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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你!”
“世子!”掌珠在那边叫韩世拓,面上不动声色的寒冷:“昨天我们说的,你难道都忘记?”
三老爷也对文章侯探过身子:“大哥,世拓比小四还没有用!”一样的怕媳妇。兄弟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叹上一口气:“唉!”
众目睽睽下,韩世拓艰难的抬起面庞,对掌珠叹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再次把头垂了下去,他实在没脸见人。
他没有想到掌珠会把妾也打发走。
但他却想到一件事,就是四妹妹家里是没有妾的。还有那个要嫁卖水的,吃错了药口口声声说她不纳妾。看她和掌珠对面的模样,像是掌珠以前的死对头。
韩世拓此时倒没有想到他的功名会由掌珠而起,他是爱而生惧,拿不出反对的主张。而他也不爱他的妾,只是脸上下不来。
掌珠有了丈夫支持,并没有太得意。起身对老孙氏一礼:“祖母,世子和我是商议过的,因此才这么说。而长辈们呢,或有怜悯之心。其实要我说,这有什么,丫头大了,总是要配人的。妾呢,又不是不要,送去家庙上静静心,这又有什么,”
所有人啧舌头。
这有什么?说得好轻巧。
可这有什么吗?除了世子脸上无光以外,还能有什么?
说别人家里没这规矩,可新媳妇说了,谁要谁收走,谁会收留一堆世子的妾呢?
文章侯到此时,心中雪亮。这个家里没有规矩,早让新媳妇看出来。有四太太先胡闹,媳妇就敢站出来。
文章侯顿有家本有一虎,又来一夜叉之感。他摸摸脖子后面,总感觉寒气嗖嗖,却又摸不到碰不着。
老太太孙氏,可不会轻易答应掌珠。但她也不当着人斥责掌珠,家有四个媳妇,老太太和稀泥的本事也极强。她轻轻抹开这事:“孙子媳妇,这话让我想想。现在,别人没有话,我们还按旧年的例来分派这息银。”
别人还有话吗?看热闹都看出一身冷汗来。世子媳妇,你可真的敢说话啊。
大家说无话,老太太就让写年酒单子,哪一天请哪一家,大家要坐在一起来写,才写得周全,不会少一个亲戚和故旧。
中午前商议好,族长等用过午饭出城。四老爷送走他们,由大门上回来,面色更为踌躇。他一个人低低喃喃:“杨?是那一家子?”
写年酒时,韩世拓要请南安侯,大家没意见;要请掌珠的祖母,也许不来;要请掌珠的婶娘们,要请掌珠的四妹夫妻,大家没意见;掌珠又要请几个人,有一位是杨夫人。
四老爷当时就盘问几句,掌珠还以为继四太太后,又要和四叔过过招,就不客气的把杨夫人住址告诉给他。四老爷堆上笑,说了几个好字就无话。
这位杨夫人,最近是四老爷心头上的人。
一个女人能在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心头上,一般代表两件事。一种是深恋而没有到手,一种是深恨而没有达成。
杨夫人在四老爷心头上呆着,是四老爷极想打她的主意,而杨夫人却没把四老爷放在心上。她的心头上,呆的不是四老爷。
四老爷追求她足有半年,就是见一面都难。而侄子媳妇要请她来,对四老爷来说是意外之喜。他在门后影壁上转几圈,还是想去看看她。就让人去往房中取件鲜亮衣裳,又让人去带马。门房里坐着正在等,他的儿子跑来:“母亲说心口疼,让寻父亲请医生抓药。”
“这个月谁当家就找谁!”四老爷让儿子去找本月的当家人。当儿子的嘻嘻笑伸出手:“母亲还让我找父亲回去,给我钱,我就说没找到你。”
这孩子生得极清俊,嘻嘻笑着惹人疼爱。四老爷就取钱给他,笑着让他去念书,打发儿子走,见马牵来衣裳取来,门房内换过上马出来。
在一桩中等宅院门外停下,远远的打量这个不大,却粉刷得总洁净的院子。
院门上,有两个大汉守住。总有人进进出出,但以女人为多。一个娇小玲珑的美貌少妇,摇着肩头有如男人般横行走路,北风卷起她的外裙角,露出里面一方嫣红的大红绢裤。下面的鞋子,又如一弯新月。
在这不裹脚的时代,女人脚小也是可爱的。
四老爷魂一下就此不见,痴痴的盯住那裙角看,想着北方不解风情,怎不再卷出来一次?
他的呆样子让人见到,就有人大笑:“黄大虫,有人想你的帐呢!”
娇小妇人回头,容貌比侧面看上去更我见犹怜,她用与自身柔弱不相衬的粗鲁吼道:“撑死眼睛,饿死下面!”一扭身子同人哈哈大笑着进门。
四老爷吃了一惊,他骑的马也吃了一惊,人往后让身子,马也往后让了一步。四老爷没想到马会动,身子一歪,扶住马缰才没有落马。
他摸额头失笑:“她来往的人,倒都不是善类。”不过这位杨夫人实在的厉害就是!四老爷就此不敢进去,进去也怕那只母大虫上来撕咬,带马出这条街,一个人还在想着,世子媳妇竟然还认得这种人,难怪那般的泼辣不让人。
四老爷动杨夫人的心,就是打听到这位夫人手中有钱,她做私货的本事,早有名气出来。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银子钱。
这东西说不要的人,都是假的。
……
过年的前几天,宝珠才告诉袁训:“今年不同你拜年,你别见怪。”夫妻正坐在床上,旁边堆着几本灯谜儿的书,袁训在帮宝珠选灯谜,以贴在灯笼上和来的客人们取乐。
袁训就没抬头问:“为什么不拜我?”手点在一条灯谜上,用指甲掐上一道印子。他自己出了一些,余下的就书上找。
“去年对着灯影子说过的,你不给我钱,我以后再也不同你拜年。”宝珠也没有抬头,拿着一块彩纸比划,画个什么图案上去,再剪出来比较好看。
说宝珠闲,宝珠是忙的,又管铺子又管家还有过年前交上来的田产租银等,分派出一年的使用,余下的又怎么存着收息,宝珠是不得闲的。
说她忙,她时间自由。可以上午弄,也可以下午弄。晚上无事,虽不是剪窗花的高手,却想到旧年里姐妹们在一处剪花儿玩,就买来彩纸一个人搬弄着。
袁训哦了一声后,才奇怪:“我不是给你钱了,”
“就一枚,”宝珠拖长嗓音:“还是问阮家表兄那里借的,宝珠生气了,回房去就再不打算同你拜年。”
“真小心眼!”袁训笑着,把另一条灯谜也敲定。
夫妻玩了会儿睡下,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宝珠去办年,袁训去看书,都似把这件事给忘记。三十的那天,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用过年夜饭,说回房守岁,她要如往常钟点儿入睡。宝珠两个人回房,洗过在床上闲话守岁,外面红花回话:“顺伯送东西过来,说是小爷前几天在金银铺子上定的,人家送了来。”
宝珠就笑:“是什么这么晚送来,难得他家还没有回,就给你送了来。”袁训脸上全是漫不经心,像是这东西并不重要,有如一片树叶子一片落花一般。
“啊,不值什么。”他披衣下床,回身对宝珠笑:“你先守着,等我回来再和你猜谜儿赢果子吃。”
宝珠也就不放心上,快快乐乐地道:“快些回来,晚了我就全吃了。”见袁训走过分开房间的雕花隔子,宝珠赶快多吃一个果子,再咬着果子翻书,想找出一个难住表凶的谜语。
“哗哗”书页声中,又多出一个声音,也有哗,却是“哗啦,哗啦”。
好似数钱声。
宝珠好奇心大动,也不披衣,下床靸了绣鞋,悄悄儿的走到雕花隔子内张望。这一看,宝珠溜圆了眼。
表凶坐在书案前,面前有一个打开的锦袋。袋中还有微闪金光出来,而表凶面前,堆着一小堆的金钱,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往书案上丢着。
“哗啦!”
声音就是从这里来的。
宝珠屏住气,蹑手蹑脚走过去。在他后面哇地一大声,再摇晃脑袋嫣然:“这是给谁的?”“哗啦,”袁训又往书案上丢一把,看他样子一把一把地丢,并不是数钱,竟然像是数有几把。还是不当一回事的笑:“给拜年的人,你虽不同我拜年,小二若是来讨要,我怎么能不给,”
宝珠对着金钱,吸了口气:“我同你拜年,你给我多少?”
“你大了,成过亲是妇人,还讨金钱?”袁训侧目:“那我要瞧不起你了,”宝珠揉衣带,寻思一下让人瞧不起要紧,还是讨金钱要紧。
袁训对着她笑:“怎么,对灯影子说的话不要了?”宝珠又犹豫不决,奶妈说灯影菩萨最灵光,去年恨他不给,就说了再不拜年的话,若是说到又破,灯影菩萨生起气来,会让人头疼。
她白玉般的手指按住额角,仿佛已经开始头疼。
拜年,还是不拜年呢?
外面更鼓声响,年三十的三更已近。再半个时辰,就是新年里。袁训见宝珠还是没决定好,丢下金钱扯住宝珠手回房:“走,我们还守岁去,说过守不住睡的脸上画只雀子过新年,我来哄你睡觉,你乖乖的睡好不好?”
“你睡了我给你画只大老虎,”宝珠回他,被他扯回来塞被子里,袁训拍宝珠后背:“睡吧,快睡吧,”
宝珠就抚袁训胸口:“睡吧,你先睡吧。”
这样没过多久,夫妻双双闭上眼。又过一会儿,鞭炮声大作,显然有守岁的人在放新年头一挂鞭炮,宝珠悄悄睁开眼,见表凶梦已沉酣,宝珠得意:“你白天看书,又出了两次门儿,哪能和午觉睡得饱的宝珠相比。看你输了吧?老虎我也不给你画了,我先去拿几把金钱回来压荷包。”
不拜年,跟不拿钱是两回事。
宝珠想年是不拜的,但钱是要拿的。
他有一袋子金钱,拿上两把准保他不知道。
宝珠走到书案前,见那袋子张着口,金光灿灿的金钱,铸得胖嘟嘟,上面浇的是各式花卉惹人喜爱,才伸出手去,身后表凶咳上一声。
“呀!”宝珠抚胸口,悄声受惊。等上一等,见表凶又没有动静,正要再伸手,“宝珠,”表凶醒过来,在鞭炮声中叫道:“这丫头去了哪里?宝珠!”
宝珠忙走进去:“我拿笔准备画你呢,你睡了,我没有睡,我赢了这一局。”表凶已下床,走出去看看书案上,狐疑道:“你是打算偷钱吗?”
“才没有!”宝珠嘟高嘴。
袁训大赞:“好!说话要算话,我才瞧得起你!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你,我的钱还是锁上的好,让你打扰得没数明白,万一你早起拿走一些,我也不知道。”当着宝珠面,把袋子系好,又取一个大铜锁,蹲下身子,准备把钱锁到书柜里。
宝珠鄙夷:“这锁有巴掌大小,锁一袋子钱可谓是大材小用。”她心里那个火,可以把全城的鞭炮光压下去。
袁训抬眸,笑出一嘴整齐的白牙:“家贼难防,最难防的就是宝珠,小锁防不住你,不中用。”宝珠就装着恼,在袁训肩头捶了几下:“我生气了,快取些钱给我压惊,不然不饶你。”
“吧嗒!”
袁训站起来,握住宝珠乱晃的拳头,借着烛光瞅瞅:“胖了,这又肥又白的,跟着我就养得胖,等哪天惹我生气,半夜里当下酒菜啃了。”
他笑着回房,把个钥匙在手上一掂一掂:“今天拜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钱一天可能给得完么,一天给不完,倒占我书柜地方。”
宝珠一听就更火大,跟着后面回来,不让袁训睡:“给我压惊钱,我不拜年,看在我平时端茶倒水换衣裳上,也有辛苦钱吧。”
她的夫君含笑对她看,任由宝珠闹了一会儿,忽然惊叹地道:“宝珠啊,你这个模样,和去年管我要钱时一模一样,竟然一年过去了,全不走样?”
宝珠更要恼,让袁训按倒在被子里,拍抚她的背:“睡吧睡吧,睡着了我给你脸上画只雀子,见人才更好看。”
宝珠就再揉他胸前:“睡吧睡吧,睡着了我去拿你的钱。”袁训大乐:“好,”把钥匙往枕头下面塞,用自己脑袋压住,对宝珠挤挤眼:“你拿得到,就是你的。”宝珠忙闭上眼,再用心的抚袁训:“我睡了,你快跟上来。”
鞭炮声中,夫妻睡到早上起来。起来时宝珠忘记,大年初一是她头一回当家,她早筹划好请安放鞭炮,早上吃饽饽。又有奶妈红花赶着来拜年,等用完饭正看着收拾,把钱想起来时,大门外来了客人。
梁山小王爷狂笑而进:“哈哈,总算逮到在家!我以为你家小爷狠到底,过年也装不在!”同顺伯说完,一面走一面继续狂笑:“新年好啊,拜年的上门了!”
他头顶上的天,才微微的发白。
袁训忙迎出去,宝珠正要往房中赶,又听小王爷怪叫:“难得见到你,走,城外屯子里卖马的屠九,说来了宝马好马,我忍着没去瞧,就等你了。”宝珠吓了一跳,小王爷你们家是不准备你待客,可我们家这个不能走,他走了客人来了,家里可就没有见客的男人。
宝珠就猫的梅花后面,听着要是袁训打算出去,她得出来拦上一拦。
袁训百般的不肯,小王爷百般的拉扯,怂恿、讽刺、嘲笑,直到最后差点儿动手,两个人原地站着过了几拳,看得宝珠惊心动魄,想这不是来拜年的,这简直是上门拆房子啊。小王爷才放过袁训:“哈哈,你承认你怂,不敢跟我出去,我就走。”
“我今天见到你就怂,”袁训被逼无奈。小王爷得意而去,他后脚出大门时,袁训又出来一句话:“改天,等我春闱下过,我让你怂!”
梁山小王爷一个踉跄出了门,外面等他的一堆帮闲上来七嘴八舌问:“怎么样,他认怂了?”梁山小王爷推开他们,反身又要再进去。见两扇大门压来,“啪!”关上!
险些撞扁小王爷鼻子!
顺伯在门内阴阳怪气:“送客!”
小王爷对着大门挥舞几下拳头,吼道:“我等着你!”马蹄声远去,他们走开。
袁训大喘气儿,拍抚脑袋:“大年初一的,撞这一头的灰。”宝珠在他拍头上无形的灰时,早悄手悄脚往房里去。
“啪啪啪,拜年的来了,顺伯,开门啊!”门外又来了一个。
小二穿一身新衣服,衬得脸儿雪白,得意洋洋进门来:“啊哈,兄长,表兄,我来了,说起来,去年见你不容易,兄弟我从去年找你找到今年,总算见到你。兄长有礼,小弟我给你拜年了。看这天色,我总是头一个拜年的人,不要感动,只把你看的书拿给我过一眼,也就是了。”
袁训告诉他不是头一个拜年的,小二纳闷:“哪个混蛋敢比我早来?”就同袁训一起去见袁夫人,再袁训请他回房看书。
宝珠就让红花去泡茶倒水,并趁机把钥匙寻到手中。想袁训等下总要送客,送客的功夫,宝珠已经拿完了钱。
钥匙才到手,小二进门来。袁训把为他准备的考卷给他,小二大喜,又连连道:“难怪不敢见我,原来有这样的好东西偏了我。”
小二罗嗦完,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这中间又来了阮梁明等人,袁训等年青的同僚等人,红花的茶水不停的端上,房中谈笑声不曾断过。
直至近午时,袁训才送客走。宝珠等得快发霉,忙赶去书柜前面,取出钥匙往锁中一拧,“卡”,开了。
她欢欢喜喜打开柜门,咦?
钱呢?
书柜内除了书就是笔,除了笔就是书。有上好的玉管笔,有几方好砚台,还有陈旧但保养得好的孤本儿书。
可钱呢?
那个满满的,玄色底子上绣招财进宝的钱袋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