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几枝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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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中,沙发上,有双晶亮的眼,闪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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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桂花和夜来香的气味,在夜风中漾开,似有若无。刚还抚过鼻间,几个呼吸间又吓得缩回去,散去无踪。
大水缸里的鱼探出个头,亲吻一下青莲的叶,又一摆尾沉入缸底去。
细叶榕的须在风中荡来荡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身边的红刺临头,像说,你看,你看……
它脚边那棵小小的文竹晃着脑袋,看什么?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牵牛花用细腰圈住了围栏,攀着顶端那一角,探出头去,却忘记遮掩一路行来的痕迹,每一步脚印,都是或红或紫的颜色。一旁的米兰不时晃一晃,小心躲避,怕它再碰掉自己身上的米粒。屋内那盆张牙舞爪的蟹爪兰,吓唬着它们,爪底喷出艳红,张扬自己的威武和得意。
路灯的光朦朦胧胧晕染过来,阿离用手垫着下巴枕住一个靠枕,整个人爬在沙发上看他。
“姑姑。”
他叫她,身上有些微汗,胸膛有点起伏。
“警觉还不够阿,我都来好久了。”她懒懒地说。
他去摸开关,又听到她说,“不用开。”
“嗯。”他站在那,不知所措。
“现在房子你住阿?”
“嗯。”
“三婆呢?”
“这几天不在,说回乡下探亲。”
“我躺一躺就走。”她点点头,侧过脸去看庭院。
“姑姑……”
“你上楼去睡吧,这里我常来。”她微笑说,“比你还熟。”
他只得上楼去,半句不敢多言。
回到床上他却睡不着了。窗户开着一条细缝,隔着纱窗,花的香气透进来,萦萦绕绕。
不知多久,他听到一点响动,再过片刻,他轻轻寻下楼。
沙发已空,他觉得心慌慌的,坐下来,抱起她垫过的枕头,搂住,慢慢躺下。
忽又心中一动,仰头,看到窗外,庭院里,阿离搬了小木凳在细叶榕下,不知道在挖什么。
他翻起身,静静看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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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闹市,分布着很多这种小洋楼,几幢几幢挤在一处,在声色犬马间,硬生生僻出一方安逸。
这幢房子他只是借住,家里安排的,方便这趟办事。之前不知谁住着,他搬进来才几天。二楼三间房,两间上锁,倒是三婆一直住在这里,霸占整层一楼。一个老佣人,比主家住的时间还长。
她说粤语,普通话里掺着白话。刚住进来才十几岁,一下子就几十年了。
“你家人呢?”
“唔记得了,都死了吧。”她不在意地摆摆手。
“那后来不嫁人吗?”
“嫁什么人?”她啐他,不像一般老旧的妇人,思想比他还开放。“你不懂这些。”
她把佣人的生活当成事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三婆说要回乡下探亲,他奇怪的问,“不是没家人了吗?”
“我有朋友阿。”她奇怪的看他,“我活这几十年,连朋友都没有吗?有些人,即使不是血亲,也是家人。”
于是很有兴头的在衣服堆里挑挑拣拣,临了,只见她挎个小包出门去。
“你行李呢?”
“寄过去了阿。”她头也不抬的看手机,又推一下老花镜。“我打的滴滴好像到了,飞哥仔,拜拜。”
尹飞真想为她鼓掌。
她刚走两步,又回头来说,“你姑姑如果来了,告诉她,有绿豆批,我自己做的。”
她居然也知道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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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姑姑已经挖完那一片,移步到墙角一旁,继续挖。
他完全不在意她在干什么,听到那片沙土,簌簌,籁籁地被翻动,只觉得好笑。
他在室内听她的墙角,她在室外挖他的墙角。
那盆蟹爪兰的影子,被糊在墙上,像异形的兽,又如威武的勇士,举着兵刅,以一杀百。旁边是吊兰的细细枝条,轻巧地垂落一边,又落寞,又寂寥。
姑姑突然住了手,轻声唤他,“去烧壶水,要桶里的,用火烧。”
尹飞才发觉偷窥一早被戳破,马上慌慌张张去厨房,打开灯。
平时他在客厅用电壶烧水,她要用火烧,他还得找壶。
若大的厨房,他立在中间,无从下手。
转头却见到她已经站立门口,扬起一个笑,轻哼着摇摇头。她的手湿淋淋,却还是到水龙头下冲洗过,甩两下,往身边一抹,又侧身,脚尖一掂,要去勾一个吊顶纱门的把手。
“我来。”他过去帮她打开,见一排铜制器具,亮着金光,各式各样。他低头问她,“哪个?”
她一只手已经摸上一把小铜壶,有水珠挂在手背上,像小小珍珠。
他也伸手过去,不经意就叠在她的手上。
湿湿的,微凉,凉到心口,却有点烫。他把壶拿下来给她。
她蹲在墙角的桶边,用气泵压水,然后打开煤气炉烧水。又走到另一边的柜子,扭头看他,“过来阿。”
他走过去,她只到他下巴高,影子完全罩在她身上。
她走到亮处,指向纱门对应的那扇木门,他打开,只有个孤零零的小饼干盒,盖得很紧。
拿下来,里面沙沙的声响。想找东西撬,她却接过来,用食指指尖不知怎样延着边缘一勾,轻轻嘭啷的脆响。
她就抱着那个盒子,背对着他在消毒柜里拿了个大白磁盖碗,一阵翻弄,说,“这是蟹脚,要用蟹眼水。”
尹飞听不太懂。每次见她,他都像个小孩子,无知得只能虚心受教。
半晌,她把盖好的盒子递给他,示意放回去。
又拿布垫着去揭壶盖,向他招招手,他过去,见到铜壶底有很小很小的水泡,拼命震动。
她教他,“喏,这叫虾眼水,再煮,就是蟹眼了。刚到蟹眼,就要关火。如果不小心煮到鱼眼,就倒掉重新煮。”
水蒸汽飘散开来,薰得他脸上发烫。
“姑姑你经常来吗?”
她轻笑,“我的房间在楼上,你对面那间,主人房,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