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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说,依旧保持着那种让天赐害怕的微笑。
杀手高歌持剑站在角落里,有些不耐烦。朝前踏一步。
妍雪忽道:“接下来呢?皇帝离奇地死在苍溟塔,你认为是谁谋刺?高歌,巫姑,抑或是,我?”
天赐一滞。
高歌忽然出手,雷轰电击般的一掌劈向妍雪。
妍雪恍若未觉,还是握着那柄杀人的利剑,尚未拔离死身体,眼睛里神色沉静,看不出是悲伤或是愤怒,她的衣袂和长在那一掌间激荡而起,微微拂动,似乎娇怯轻软。
但天赐却很想提醒高歌,不出兵刃、妄图以空手生擒那个女孩子,是徒然自寻其辱的事。然而有一股莫名的仇怨堵住心口,他一字不能出。
高歌的手快到妍雪肩头,改拍为抓,手指已然触及她的衣衫,却忽然失去了她的身影,失去生命的流血躯体陡然竖立在他面前,死后的脸极为诡异。胸口的利刃微微亮了亮,高歌猝然向后退去,捂住左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里爆出的一个血口。
淡蓝的身影闪了出来,微微冷笑地看着杀手倒下。
她看来似乎是那么冷锐,玄室中那一抹淡淡的幽蓝杀气凛然,天赐无暇思索,长剑呛然出鞘。
“终于,还是兵刃相见了吗?”她没有看他,却异常复杂地笑了起来,冷冷杀气,陡然化作一段哀婉,“天赐天赐,早知今日,白帝山上,你不该一击收手;武林义愤,你不该出头摆平;暴雨浊浪,你不该拚死抵敌;云啸牢中,你更不该变更初衷。”
天赐面色苍白,胸中涌出千言万语,口唇微动,然一字无成。
妍雪眼中的泪缓缓滑下,低声漫吟:“虽是雁行同气,反成背面不相亲。只恐女多并易胞,四海相逢断恩情。双眸浑似月遮云,喜与太阳相约倚。阳宫日月问荣华,禹门一跃过天池。……天赐,天赐,你可知我那夜去至白帝山上,为的什么?你从小父母尊崇,地位超然,我却无时不刻为身世烦恼,疑惑重重,追寻不辍。你怪我不该迢迢千万里,赶来惊扰你身世好梦,你却不想我睡里梦里,也奢望认清父母一面。若是没有这身世、地位、权势差异,换成你是我、我是你,想一想,我是该来,还是不该来?”
她语声沉腻,似泣非泣,天赐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齐被她那样的哀婉所揉碎,再也难以自持,快步上前,颤声道:“小妍……小妍……”
便在他即将触及妍雪之时,眼角瞥见一缕微光,似是一条无声无息的软蛇,悄悄爬行上他的手腕。天赐倏然后退,手腕一抖,以剑反击,妍雪剑翼微微震动,改刺左肩。
这几剑轻忽诡异,快捷而狠,她先前所流露的哀怨、可怜,分明都是诱敌之计。天赐惊怒交集,想道:“我怎地又上了她的当?……进来之时,分明听见她投诚皇帝……我们早是敌人,我怎地又上了她的当?!”妍雪招招进逼,稍一疏忽难免重创,他一连迫得向后退了五六步,怒气横生,还手之际更不容情,一剑架开冰凰剑,左手长袖卷起的气流击向妍雪胸口。
这一式虽然出其不意,但以妍雪的身法,料想还是躲得过,天赐长袖方出,剑已接踵至其眉间。然而在那瞬间,流云长袖结结实实地打中妍雪胸口,竟将她打得飞了起来,身子重重地跌在神龛之上,撞翻神龛,将那幔帐长明等物一起绊倒。
她缓缓滑跌在地,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天赐抓紧了剑,脑海中一片空白,愣愣地望住她,被自己打伤的人儿。
妍雪微微扬起脸,――他看她的表情,一向是明媚张扬的,然而这一刻,却说不出的萧索与灰黯,连眼神也是黯淡无光。――她左手从怀里拔出,天赐猛然记起她似乎从杀了高歌以后,这只手就一直藏在怀里。
“你――”她的手高高举起,天赐猝然明白过来,即将生什么,大叫着冲上前去,“不要!不要!”
然而迟了。她手松开,手里握着的东西,在他抢到之前坠落于地,出清脆的响裂之声。
天赐又一次站住,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但即使不看,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他赠予她作为信物的双玉盘。
此行即使误会迭生,可是她收着他的信物,始终郑而重之。他自知身世以来,已经预期两人从此千难万险,已经就在暗暗怕她退还信物,可是怎么也料不到她会以这样突兀、这样决绝的方式还给他。――她竟是要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象这件信物一般,摔得粉身碎骨,再无补救之望。
他盯着她,双目渐渐通红。
为甚么?为甚么?!――她就那样的恨他?――因为一个从不曾相识、只有着淡薄的亲缘关系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就那样的恨他?!
长明灯倾侧在地,灯芯明明灭灭,终于吞吐着出了瓶口,登时烧着卷在灯上的纱幔。
纱幔很重,火很小,烧不起来,但是顷刻之间,烟雾弥漫了整间玄室。
烟雾模糊了她倔傲的表情,她开始痛楚地低泣,伸手掩住双目,似是全身都在颤抖。
“你不抓我走吗?”她低低地说,“天赐,你进塔之始,早已安排好了吧?谋刺皇帝,而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凶手,这一切都很完美。为什么还不来抓我?”
他仿佛被刺中要害似地全身一震,陡然间,既愧且愤。
如她,猜到了头,也猜到尾。
――“你终于肯回来了。”在派出大量手下带回这个冒冒失失离家出走的少年之后,大公仅是喜愠不露地说了这么一句。
天赐默不作声,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回来,便打定了主意,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公怎么想,他做了他十五年的儿子,还是一无所知。
“你母亲患病,常常胡言乱语。我派人把她好好看管起来了,不会再有第二次。”大公眼中锋锐一闪,终于泄露某些天机,“她疯疯癫癫时所说的话,你不会在意吧?”
他们依然父子同心。熟悉的称谓迅速滑出口唇:“父亲!”
“天赐。”大公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沉声道,“你是我儿子,十五岁,是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这句话和当初派他出京时一模一样,父亲对他威严而深沉的父爱没有丝毫改变,天赐道:“是!”
瑞芒大公凝视着他,深威莫测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一缕笑意,然后逐字逐句,吐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话:“阴星自西来。妖氛绕宫,巫女弑君。”
这十三个字如同惊雷,当头炸开,天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
大公冷冷道:“她必须死。”
天赐呆了半晌,冷汗迅速浸湿衣衫,他和她已生猜嫌,他和她必然难谐,可是,可是,这从来不是他想的!
“不!父亲,我要娶她的!你答应的!她……她嫁给我,是两全齐美啊!”
“巫女祸国,执火刑以灭妖氛。”
“父亲!你念着她的不是吗?你念着她!否则不会在抓捕星坠之人时,让我活着把她带回来!”
“不死,不足以平息物议沸腾。”
“……可是,您今天就要逼她死吗?”
“畜牲!”两个人各自归各自讲着,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表达些什么,大公猛然大喝,扬手一记耳光。天赐趔趄着倒退,安静下来。
“没有办法了,她必须死。”大公盯着他,在那样的状态下,这个声音是如此冷醒,具有穿透力,“她进了苍溟塔,那是皇帝的地方。明日此刻,有关她和你身世谣言即将遍传京畿,她除死而外无二路。”
“可她不会向皇帝投诚!父亲,她是……她是我们的人,她为了我,也绝不会向皇帝投诚。”
“事情展到这一地步,她的态度并不重要。扼止这个身世真相的源头,那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难道不能有其他法子?”天赐几近绝望,“父亲,不能再想别的办法吗!比如,可以换一个人,比如,南宫雪筠。”
“唯有她死。”大公肯定地重复。盯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脸,低沉而危险地轻声笑起来,“这是你造成的。――你该为你的任性而后悔。不该跑出家门,不该擅入苍溟塔,更不该把她留在那里!当你犯下这一切错误的时候,便该知道,你就为此付出代价。”
“父亲!”天赐忽然跪下,“是孩儿错!孩儿愿意承担,求你收回成命!……我……我情愿……”
“住口!不准再说!”大公低声喝道,那一刻他的表情凶恶而残暴,天赐猛地惮然,“天赐,你记住,一个人终将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你的冲动让我很失望,我原谅你第一次错误,只是,绝不要再生第二次!”
大公凶恶的表情还在他眼前晃动,他心里还有着丝丝缕缕撕裂开来的痛楚。妍雪微微的冷笑似乎在鄙夷他的懦弱和胆怯,明明此来苍溟塔,是按照计划行事,他却不敢正视自己负她害她的真相,只管恨她怨她投诚于皇帝。仿佛确定她背弃自己在先,他才能够有些微负罪感的释然。
“恭喜世子。”有声音在这沉寂如死的室内响起,靳离尚向他躬身致礼,“当场擒获弑君之妖女。”
天赐身子僵硬,在他回答之前,妍雪轻声而笑:“是啊,你们的世子,真是劳苦功高。”
靳离尚转过头来瞧着负伤卧地的少女。大公身边,或许他是最熟悉她的人了,陪伴大公审判云啸的当天晚上,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少女身份以及她即将受到的重视,而这种种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他严格地执行着大公每一条命令,却无法失去对这少女的敬畏之心。
“华姑娘。”他犹豫了一下改变称谓,“华姑娘,请勿做无益之抗拒。”
妍雪嫌恶地避开他伸出来的手,道:“我会跟你走,别碰我!”
她支起了身子,在靳离尚押送之下,缓慢而行。经过天赐身边,把冰凰软归鞘,道:“拿着。”
天赐怔怔地不解其意。
“你的母亲是吴怡瑾。这是她生前使用的剑。”妍雪嘴角鲜血依旧不绝流下,笑容悲凉而奇异,“虽然……文大姐姐比你更有资格拿这把剑,但是对于从小失落在外的孩子,不管是她,抑或是慧姨,都是更想你收下这把剑的吧?”
天赐昏昏沉沉地盯着那把剑,想说:“我没有母亲,这剑和我毫无关系。”口唇方动,却又忍住,他不认识这把剑的过去未来,只记得它的现在,如今只有这把剑是他和她唯一的关联。
他慢慢地伸出了手。
“我只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带着它,去看望慧姨。一次也好。”
他这才出声,嗓子嘶哑:“我不明白。”
妍雪微笑道:“如果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那么她就是你的母亲。――对我来说,便是如此。只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你却是有的。”
天赐心中一动:“我会去看她的,你也在吗?”
妍雪微微侧转了头,唇角含笑,不着一语。那么奇特的笑,凝固在十五岁少女的唇角,似乎过于沉重,过于荒凉。她早早地看尽一切人世沧桑变换,早早地看透一切人心阴冷无常,那么人生便也该这样早早的结束了吗?
她被带出去的时候,开始咳嗽,伴着鲜血的声音。天赐知道,刚才那一击,她不曾运力抵抗,自然是伤及心肺。
――那个丫头,怎么会傻到这种地步?就算明知已难脱身,可是,也不至于要让自己重伤以后,才被抓起来呀?!
猛然间一阵怒火席卷胸膛,他紧紧抓住冰凰软剑,任凭剑上的宝石,硌进手心。
挟着这股急欲泄的怒火,走进镜室。――巫姑以及南宫梦梅还是保持着他强闯进来被他制服的姿势一动未动,他看着她们,恶意地笑了起来。
“因为怕我在苍溟塔坏了你的大事,而你自以为对苍溟塔的控制无人可及,所以才放我离开。”他冷酷地说道,“如今你当后悔莫及吧?早知我能够顺着那条皇宫的捷径神鬼无觉地进入苍溟塔,还不如当时把我冒险留下,以我父亲之力闯不进来,你的计划,守到三更之后,倒是大有成功之指望。巫姑,苍溟塔的女祭司,看起来多年来瑞芒上下对你的崇拜你并不能够名符其实,你根本不够资格窥天达意,代天之语。”
白的女祭司任由昔日的弟子无情侮辱,不声不响。
天赐猛然抓住她的肩膀:“敬爱的老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他使出了真力,女祭司瘦弱的身躯在他手底下打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会,嘴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想……不是我有话要对你说,而是你在希望着我对你说什么吧?”
“没有区别!”天赐挑起眉毛,“老师,最好你能明白,要是你主动对我说,巫姑还是巫姑,如其不然――”
“呵呵――”女祭司挣扎着,笑声自她不动的口唇下传出,天赐一向是看惯她如此,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时见到更为厌恶。女巫尖利的声音,“我哥哥死了,他守住了这个秘密,你这个肮脏的异血种小子,永远也别想自我口中得到任何秘密!”
天赐怒极,几乎就想一掌想她打飞。然而瞬间收回这个冲动,瞥着一边无法动弹的南宫梦梅,笑容邪魅而无限俊美:“皇帝既死,上代巫姑伤心过度,大概也活不了太久了吧?好在这一代的巫姑,已经有了。老师,你余日无多,不想苍溟塔这个瑞芒神物从此消失的话,不妨好好准备。”
“云―天―赐!”女巫咬牙切齿的语声令得意欲离去的天赐脚步微顿,“我将以自己生命最后的每一时每一刻,种下最最深切、最最恶毒的诅咒,九天之上的白云和雷电将为我鉴证:这个诅咒,将如附骨之殂,伴随你一生一世――你,永远不会得到安宁、温暖、希望,以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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