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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着一身浆洗过头的青麻衣,战战兢兢跟着管家进了书房。
她是在园圃被发现的,那时正坐于团团簇簇的阿芙蓉之中抱膝垂头,惊颤慌张。
“老奴姓徐,是大姑娘院里浣衣洒扫的。因着不是什么重要差事,平时也会偶尔帮着料理园圃。”
不等坐上之人开口,徐婆子便直直将双膝磕向冰凉石面,随即叩首伏地,不敢抬起半分。
这是她头次见到主子——平日仅是守在慕樱院里,大门不出。如此一来,看到威仪的慕将军,自然审慎,万般小心之下,敬畏有加。
“可是你给大姑娘送去的饭菜?”
管家低言冷调地问去。他是得了慕怀桑的意,代而发语。
“是……”徐婆子显然是受了惊吓,仅回答过一字,还且发抖不止。
“那饭菜……”
管家一句尚未说完,慕怀桑嗓子干痒便是深咳一声将他打断下来,倒像极生了莫大的脾气。
咳者无意,听者有心。
“老奴不知……老奴仅是奉了大娘子的命,将饭菜带到大姑娘屋里,谁想到喝的竟是金屑酒!”
“金屑酒?果然是你!这院中,哪里有人知晓大姑娘因何而死,偏是被你这恶毒婆子说了出来!”管家老谋深算,扯谎唬人当是不在话下。如此一言,若这婆子果真心里有鬼,定会吓破了胆儿,从而吐出不少真相。
果然,徐婆子经不起这一问,当即以为败露无疑,以头抢地,瞬时见血。
“阿郎饶命!阿郎饶命!老奴一时鬼迷心窍——大娘子用了十多金钿子同老奴交易,只需将那一盏酒送去大姑娘房中,说是要以此让姑娘回心转意。可谁想,大姑娘还未听得老奴说上几句,便是狠心喝了酒……”
徐婆子吓得语无伦次,话也说不下去。她哭咧地求着饶,还从鼓囊的衣兜里掏出几块金钿,全数扔在地上。
慕怀桑听得仔细,忽是蹙眉抚腮,若有所思。随即问道:“你同大姑娘可是说过什么?”
“老奴……老奴只是按着大娘子教的话,一句句复述罢了……大娘子说叫大姑娘想清楚了,若是真真向着露华楼的贱人,便去做了她的女儿,一道寻去了阴曹地府才好;是选喝了这盅金屑酒还是继续好生做西院的人,当即便要她做选择……”
想是徐婆子说到此处,又回忆起当时的情境,双目忽而瞪大,满是惊骇。
“虎毒不食子啊……”慕怀桑眼里发酸,未想竟得知了如此的真相。他想不透,自家大娘子,究竟是何等毒辣善妒的人儿,竟连亲生骨肉都要以命相威胁。
“来人!将这恶婆子带下去!关入柴房,水食皆断,炉火莫生。没有阿郎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管家听过以后,同样是慑惧不已,但他毕竟是要比主子年长上些岁月,当比他果决冷断,不等慕怀桑示意,便早早差遣了下去。
转而,管家又瞧向跪于一旁的阿平,张张嘴却不知要如何发落。这孩子确是说出了好些事,但他如今的赎罪,是否能抵了先头过错。此等越俎代庖之事,令管家着实不敢断言。
还有慕棠,竟从始至终也同下人一起跪立俯首,丝毫没了家中嫡子的气焰。
“阿郎,这……棠哥儿……还跪着呢。还有顾平……老奴无用,拿不准主意。”管家轻声耳语,故意拉长了尾音,微微提醒着正在发痴惊悸的慕怀桑。
“顾平,暂且关起。不过……让下人待他宽和些吧。”听闻管家耳语,慕怀桑周身一激灵,猝然回神,但霎时又叹气不已,“至于这逆子,禁足!待樱儿的事了结,再仔细问过他!且是好生反省!”
到底慕棠是他亲生儿子,心有不忍却无可奈何。如此待他,已然是最为宽宥之举。
……
良久,管家复命归来,正瞧见慕怀桑一肘顶于案面,虎口抵向脑门,左右各是一指轻揉着太阳穴。分明有大滴的泪珠自掌下悄然滑出,两肩轻颤,仔细听了去好似有微弱的几声抽噎。
“阿郎,听闻医工来了,可要去大娘子那里看看?”
慕怀桑无神而对,僵直的四肢兀自有了动静,足下踩云般歪斜着步子,向门外挪去。
忽是眼前闪现一抹熟悉身影。细细看去,皎面清秀,挺拔俏朗。
那人火急奔来,随之气喘着唤上一句:“慕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