合理,既成全了她的愿望,也成全了她的初衷。

    只要依允大公的安排,她就可以同云天赐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而且,风光无限。

    她可以把慧姨接来,她可以让清云从此团团围着慧姨讨好求和,她可以让慧姨见到云天赐――真正是那个人的最后骨血。

    岂不是一切完美到极致?

    一条人影悄然挡在她去路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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