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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出产丰富,怎么也以大味为主?这属于反证法,当时就把别人搞哑了。
随着深入西安的进程,冬子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喜欢吃辣椒,不仅仅用地域的出产就可以解释。因为四川与关中地区,地域物产差距太大了,但仍然酷爱着它。
辣椒不是中国的原产,不属于五味之一。它给人的感觉不是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进入中国才几百年。至今,有人把辣椒叫做海椒,就是说明,它是海外传来的。在西安,你就知道烧烤用的胡椒面是什么意思了,汉唐以来,把来自西域的所有特产,都在前面冠以一个“胡”字。因为,当时的西域人,我们都称之为胡人。包括胡琴、胡旋舞。
假如传统的五味,涵盖了味道的主要成分,加入一种痛觉,痛觉其实也是触觉的一种,这就极大地掀开了饮食文化的层次。这就好比在三维的空间之中,突然加入一个时间的维度,形成四维空间。
这就好解释,一个外来物种,能够迅速风靡这个饮食大国的原因了。增加全新维度,对其它食物有了降维打击的可能。
在这里,还有一些平常并不常见的主食,也是当地人日常的内容。比如小米,过去冬子记得,在爹爹家,曾经有一只八哥,会说些“你好”之类的话,也会念几个人的名字。它主要吃小米。而在这里,小米粥,成了大街小巷的早餐内容。还有大量副食,比如玉米面、苕和土豆等。
从中国的食物名称上,可以看出对外通商的历史。冬子在城墙根下,碰到一位老师,大概六十多岁,据说是某中学退休的老师。冬子看着他正拿着一支长长的笔,沾上水桶的水,在地板上写书法。
冬子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这位老者的某些风采,有引动像爹爹,所以就多看了一会。
“年轻人,咋?喜欢?”老者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镜,回过头来,对冬子微笑。
“不太懂,只觉得你写得好看。”
那时是下午的阳光,温暖地从城墙外射过来,有一种亚光的金色调。老师停下了笔,与冬子攀谈起来。冬子并不懂什么书法艺术,但对美有直觉。
“你觉得,哪里好看呢?”
“说不出来,反正,让人舒服。”
“对着呢。不让人舒服的是搞怪,艺术就是让人舒服的呢。”
冬子觉得,这位老者好像爹爹一样,总能够说出一些隽永的话来,简洁而深刻,所以兴趣大增。“老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艺术这样理解的。”
“我水平不高,就是喜欢写字,写得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我写得舒服,你看得舒服,就对了。”他指了指城墙里面:“那里面有个碑林,是天下最好的字,我学不来。”
一个老头谦虚得自然,平静得坦然,自有一番风采。
“老师说得对,就像人们吃饭一样,不懂烹饪的人,也可以凭自己的口味,判断菜的好坏。”冬子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话出自然,就是好话。
于是,话题就扯到吃上了。这位老师,介绍了食物的历史。其实,大部分外来物种,我们在起名字上,都给它们了区别。比如番茄、洋芋、海椒等。
“一般来说,叫胡什么的,传入华夏就比较早,是西域地区,在汉唐时期过来的。比如我们把蚕豆叫胡豆。”
冬子问到:“按这个道理,那胡椒,也是这样?”
老者点点头,继续说到:“叫番的,就晚一些,一般是唐及以后传来的,甚至是宋明时期传来的。比如蕃茄,还有就是番苕。”
“对对对,番茄也叫西红柿,也叫洋柿子。”
“西红柿这种,别名中有洋的,就很晚了”老者说到:“番苕也叫红苕,比土豆稍微早些,土豆在我们这里,也叫洋芋。大概在明清时期,这两样东西传入中国被大面积种植,因为产量高,改善了我们的饥饿状况。到清乾隆时期,政府大面积推广这两种作物,导致中国人口迅猛增长。土地粮食产出的多少,直接影响一个朝代的兴衰,影响着政治的发展。可以这样说,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最重要因素,倒不是什么帝王精明或者昏庸,主要是粮食的状况。所以,中国人讲,民以食为天,粮食,尤其是主食,才是真正的皇帝。”
听到这一串高大上但又新鲜的理论,冬子不由得肃然起敬。“老师,你是研究历史的吧?”
老者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
“历史还用研究吗?我不是搞历史的,历史就在我面前。”他回头指着城墙说到:“你看,这城墙虽然只是明代重修的,但它的位置,它里面的砖,护城河的坑,就是汉唐时期的遗存,里面夹杂着秦砖汉瓦,只要你留心,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
对啊,有人说,陕西这地方,只要掘地三尽,总能挖到文物。冬子笑到:“西安人,就活在历史中。”
老头子也嘿嘿地笑了两声:“也活在现实中,其实是活在食物里。”也许他觉得这话转得太快,怕冬子不理解,解释到:“我们西安的传统小吃,很多就是活着的历史,祖宗给我们留一口饭,我们吃得踏实呢。”
冬子虽然喜欢炒菜,但对这种把饮食文化拨得太高的论点,还有不太适应,他总觉得,按自己平生所学,历史最重要的,应该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老师,听说,这边搞建筑,稍不注意就会挖到古墓?”
老者听到他对食物话题兴趣衰减了,就继续低头在地上用水写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冬子。“那倒是,有个政法学院准备盖法学院大楼,结果挖出一堆古墓来。里面有一个高级大墓,你猜是哪个的?”
冬子当然不知道,他静等老者把这首诗写完。老者写的是那首著名的《寻隐者不遇》,他把最后一句“云深不之处”的那个之字,拖出了长长的尾巴,像是一条羊肠小道一样,漂亮地夸张着,显得突兀,与整体配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俏皮。而最后一个处字,写的是繁体,方方正正的,很大很厚实。这最后两个字,飘与稳结合起来,让整个作品显得非常奇怪。而冬子欣赏的时间,大概有一分多钟,前面的字,就被蒸发得很淡了,整个作品,开始消失。
老者看着它消失完毕后,才回应冬子到:“张汤,著名的法学家,正宗吧?他的墓上面,是新修的法学院,这传承,老不老?”
老者此时并没有看冬子,只是看着了渐渐消失的地上作品。“但是,再伟大的法学家,也成枯骨朽土,如同这石板上的字,经不起阳光。”
冬子知道,古墓挖出来后,必须马上保存。在容城东山脚下,就有三国时期的古墓,还出土过大量的铜镜、毕织品以及古人的骨头,当时,冬子还凑热闹,看过挖掘的现场。
比如那保存得最好的铜镜,刚挖出来时还亮闪闪的,谁知道见了空气之后,很快,也就几分钟,它就发暗,最后成了暗绿色的东西了。
“那什么东西,能够长久保持呢?”
“食物,烹饪方法,味道在传承中养育后代,让后代记往祖先的喜好,记往他们的味道。所以,我们敬先人时,就把先人在世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供奉在上面。先人走了,把味道留下来。我们活下去,为先人保留住那些味道。”
老人家说完这句话,就收拾着他的东西,准备离开。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城墙的阴影袭来,门洞里传过来一阵风,稍微有些寒气。
护城河边有一些洋槐树,哗哗地轻响,往下一看暗绿色的河上,一点波纹也没有。
冬子很喜欢跟这位老者说话的方式,因为不讲逻辑。很多事情你喜欢它,不是因为它证明了什么,而是因为心底某种直觉的舒适。这位老者所说的话,是不讲道理的,发散性思维,东一句西一句,像一个散漫的兔子,在草原上乱蹦,但那种跳跃性,很生动,就像他写的那个“之”字。
晚餐时间到了,门洞内乘风飘来一些羊肉汤的味道,而护城河的另一边的树下,有两三位老头,正在试着他们的胡琴,好像有秦腔的调子,高亢与低沉零角度翻转,突然性与对比感,是秦腔的特点。
也许秦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沉稳的日常与突然的爆发,完全没有过渡性预兆,从历史上看,他们是最能打仗的人,也许与他们的性格有关。
冬子有一个疑惑,这个时间,他们过来,他们不吃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