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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摩天岭之夜。
摩天岭在郭堂村西南,远远望去的像一个巨大屏障,摩天接云。
吴毅随人去摩天岭犁地。队里本没派他,是他要求去的。这种活又累又苦很多人不愿意去。他想在苦和累中锻炼自己,同时想以此接近群众了解群众。田地在坡势较陡的山半坡,从上向下看,山下的人就像蚂蚁。向上望去,好像能摸着白云。在这里犁地前面要有人牵牛,后面人扶犁才稳当。稍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他跟在后边,犁铧翻出的大圪垃用三刺钯敲碎,犁不到的地角用刺钯翻松。
夜幕落了。人们背靠着草包依偎着牛,啃干粮喝凉水。
天上一颗颗星星渐渐显现。身处岭巅离天更近,仿佛一伸手就可摘下一颗星。夜静极了,远处的幽幽山谷中隐约之中好像有人小声说话。但屏气静心听,什么也听不到。也许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队里同来的两个人,一个叫老镢头,一个叫大闺女。老镢头名叫吴松田,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是板着一副不会笑的脸,一开口就像镢头一样砸人。他走在街上,不少小孩子纷纷躲开。另一人外号叫大闺女,听其名就知其人。有人戏说,大闺女卖豆腐,人软货也软。这人说话细声细气,办事慢条斯理。他喜欢和女人们在一起,说说针说说线,叫大闺女并没曲说。吴毅称“老镢头”为大伯,称“大闺女”为大哥。
吴毅心想平常与他们交流少,今晚要好好沟通一下,尤其是这位爱砸人的“老镢头”。
“大伯您在咱村恐怕是最在行的荘稼人吧?”吴毅考虑再三说出第一句。大伯并没接话也没镢头砸,算是默认吧。
“种荘稼学问深着哩,您老一辈子可没少费心费力!”他琢磨了一会说出第二句,这句勉强接上。
“出力,在行,顶什么用?”镢头伯接着说,“原想着解放了,走集体化了。有盼头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可现在……”
吴毅想了想说:“说些开心事!”
“开心?我一辈子没开心过!俗话说人生三不幸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三项,我全占了,能开心吗?不过,后来我又找了老伴。”
“……”又是一阵沉默。
老镢头不说话在心里翻江倒海。他“闷”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说吴毅这孩子不孬,在好人面前,我为什么不把肚里的话倒出,于是开口说:“我也有开心事。那是解放前,摩天岭埋伏着一排解放军阻击国民党队伍。有一回我给解放军送水,子弹从头顶上嗖嗖飞过。我举着一罐水递给一位战士。他接过罐咕咚咕咚地一阵猛喝,太渴了,喝一通便仰脸喘气。看到战士那么解渴那么痛快,我开心极了,那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镢头伯不说话了。大闺女在一旁他有些碍口。
大闺女一直不说话。为了缓和气氛吴毅说:“大哥,说说你的开心事?”
大闺女没有思想准备,一楞。
“在这黑天黑地荒山野岭,咱们背靠背心靠心,有什么不好说?”吴毅说。
“要说开心,昨天那一街痛骂听着真开心!那骚货太坏了!”大闺女说的骚货显然是指李金来。
“那人该下油锅炸!”这话也引起老镢头愤慨。
“一个不知底细的上门女婿,一个没有根底的漂来户竟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老镢头说。
“他凭什么在生产队胡作非为?”吴毅心想,看来这个人民愤的确不小。
吴毅说:“生产队是全体群众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每一个人都有权过问队里的事,每一个人都有权维护自身利益。大家的事只有大家说了算!”
大闺女说:“软倭瓜多可怜!阎王爷不嫌鬼瘦!被他欺侮的人多啦!”
“我总觉得不对劲。”老镢头说,“去年我记得队里一共卖了三头牛,可账上只记了二头。听说他经常给支书、大队长送礼,给乡里送。有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和他的一伙掂着大包小包东西在街上走……”又说,“大队长看不起小队长是流浪儿,可骚队长很在乎夜里欢。其实俩人是一路货色。小队长勤进贡,大队长就护着他。”大闺女问:“那他巴结支书不?”老镢头说:“老穆是干嚎嚎没人怕。不过他占着大神的位置,表面上还得敬着,隔三差五总要送点。”
吴毅默默地听着想着,村里队里的黑幕将被层层揭开。深入田间这堂课没有白上。
这时天西南角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下冲,不大一会儿便栽在无边无际的空中。吴毅望着夜空心想,作恶多端的人终有一天会摔得粉身碎骨。
夜风变凉,气温骤寒。大家互相依慰挤得更紧。牛不停地反刍嚼着(本地人称牛倒味)。系在牛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地摇晃着。叮当、叮当,铃声悠扬,在山谷中荡漾。
此刻两人睡了而吴毅醒着。一桩桩一件件事坚定了他为民除害的决心。我不能像身怀绝技飞檐走壁的古代侠客心有不平立马拔刀;也不能像戏台上怀揣大印的黑脸包公谁贪赃卖法就把他送上铜铡。我无武功又无官无印,只有一身正气两手空拳,只有靠群众凭智慧去扳倒凶顽。。
忽然,天上星星没了,乌云卷来了,接着雨下了。一会儿更急,唰唰唰,一点情面也没有,立刻扫走人们身上本来不多的暖意,猛得无法躲避,冷得人浑身哆嗦!天啊,此时此刻只有挤得更紧更紧。哗啦啦的大雨把人浇成落汤鸡。更危险是稍不小心就会滚下坡去。他们拼命地摸爬着抓住枣刺树根!磨难见真情,摩天岭一夜吴毅和群众的心贴得更近了!
雨啊,你为何偏偏浇向那些需要温暖而身处寒冷的人呢?
12
早晨,村子正中古庙旧址的土台上发生一场不小的冲突。
这个平台比较宽阔,因处十字街口,是村民们吃饭时或闲时聚散的场所。人们喜欢来是因为这里经常有人免费发布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新闻。边吃边喝边歇还能捞一点解耳朵饥渴的趣事,绝对是美妙愜意之事!不过,进食时血液流速加快容易激动。一冲动就难免不干出失去理智的事。这不,一起闹剧正在上演!流血械斗双方,一方是老队长的弟弟“独眼镜”。一方是队长李金来老丈人的远房弟弟“瞎子”。瞎子眼不好使,脑子却很管用。在村里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他是李金来帐下的“师爷”或“军师”。村里人说他爱惹事。老队长虽是副队长,因资格老,属于一人之下的“承相”。“独眼镜”是“丞相”的弟弟,自然能拉上虎皮,所以有能力不避事。“瞎子”虽是正队长的远族,但属于“皇亲国戚”。两家族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谁也不在乎谁,谁也不让谁。
瞎子姓李叫银拴。视力虽弱,但能辨人辨路。他常打着瞎子旗号算命。久而久之,村里人不知他的真名,不管什么场合,直呼瞎子他也不恼。他的瞎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他常装神弄鬼骗取钱财。因他爱撩女人,本村很少有人找他。有一年他去给一家女人看病。女人说肚子疼。他说按按就好了。按按果然好了,可是他的手不规矩。女人开始不在意,后来越感到不对劲。问:“老伯,你想干什么?”他说:“我想拔棵葱!”女人说:“只怕你是想拔个萝卜。你走吧!”又一年暑天,他到邻村一家下神。这家女人正在擀面条,因天热光着膀子。以为他看不见也没避讳。而他竟大模大样端详了起来,把个女人前前后后瞅个遍。小眼睛像锥子剜来剜去。因过于投入情不自禁脱口秀:“胸前像两个小馒头,挺瓷实,咪一口?。”当他正陶醉其中不知不觉喃喃自语时,忽然咚一声脊梁上飞来重重一擀面杖,耳边响起一句:“打死你这个没戴遮眼的假瞎驴!”
今天引发战事的导火线其实仅因为区区一点小事,主要还是因为瞎子太盛气凌人。
“独眼镜”的儿子提了两大纸包东西从土台经过。
二毛问:“孩子,这两大包是什么?”
答:“草药。”
问:“这么大的药包,人吃,还是牲口吃?”
“独眼镜”大怒说:“半大孩子还不会说一句人话。不会说话,还不如爬地上学猪!”
“瞎子”护短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会说人话!”说着抡拐杖气势汹汹准备动武。
独眼镜见状“唬”的一下站起,一副壮士雄赳赳以死相搏的样子。
两人先打“嘴”仗。一个口出不逊;一个恶言相讦。
这时副队长“大膘”经过。他非但不劝架制止,反而推波助澜火上加油:“谁怕谁是软货!”
“再软也不是绝户头!”“独眼镜”揭“瞎子”没儿没女。
“绝户头也娶媳妇让給别人好!”瞎子揭倭瓜戴了绿帽子。倭瓜与“独眼镜”是近族。
“独眼镜”本来窝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这话正好戳到痛处。突然一汤碗从他手中砸向“瞎子”。霎时,叭的一声,“瞎子”头上开花鲜血直流,稀饭满身。
瞎子也不示弱,忍痛使足全身力气,用拐杖向“独眼镜”猛地扪去。“独眼镜”立马趴在地上。
正好这时,穆支书路过此,见状大吼:“反了你们,光天化日下打架斗殴,成何体统?走,统统跟我到大队去!”
瞎子、独眼镜以及旁证一帮人跟去。
到了大队部,穆支书以为进了他可发威风的总统府,拍桌子捋袖子大嚎大喊:“真是胆大包天?你们仗着一家是队长,一家是副队长,才当街打架不是?告诉你们,这是郭堂大队,不是在你们哪一家!”他不咋呼也罢,越咋呼越没人信他那一套,局面反而镇不住。有人小声说,你小小老穆算什么?
“是谁家天下,你不知道?”独眼镜愤愤不平质问。
“这……”穆支书一时语塞。
“说吧,是谁的天下?不说是女人!”瞎子怒气冲冲问。
“鸡的天下,偷鸡摸狗的天下!”独眼镜抢答。
穆支书说:“你敢攻击共产党?”
独眼镜说:“我不敢攻击共产党。我说俺生产队是偷鸡摸狗天下!”
“哈、哈、哈,说的妙!”周围人大笑。
穆支书说:“都给我住嘴!谁再闹,罚谁十个义务工!”
人们反复重着“偷鸡摸狗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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