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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她喉头一堵,不知为何有点哽咽,摇头说不疼,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神情。

    “他拿枪指着我,我想提醒你他有枪的——”

    “我知道。”

    宣月回头,“你知道?”

    “你说你四肢不协调,摔了一跤——”林长野扯了扯嘴角,“你要是四肢不协调,谁才协调?房内情况有异,你是想说这个。”

    “……”

    “特意告诉我你摔伤了左手,为什么是左手?因为我左手拿枪,你在提醒我,凶徒手里有枪。”

    “……”

    “最后那句萨瓦迪卡,我想不用我多说,面试的时候你那几句泰语,不是还哄得张局跟隔壁陈副支队哈哈大笑?谁能忘得了。”

    林长野平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安抚孩子一样,说:“宣月,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一句话,宣月泪盈于睫。

    她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从小到大经历过父亲的骤然离去,旁人不友好的目光,甚至是校园霸凌。

    最惨的一次,她在放学后被人锁在了教室里,晚上门卫检查教学楼时,才把她放出去。

    即便父亲不在身边,宣月也是李楠欣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她也怕黑,也怕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那一夜,宣月哭到声音沙哑,后来就不再哭了。

    就好像那一天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再遇到挫折,再遇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也很少哭,因为知道哭是弱者的表现,是无用功。

    后来宣月就义无反顾去了平野空的道馆,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受人欺负。

    可是孩童的恶意,不友善的目光,这些都不足以致命,最多导致心伤。而昨夜发生的事,是足以颠覆她认知的罪恶暴力事件。

    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生平第一次和人生死缠斗。

    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把推开,砰的一声,她亲眼目睹林长野替她中了一枪。

    在子弹面前,□□是如此脆弱,噗嗤一声,她看见鲜红的液体像是绽开的烟花,从林长野的肩膀上开出一朵血红的花朵。

    她的心跳仿佛停滞在那一刻,心神俱裂。

    当时唯一的念头是,他会不会死。

    若是他死了,该怎么办。

    再后来,当她架住他,却发现他突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去,所有的思绪都灰飞烟灭。

    宣月一直以为,她和林长野处在一种奇特的平衡之中,一面因为往事互相看不对眼,一面因为现状安然共事。

    他是烦人的,这一点,队里所有人都毋庸置疑。

    成天拉着张死人脸,动辄加班加班,事事完美主义,他拼,就拉着所有人不要命地跟他一起拼。

    这种拼命三郎领导,谁能不烦?

    可昨夜他在她身侧突然失去意识,宣月才骤然发觉,他在她心里哪怕烦人,哪怕严苛,也像是一座大山。

    他在,众人的魂就在,心就定。

    他稳如泰山,宛若队里的定海神针。

    所以林长野倒下的那一刻,宣月惊惶失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后来全靠一股气强撑着,来医院彻夜守着,总算等到他醒来。

    这期间,李昌远来交谈,小李等人来嘘寒问暖,她都显得很镇定,其实不过是条件反射,心思早就不在了。

    而今,林长野一句话,那些恐惧、担忧、绝望与后怕,全部反弹回来,像龙卷风一样将她扯入漩涡里。

    宣月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林长野,你这个骗子,你说出差不危险,就是看看办案流程,了解一下审讯工作,现,现在居然还拼上命了……”

    林长野:“……”

    “我,我不管,我要回刑侦,我是学翻译的,可以做技术侦查,我不要干一线了!”

    “……”

    宣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打湿了侧颊的纱布,扯得伤口一阵痛。她龇牙咧嘴,一边擦眼泪,一边倒吸一口凉气,边哭边喊“痛死我算了”。

    门外有护士探头探脑。

    大步流星从走廊尽头跑来的李昌远,也停在门口不知所措,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林长野本能地板起脸来命令她:“别哭了,叫人看了像什么话!”

    宣月理智回笼,哭得小点声了,悲从中来,“你还凶我……”

    这种小声抽噎的哭法,更叫人揪心。

    林长野想说,哭什么哭,都干了这一行了,上了贼船还跑得掉吗?别平白无故叫人笑话,这里又不是咱们的管辖区。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这抽抽噎噎的哭法给堵住了。

    他冲门外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李昌远是个人精,立马会意,闪到一边,消失在门上那盏小小的玻璃窗外。

    “过来。”林长野低声说。

    宣月这时候还不忘倔强:“我不。”

    “这是命令。”

    “……”宣月想说我去你马德命令,但没说出口。

    “我受了伤,你考虑一下,你要不过来,就只能我过去。”林长野淡淡地望着她。

    几步之遥,宣月泪眼婆娑,从指缝里看了眼床上的人。

    满脸胡茬,一点也不精英了。

    病号服皱皱巴巴,穿在他身上,叫原本严肃冷漠的人也柔和不少。

    大背头乱七八糟,倒显得有点毛茸茸的,不像老虎,反倒像只大猫。

    他的肩膀上缠着厚重的绷带,仔细看,还有血迹,刚才支着身子起来喝水时,都倒吸一口凉气,要是真的走过来,不知道会不会晕死在半路。

    即便知道他是在威胁她,她也不得不妥协。

    那种大山靠在她身上,又突然倾塌的后怕犹在心间。

    宣月的脚指头动了动,在大脑还未发出指令前,已经自觉地朝他挪了过去。

    哭声渐弱,她扬起头来,一脸凶狠地盯着他。

    林长野看着那张脸,目光落在被泪浸湿的纱布上,想说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还像个刑警吗,专业素质都被狗吃了。

    可出口却是一句:“别哭了,伤口不疼吗?”

    宣月没吭声。

    “你不疼,我疼。”他静静地望着她。

    宣月一惊,无措地扶住他,“伤口疼?那我叫护士……?”

    她伸手要去按铃,却被林长野一把抓住手腕。

    哪里是伤口疼呢。

    她这种哭法,他浑身都疼,就好像所有细胞都叫嚣着,躁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痛楚从四肢百骸往同一个目的地钻。

    林长野的心沉沉地跳动着。

    他想,林长野啊林长野,你这叫公私不分了吧。

    这样想着,他松开她的手腕,慢慢地抬手,虽然有些费劲,但还是强撑着在她乱糟糟的发顶拍了拍。

    他说:“这次是我疏忽了,让你置身险境。”

    宣月还红着眼,茫然地眨了眨。

    林长野在道歉?

    林长野在道歉……!

    她吸吸鼻子,擦了把脸,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刚才也只是情绪忽然翻涌,发了通无名之火。

    这下后知后觉,才感到难为情。

    人家还给她挡了一枪,她怎么有脸冲人发火?

    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

    林长野说:“做刑警要下一线,的确危险,但你头一次应对,已经做得很好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名好警察。况且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破电信诈骗的案子,现在要说话不算话吗?”

    “……”

    他看她片刻,问:“还要回技侦吗?”

    “……”

    “还回吗?”

    他谆谆善诱,用政治课满分的领导风范,给予队员春风般的关怀,春风所到之处,再多的心伤都能被抚平,变得熨帖起来。

    宣月看着那双眼睛,深海一样平静、浩瀚,灵魂都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她顿了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小声嘀咕一句:“答应过你的事,中途就走,不跟你一样成骗子了吗……”

    “那你还走吗?”

    “……”她盯着墙角那只热水瓶,想起上次她住院的时候,他无声赶来,鞍前马后买保温杯、倒热水的,最后慢慢说了句,“不走了。”

    在林长野唇角一弯时,又很要面子地加了一句,欲盖弥彰似的——

    “办完我就走!”

    林长野点头,说:“好,办完你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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