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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诸事停妥后,黛玉自然在院中置酒,款待邢夫人和凤姐儿。
林姜这日从宫里出来后,都没回卫府,而是也来林家加入了这场小宴。
黛玉临出嫁的这些日子,林姜是早与卫刃说好了:别等我,我不回家,我要回娘家陪着妹妹直到出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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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来加入这个小宴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自己珍藏的最后一小桶琥珀酒也贡献了出来。
原本邢夫人在贾家是很少吃酒的:毕竟贾赦只搂着小老婆喝酒,也不请邢夫人一起。而贾母带着家里媳妇晚辈玩的家宴,邢夫人坐在里头也无趣,就只是随着贾母喝两口,意思意思就罢了。
而今日却是邢夫人少有的大展鸿才的机会,于是心里也畅快,这琥珀酒又好喝,不免多喝了两杯。
这喝的微醺起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从黛玉的嫁妆说到了自己的嫁妆。
邢夫人面带追忆之色:“我们家有姊妹三个,当时母亲去世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极小,也是我自己收拾着出嫁的。”
邢家只是普通官员,当年能与荣国府这样的国公府邸结亲,便是做继室太太,也叫当地不少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而邢家家境平平,邢夫人的生母又都去的早,她为长女只好自己料理俭省,辛辛苦苦备全了一份在她看来十分过得去的嫁妆。
只是她倾尽全力给自己谋的嫁妆,在彼时的贾家,甚至现在的贾家看来,也是颇为简陋寒酸的。
邢家的嫁妆送来一摆,不用别人指点,荣国府自己就看着不像话,又恐来往的姻亲笑话,当时贾母就做主,由贾家公中出钱,私下添了些摆上。
亲戚面前是糊弄了过去,但此事可瞒不住荣国府的层层主子下人们,他们都知道,新要入门的大太太手里没钱。
于是邢夫人嫁过来后,根本就没有融入贾家的机会,便成了尴尬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邢夫人就总自觉得低王夫人一等,凡事就要跟二房计较一番。当然,也不只是她觉得,而是府里人都这么看。
当着两个晚辈在这里,邢夫人倒是没把往日心酸说的这么明白,只是感慨:“所以这婚姻最要门当户对,不然高嫁难受,低娶的心里也总存着些歪意,觉得吃了亏似的,再难和睦。”
说起嫁妆,林姜笑着晃了晃酒杯:“我听说当年齐阳长公主出嫁,足足抬了四日的嫁妆,这还是太后精简过了,免得逾越了成帝爷嫡长公主出嫁的旧例。”
其实按照林如海给黛玉准备的嫁妆,要是慢慢仔细抬着送往绍王府,也得需要四日。
但那未免也太招摇僭越了,直接就犯了宫里的公主则例。所以林如海也是费心精简,优中选优,忍痛从嫁妆单子里裁了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预备以后慢慢给女儿。而凤姐儿这里,也是把人手安排的充足,将送嫁妆的行程紧锣密鼓排到两日内去。
邢夫人话越说越顺溜,听林姜说起长公主,就道:“这是皇帝家嫁女儿,自然是花钱如流水。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这样多嫁妆?你们细想,这可不是一回的买卖,姑娘三朝回门得办宴席吧,逢年过节得走礼吧,这是没头的,所以许多贫寒人家都觉得生女儿愁得慌,以后最少要白费一份嫁妆。”
而在座诸人,除了邢夫人外,还真都是出身大家的姑娘,没受过银钱的苦。听邢夫人说起有的人家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不丢面子,只好借钱给女儿置办嫁妆等事,都有些听住了。
对邢夫人来说,难得有人专注听她说话,不免说的更感慨了。
邢夫人是看银钱的专家,看了黛玉的嫁妆,就知道林如海在里面花了多少钱与心血,有好些东西,都不是有钱能现买来的,想来是一直准备着,然后从江南带上了京城。
一时多年心酸涌上,邢夫人就把话说冒了:“你们深宅大院住着的小姐不知道,外头许多人家觉得女儿生了是赔钱货,卖女儿都是好的,还有那等生出来就把女孩扔到外头去或是溺死的。”
“像姑老爷这样疼女儿的实在少。”
凤姐儿原还只听着,见邢夫人越来越伤心,话题越说越沉重,连忙往回拉扯:“太太是不是喝多了酒,请厨下下碗面来吃吧,不然再喝下去伤胃呢。”
凤姐儿想要岔开,黛玉反而细问起来,请邢夫人细说说。
如今黛玉也已经不是书中,当票也不认识,被锁在荣国府不谙外事的姑娘了。但她到底是膏粱锦绣中长大的闺秀,林如海又格外爱护,对她来说,卖儿卖女骨肉分离的就是她知道的人间疾苦了。
可这等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生下女儿的事儿,对她来说实在是令人发指的震惊。
这几年黛玉管着林家上下,也与林姜一起整理过医书,是有志做些事情的。
见黛玉要听,林姜也说了些,多是听年纪大了的宫女们说起的民间之事。
而邢夫人听林姜提起老宫女来,越发道:“我哪怕就坐在家里,也是听过的,林院正特意为到了年纪出宫无依无靠的宫女们寻了出路,选了些老成可靠的去你家的医馆做活计。”
“这自然是你心善,体谅她们的不容易和悲苦。可你到底还是没吃过苦的官宦小姐,只看这些老宫女就觉得她们是最苦的。还不知世上多少女孩子,出生就叫人溺死、捂死了。”
“这些爹娘养大了,再卖到宫里去的女孩子,都算是家里看重的了,还肯留着她们。民间多少人家,第一个女儿出来的时候,觉得稀罕还会留着,到了第二个,许多就直接不要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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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见黛玉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
其实随着医馆建成,这些时日书局刊印的医书,越来越专业化。术业有专攻,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们,编纂医书更为精道。
这些日子忙于出嫁前的准备,黛玉无暇顾及其它,但出嫁后的日子,她必不想只在绍王府后宅里转悠,也想做一点自己的事儿。
果然,黛玉对邢夫人道:“大舅母,我知道外头有善堂专门收养弃儿,若有专门收养女婴的善堂,让那些养不起或不愿养女儿的父母,将女儿送进善堂,不费银钱,就不用伤其性命了。”
邢夫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若是如此,只怕能好些。”
“不急。”林姜对黛玉道:“再有两个月就又要过年了,每逢年节,由太后起的皇室女眷,都要行善事,最多的是设粥棚,另外也有将银钱粮食送往京中各种善堂的举动。”
“绍王妃必也要带着宗亲们行此事的。”
“妹妹有此意,正好到时可以与王妃一起做此事。”这京中规矩就是如此,闺阁姑娘和年轻媳妇做些什么,要被指指点点,有个长辈当保护伞就不一样了。
邢夫人在旁点头,忽然拉起了凤姐儿的手:“正是呢,婆媳就是要多处一处,一起管些家常事,才知道彼此的好,今儿我才知道凤哥儿以往多难。”
凤姐儿简直懵掉了。
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邢夫人居然拉着她开始表扬她!
王熙凤难得瞠目无话的样子,看的林姜笑得不得了。
好在邢夫人今日是有酒了,也没有发现凤姐儿的呆滞,她放下凤姐儿的手,又对黛玉道:“外甥女,到时候你们王府里果要设收养女婴的善堂,我在家横竖也闲着,也愿意去给你们帮帮忙的。”
凤姐儿在旁吃惊比方才更甚:夭寿,难道大太太要拿出私房钱来给善堂?大太太要往外拿钱了!这不比夸她更吓人吗?
不过很快,凤姐儿就发现自己婆母还是立住了爱钱人设的。
出力还是可以的,出钱,那是不能够。
只听邢夫人接下来就补充道:“虽说我没有什么银子,但很可以帮你们管管善堂的那些婆子女人们,你们都是娇小姐出身不知道,有一种老婆子们才坏呢,就像有的腌臜尼姑庵里的老尼,专门骗了女孩子去逼她们做些……”
她虽不说下去了,但众人也能想到是什么事。
林姜和黛玉都点头:确实得有个邢夫人这样了解市井,了解外头买卖行情,又管钱管的严的人才好。
到底绍王妃也是蜜罐里长大的人,与黛玉相仿,对一些底层的黑暗,是没见过也不会多想的。别她们心是好的,出钱出力建了一座善堂,反倒害的女孩子们进入了另一种地狱。
于是林姜就举杯敬邢夫人:“那大太太也算是监堂御史了!”
邢夫人欢喜里倒是还有点久违的羞涩,忐忑道:“这,我也就帮点忙,哪里就是林院正夸得这样。唉,其实养些女娃儿并不费事,稍大些她们便能自己做活养活自己了。”
林姜点头赞同:说来大周朝最合她心意的一点,就是朝廷明令禁止女子缠足。
既然没有了这种陋习的限制,女子一双天足,其实不管是在耕种力作,还是养殖渔牧都不输给男人。更甚至有的女人在担物苦力上,也不输给瘦弱男人。
黛玉就已经有了腹稿规划:在女婴善堂里,召些老来无子无依无靠的妇人,教女孩子们些耕种、养蚕、女红等日常劳作。一来让那些妇人有些进益可以过活,二来,也让这些女孩子将来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女子从来不缺辛勤劳作与承受生活磨难的韧劲儿,她们所需要的,不过是婴孩时候,活下去的一个机会。
这晚的小宴,还是凤姐儿开口收住的。
她举杯笑道:“我是个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的人,咱们如今先好生把林妹妹风风光光送出门子。旁的主意再慢慢商议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杯盏轻碰,响成清脆悦耳的祝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