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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效圣有好几次想问问有没有再提拔一级的可能,看着当年小的时候欢蹦喜跳的孩子,如今整天忧心忡忡少言寡语的样子,不落忍开口。孩子愿说点什么就听点什么吧,尽量不东打听西打听的。
其实,能保住科长,在这个位置上退休,农村娃程秋雨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局里换一任领导就搞一次答辩竞争上岗,程秋雨经历了四五回竞争了。后来的王局长搞上了瘾,要一月一搞。搞得人心惶惶,精力全都放在找关系走门路上。
王局长说了,能力、工作不行也不要紧,可以培养提高,主要是对竞争有个清醒的认识,积极主动参入,有个支持改革的明确态度。
程秋雨只有工作还行,又不是亮点,是个“不要紧”的条件。
历数自己的社会关系,最打腰的,可以乘凉的大树,只有岳父这棵大菠菜根子。可惜已经是叶黄梗枯,退出乡镇政坛多年,现任的县长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王局长他爹是谁的儿子,更不清楚。
程秋雨和多数人一样,在惶恐中度日。
县里组织观看驴剧团的活报剧。剧中正面典型喊出了“我们工人有力量,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
当时,县长坐在台子底下,兴奋地站了起来,秘书赶紧递上话筒,县长激动地说:“好,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工人。有这样的工人在,我们的改革就大有希望。”
“哗哗哗”,掌声雷动。
程秋雨暗暗对比英雄人物,人家工人还有力量,自己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下了岗,要不就去讨饭?
“山沟里出来的孩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媳妇听了说,“怪不得人家说你,就像个老农民,哈哈哈哈。”一顿没肝没肺的傻笑,“一辈子拉不出硬的来。”
后来,多亏了副科长小赵。程秋雨和好多人一样,心里都感激他。
小赵名牌大学毕业,本想到外企工作,曾在县里担任过领导的父母,硬软兼施逼他考了公务员,五年干上了副科长。王局长刚来,他还没来得及去表明态度,一月份那轮就搞下去了。
小赵先是用**朝王局长家窗户上打了八个窟窿,紧接着又到王局长家表明了态度。临出门,笑对王局长家嫂子说:“孩子挺招人喜欢的,小心别被人家扭下头来当尿壶。”
杀猪的老婆早就下了岗,看电视以外,电话联系谁家有病猪,起早贪黑地骑摩托车赶往乡下养猪场,躲避着盖“屠宰办合格”印章的人员,给病猪捅刀子放血、扒皮、揪肠子。
孩子毕业了,在县城银行拉存款。仗着父亲的势力,去往满县里的中小学幼儿园,找叔叔校长大姨园长,预收学生们的早餐费或是午睡费,先存上顶任务。
买套房子才能娶上媳妇。秋雨两口子给儿子交上首付,坐等哪个大款家的姑娘来和儿子一起打饥荒。
这事要是让程经阔知道,他准会告诉秋雨别做美梦,还得是“鱼找鱼虾找虾,老疥猴找气蛤蟆”。
程效圣两口子都八十多了,都有点白内障,看电视费劲。听人家程经阔他们说,就是没有白内障,老牌的大屁股的那种电视也不行。
程经阔经常有意无意地对他炫耀自家的平板、直角、高清、数字、液晶电视。
依着秋雨娘,对儿子提都不要提说。外表上看家里有个闯外的,替老两口装门面。其实儿子的苦处都写在眼角眉梢,当娘的心里有数。
每年冬天,儿子都花两千多块钱,为老两口买煤生炉子取暖。春节以后天气转暖,剩个三百斤五百斤的煤,程效圣觉得不值当得留了,占窝占埝的,还得收拾保存,明年再买就是,所以就一直把炉子烧到清明以后,烧完了煤为止。
程秋雨很是心痛,也影影绰绰听到程经阔他们练啦嘴说“程家埠的小烧包,清明佳节把火烤”,感到爹爹是在浪费。对爹爹提说,他肯定又是扫帚顶门杈巴多,尽是他的理。私下里跟娘提说过多回。
程效圣是老糊涂了,还是老明白了,说不好。他的理由也算是个理由。费心费力拉巴成人,进了城也没跟儿子沾多大光。精打细算过日子是个好处,可自己八十多了,还能活几年?自己能省又能剩下多少?他们年轻,好日子在后头。我是赶不上了,吃点喝点拉**倒了。
老人家程效圣宿进不够本的店了,左一个不够本,右一个不够本。
当着外人面打肿脸充胖子,程效圣在老婆子面前常抱怨,儿子秋雨城里的家,一天也没去住过,培养个大学生儿子有屁用。
他不知道,房款一百多万元,五十几万都是借的杀猪的媳妇家父母亲戚的。他老头子一个子儿也没出。
杀猪的媳妇还整天私下里念叨这事来,你不提说还好,提起来,够你老小子喝一壶的。
“买房子这么多钱,一分钱也添不上,一分钱的忙也帮不上,只知道索取。你的爹娘,有本事你多挣,挣得多,就是给他们一座金山一座银山,我不反对。一样的都是做父母的,俺爸俺妈这边,要咱们什么了,从没开口要过什么。指靠你是指靠不上了,我也得养活我的爸妈。你爹娘还想看液晶电视,自己有钱就买来看,没钱就别看。我父母他们是自己买的,他们有钱,就是买上飞机,咱跟着沾光,有什么不好的。”
媳妇这一大盘子话语,还没有来得及端在父母面前,只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这些,秋雨都瞒着父母,不敢跟他们讲的。
过“五一”,因为要给父母送鲅鱼的事,又跟媳妇吵了起来。
媳妇说,一样的父母,俺的爸妈从没送回鲅鱼给他们吃,倒反过来吃他们的。送什么送。
秋雨说,这是个礼节,就是个下庄稼地的老百姓,到这个季节也还吃回鲜鲅鱼,何况我这个大学生,顶名是个闯外的,怎好不送。你父母这边,咱也不是不送,是他们不让送,他们有退休金。你是老程家的媳妇,将来老来老去的,还是得埋在老程家的坟茔地里,在埠上同公公婆婆一起看护果园,那将是千辈子万年长的时间,得向着点儿这边,离这边近点才对。你父母那边,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媳妇火了,说,这个节骨眼上又跟俺父母远了,借他们钱的时候,你一口一个爸妈的叫的可甜,那劲头哪里去了?
恰在这时,老丈人电招秋雨两口子过去吃大鲅鱼。
老丈人嫌墙壁十几年没粉刷了,黑咕隆咚,越看越不舒心。吃着鲅鱼,老丈人就讲装修的打算。
媳妇听了,说:“还忙活个什么劲,你俩没了,房子要卖,我们还得重新装修,费二茬事,花两份装修钱。”
惹老丈人不高兴了,八十岁的老小伙子,不顾得吃鱼了,站起来拍着屁股跳着高地指着媳妇的鼻子骂白眼狼,说我们还没死呢,就有了这么个主意。
媳妇心直口快,说:“早死晚死,早晚得死,早晚有这么一天,说说又能怎样。”
丈人气得声言要断绝父女关系,媳妇也不怕,说:“越老越长精神了,你无情我有意,你断绝关系,我给你办手续送你去养老院。”
说话时嘴硬,回家以后,拿秋雨出气,叨叨说,当初千挑万捡,嫁了你这么个农村穷光蛋。
秋雨心想,你这资质,恐怕也不在人家高富帅的招标范围之内。忍不住冒出一句:“你跟他姥爷吵架,怎么把火发我身上了。”
媳妇说:“不是为了图那俩钱儿,我张那个臭口干什么。他俩的钱,省个是个,早晚不都是咱们的。帮儿子还房贷,指靠什么。”
“当初光图你模样还算周正,谁知山沟里农村家庭穷到这么个样子。现在看来,模样不顶吃也不顶喝,什么也不好做,狗屁不顶。当初嫁了谁也比嫁你这个山里小汉子强。”
说来说去又说回到日常课程上来了。
秋雨真烦恼,只好赶紧找棉团塞上耳朵。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心里清楚,这帮老人的心里,其实都揣着一本小九九,只是嘴上不说出来。
像程效圣这样的,倒还算是直率的,有嘛说嘛。
其他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说出口来的。忍着忍着,死后赚个好名声,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吧。
其实,人的本能在那里摆着呢,枣树奶奶如今光知道吃了,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