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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清秀得与这身板实难匹配。
——罗刹!
银翮谨慎地往后退了退,而挪动脚步却使得地面发出了清脆响亮的水流之声。罗刹回过头看着她,银翮面露尴尬,干脆朝罗刹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首先映入银翮眼帘的便是罗刹赤裸着的上半身上,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些伤疤像一条条可怖的长虫,歪歪扭扭地爬满了罗刹的上身。惹得银翮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立马转移了目光。
结果正迎上罗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银翮厉声问道:“这是哪儿?”
罗刹轻轻一笑:“我的幻境。”
“幻境?”银翮狐疑地歪过脑袋。
罗刹舒了口气,又望向空无一物的远处:“是啊,漂亮吗?”
银翮又四下看了看,小声嘀咕了一句:“空空荡荡哪来什么漂不漂亮?”
罗刹又微微一笑:“既是幻境,你想有什么便能有什么。”
——怎么还和他闲聊起来了?
银翮收了收神,冷冷地看着罗刹:“你想干什么?”
罗刹对着银翮邪魅地扬了扬嘴角:“不是你在找我吗?先是在海底,现在又找到了魔渊,所以该我问你吧——你找我干什么?”
银翮愣了愣,也直截了当起来:“你对南枭做了什么?”
“他想要力量,我给了他。”罗刹淡淡答道。
“那刚才你说他要死了是什么意思?”银翮皱起眉。
罗刹不以为然地说:“他虽然能炼化我的力量,但我的气息对他的体制来说是剧毒,若不及时解毒,当然死路一条。”
“所以——你以此威胁他帮你解开封印?”银翮恼了起来。
罗刹微微一愣,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疯,笑得五官都有些扭曲。银翮瞪着他:“你笑什么!”
罗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却还留有笑意:“你这问题我答不上来,或者说答了也是对牛弹琴。”他歪过脸,漫不经心地说,“但我大抵能懂你的意思,在你看来,我就是应该不择手段地冲出封印,然后再大杀三界,是吧?”
“不然呢?”银翮反问了一句,可却莫名地没什么底气。从和罗刹对话开始,银翮就总觉得别扭。罗刹之名是场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噩梦,他暴戾恣睢、冷血不仁。可银翮面对这样一个丑恶之灵,别说是厌恶了,甚至连一点抵触之感都没有。
罗刹看起来既非凶神恶煞,面目也不可憎,除了有些疯癫以外,处处都无法和那个大杀四方的恶灵联系在一起。而且,他说起话来携着一股磊落之气,倒是让银翮相形见拙,硬是凛然不起来。
罗刹扬起头,直视着银翮:“我被天罚囚了十七万年,早就没什么脾气了。真要说起来,还是屠戈死的那日——”他忽然站了起来,凑到了银翮跟前,惹得银翮连连后退,“我发现我居然有同类。”他终于停在原地,有些满足似的笑了笑,“而那个魔物来找我时,他心中的愤怒几乎是要溢出来了。我实在是有点好奇,所以就想出来看看,如今这三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从你的态度来看,还是一塌糊涂。”
罗刹之言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银翮琢磨不出所以然,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是此时此刻,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罗刹并非是传说中那样所念所想只有杀戮的怪物。
罗刹稍稍顿了顿,忽然望着远处叹了口气:“另外……我还想找一个人。”
银翮疑问:“找人?”
罗刹的眼神深邃起来,并未再回答银翮。
趁着罗刹正在出神,她悄悄试了试遁法,然而法术在刚刚聚拢的瞬间就立马消散开了。罗刹也不看她:“这儿是幻境,你我不过两缕意识罢了,用不了法术的。”
银翮有些窘迫:“你快放我出去!”
罗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想阻止那魔物放我出去,对吧?”
银翮并无回应,算是默认了下来。
“如过我并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血洗三界呢?”罗刹凝视着她。
“我凭什么信你这话?”银翮反问。
“这倒确实不好证明……”罗刹偏过头思量了一会儿,“不过——外面那魔物的性命于你好像挺要紧的吧?我若出不去,遭殃的可是他。”
有先前夙川中罗刹之毒的先例,银翮这会儿还是有点底气的:“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罗刹盯着她看了两秒,猜到了她的想法后说道:“鬼灵之血确实可解我气息内的毒性,可那魔物已然将我的气息炼化入了自己的气血之中,这可就是两码事了。你若渡他血气,只会激得他体内的鬼灵之力更为凶猛而已,不信的话你只管试试好了。”他轻笑一声,“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真不考虑?”
原本银翮对于南枭身中罗刹之毒一事并未有太大顾虑,这会儿听罗刹这么一说,她有些慌了。她眉头紧锁地瞪着罗刹,一边在脑中琢磨还能有什么可行之法。而针对罗刹最后的那一句,她是半点都没有松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出来祸害三界的。”
罗刹嘲讽地哼了一声:“三界无需我来祸害,这遍地寡恩薄义、有己无人的蝼蚁才是真正让三界如此不堪一击的元凶。同为鬼灵,你难道不觉得吗?”说到此处,罗刹显得有些激动,“他们恃强凌弱、生而奴性,惧怕未知、不容异己。除了擅长搬弄是非和自圆其说以外,他们一无是处!我能猜到三界后来是如何评说我的,可是你想想——十七万年过去,真正知当年事的有几个还活着?而真正知当年事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知我者?”他再望向银翮时的眼神里满是哀伤,竟惹得银翮不禁动容,他稍稍顿了顿,又把脸偏向了一边,“一群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罢了,我实在懒得祸害他们。”
罗刹说完,银翮还愣在原地缓不过神来。
正如罗刹所言,有关他的所有描述皆来自古籍与传说,可谁真正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只是自古便是这样流传的,所以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信而已。可银翮自己就是这场流言最大的反例——鬼灵之邪之恶,三界闻之变色。自银翮觉醒鬼灵之后,冲动嗜血之象也是有的,然何至于到传说中那种六亲不认的地步?
如凰元君所说的,银翮是仗着原有的善恶之识、是非之辨而压制住了鬼灵之性。可再看看眼前这罗刹,又如何是只知杀戮而无人性的疯魔?
或许——当年之事并非一如传说。
虽然已经想到了这里,但银翮还是感到质疑地问道:“那你当年可曾大杀三界?”
罗刹坦然地点了点头:“是杀了。”
银翮一脸无语,刚准备驳斥回去,罗刹却先开了口,他定定地望着一处,有些怅然:“我失控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头顶天罚了。”
银翮将刚才想骂的话又咽了回去:“失控?”
“嗯。”罗刹反问了一句,“你没有过吗?那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这个问题让银翮深为震动——雾姬湮灭时、杀了屠戈时……那种体内的血液沸腾翻滚着想要冲破自己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罗刹也不等银翮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解释道:“我打小情绪激动起来,就容易失控,轻则破坏、重则伤害,加上我娘亲为诞我而死,我的族支便将我视为异类丢弃在外。我有一个同伴,他不畏惧我也不嫌弃我,与我一起修炼心法千余载。那时世间畏我者万千,想灭我者亦万千。我唯一信的就只有他,可是后来……他背叛了我。”罗刹低垂眼眸,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别人我无所谓,可是他背叛我,我受不了……于是就失了控。”
他最后一句话尽可能地说得轻巧,可还是掩不住话里之哀痛。
银翮听得竟有些感同身受——鬼灵果真是个悲惨的诅咒。
她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想找的人?难道他还活着?”
“不知道。”罗刹长舒了一口气,“但他在我处得了不死之法,若没什么意外的话,或许还活着。”罗刹看了银翮一眼,“若真能活到现在的话,怎么说也是三界中的一号人物了吧?”转而他又摇了摇头,“不过也难说,活个十七万年早就活得了无生趣了,或许隐姓埋名地避世而活也未可知。”
可罗刹这几句话瞬间在银翮脑中引爆了开来,她不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纵观三界上下,她所知的如此之人只有一个——凰元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