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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看到床上佝偻着的一个人影。
靠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梁珺辨析着面前这个人的脸。
梁逸生是真的老了。
其实也没多少年时间,但他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还很长,明显不太打理,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十分狼狈,脸还脏兮兮的,胡子拉碴。
梁珺有一瞬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第一次见梁逸生是在车站,他俊秀又干干净净,身上有书生气,说话时很温柔,柳玉言让她叫他爸爸,当时她其实很高兴。
她有爸爸了。
她好像做梦一样,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这是她在柳玉言死后,梁家被大火烧光之后第一次见到梁逸生。
过去那么多年,她从来没寻找过他。
她觉得难过,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很好的。
睡梦中的梁逸生身体忽然动了动,呢喃出两个字。
因为距离近,梁珺听得很清楚,他叫着的是“玉言”。
梁逸生连续将这名字唤了三遍,然后又毫无预兆地开始痴痴傻笑,只是双眼依旧是闭着的,梁珺看不出他到底是睡是醒。
明明是在梦里,可梁珺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重石碾压一样,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她有些想哭,莫名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梁逸生生命中最绝望最狼狈的那天,她是亲眼目睹的,那时候他就趴伏在地上,软弱地哭泣着,而她因为心疼,最后还是去给他拿了他想要的酒。
可她没法给他更多了,这个世界没法给他更多了,他用自己所爱的人做了祭品,来让自己获得新生,但这世界没有什么新生。
有的只是难以填满的欲壑和欲,望带来的反噬。
梁叶靠着门口,眼帘低垂下去,“今天白天他看到我了,但是他好像认不出,只会傻笑,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他放出去,姐,你来决定吧。”
梁珺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陷入混乱。
梁逸生这个模样,放出去会怎样呢?
不过是让这城市的街头多出一个神志不清的拾荒者罢了,还有可能因为城市管制再被人抓起来。
没有人会收留梁逸生,她也不会,柳玉言给了她一个家,而梁逸生毁了这个家,她心里的恨始终多于怜悯,良久才哑声开口:“把他放出去吧。”
任他自生自灭,此后就像从前,他们再不相干。
梁珺回头,梁叶安静地盯着她,好一阵才幽幽开口:“姐,你变了。”
“哪里变了?”
梁叶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以前你把咱们这个家当做宝贝的,虽然从没找过梁逸生,但你是想给自己留点好的念想。”
梁珺也笑了,“现在已经没有梁家了。”
没有了,一切都归于虚无,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
第二天醒来,梁珺的眼角还是潮湿的,洗脸时她发现有泪痕干在脸上。
梦里的情绪似乎还纠缠着她,大半个早上过去,她人都不太有精神,直到中午,白诚来了一趟。
白诚还是没有找到付景衡人,白诚没有继续自大地只依赖自己的情报网,而是报了警,意图获取更多信息路径,但依旧一无所获。
付景衡整个人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从那一夜的屠宰厂里消失了。
屠宰厂之前在付景衡授意下早已停工,为避免麻烦付景衡甚至早就安排过人在事发当晚的第二天早上清理现场,这也就导致就连白诚和警方的人去了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白诚带过来饭和梁珺一起吃,宋雅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白诚说了几句话,就都是这些他工作上的事。
白诚看着很发愁,梁珺心里迟疑,拿不准要不要告诉白诚付景衡在哪里,但又有些私心作祟——韩立失去左手是拜付景衡所赐,韩知夏的事也一样,付景衡这个人非但对韩立没有知恩图报,反而利用他妹妹并害得韩知夏现在成这样,她还要帮助白诚救付景衡吗?
她没想出个结果来,白诚转而问起她现在的情况:“你伤口还疼吗?”
梁珺怔了下,旋即回答:“好多了……没什么大动作基本上都不会疼,就是不敢深呼吸。”
只要深深吸气,肺部就会痛。
“那就好,”白诚神色淡,语气却是关心的:“你的肋骨也被子弹挫伤还没愈合,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现在算是脱离危险了,要不要转院?”
梁珺垂着眼想了会儿,才开口:“转院没必要,其实白诚,我正想和你说,我打算出院。”
白诚愣住,觉得她在开玩笑,“你知道你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的,”梁珺话说得很慢,“我当然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出去处理。”
白诚语气转冷:“什么事?你说,我派人去做。”
“必须我自己去,”梁珺看他脸色变沉,声音就小了一点,“我很感激你,你救了我,也帮了我很多,但是白诚……”
她顿了顿,“我真的该走了。”
“不走不行?”
梁珺点头。
饭吃一半,白诚已然丧失食欲,放了筷子,抬眼看她,“要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珺立刻否认,“不是。”
“给我个理由,”白诚身子往后,坐正了,有些严肃,“你现在有伤在身,需要人照顾,这种情况下离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确实是有不得已的事,”梁珺躲避着白诚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但也确实不能告诉你,白诚……”
她话说得有点艰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又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你是江煜的人,我的立场从来都不在江煜这边,你明白的吧。”
白诚这次是彻彻底底沉默下来了。
好像也想不到什么话好说,他是个佣兵,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做了许多不合他身份的事。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敷衍,饭后白诚收拾掉东西,在离开病房之前忽然问梁珺:“如果我不再受雇于付先生呢?”
梁珺呆呆看着他,没明白过来。
他折回几步,站在病床前,垂眼看着坐在病床边的她。
她的面色还是苍白的,一脸病容,他语气忽然就放软了:“找到付先生以后,我可以和他谈解约,然后我就自由了,梁珺,我是孤儿,没有家人,没有雇主以后,我就无处可去了,所以……”
他停了几秒,凝视着她的眼,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在你身边。”
其实这么久了,梁珺不可能对白诚的心意毫无知觉,但她确实没料到白诚会这样直白问出来。
她一时间竟想不起要怎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