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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从头到脚拘谨得很,生怕出了洋相被人耻笑,好在有沈惜言这个行家陪着,多少给他涨了底气。
严家大少严书运已到多时,正在沙发上与人攀谈,见弟弟来了,便过来向陆太太介绍,尽完礼数之后,便拉着严书桥四处认人去了。
沈惜言留在原地没跟去,他今日穿上了久违的西装,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几乎收起了平日所有的娇纵,显得格外矜贵疏离。
他每走一步,周身都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冷意,仿佛竖着拒人千里的倒刺。
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他这张贵气逼人的生面孔,琢磨他是哪家显赫的少爷,更有夫人太太已经开始盘算自家闺女是否与他相配,只是迟迟没有第一个人上来唐突搭讪。
留声机的大喇叭花里放着舒缓的舞曲,偌大的宴会厅早已是宾客盈门,外交部长的客人不乏鹰鼻卷发的洋人,服务生端着酒水点心穿梭其间,场面洋派十足。
这本该是沈惜言最自在的环境,可他却无心享受。
他环视了一周,并未看到赵万钧,倒是见到了赵家五姨太,联想起副行长说五姨太同陆太太挑嫁妆的事,他心头再次浮起薄怒,眼神却在这衣香鬓影中黯淡了几分。
恐怕过不了多久,九爷就会来吧。
也好,他倒要看看赵九爷究竟有多狠心,是否当着他的面也能宣布和别人的婚讯。
“沈先生,好久不见。”
沈惜言回头,来人是端着两杯酒的施耐德,他风度翩翩地将高脚杯放到沈惜言手中,碧蓝色的眼中笑意盎然:“我尝试让陆夫人邀请你,没想到你真来了。”
“此等盛宴,自然少不了我。”沈惜言低头笑了一声,敛去眼中的自嘲,“不过你出面邀请我,我的确有点意外。”
施耐德碰了一下沈惜言的酒杯:“原谅我的唐突,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把你介绍给我的老朋友陆坚石,你们有很多相同的理念,应该很谈得来。”
“陆部长?”沈惜言面露惊讶,没想到这施耐德竟在北平混得这么开,不仅同赵九爷是熟识,还和陆部长是老友。
“陆先生最爱结交通晓外语的人,尤其是像沈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
沈惜言虽不至不学无术,但也不常舞文弄墨,更不会针砭时弊,突然被这样抬举,他不由得面泛微热。
会讲几门外语就是青年才俊,施耐德未免太过夸张,但好在沈惜言也是被恭维惯的,几句得体的场面话还是能奉还回去。
严书桥像只小鸡仔似的让他哥提溜了一圈,终于被放了回来。
“惜言,我方才看你在同一个高鼻子洋人说话,他是谁?”
“是我去年交的朋友。”
“好啊你……”严书桥刚准备埋怨沈惜言有新朋友都不告诉他,忽然眼睛放起光来。
四周纷纷躁动,沈惜言仰头望去,只见陆凤眠一袭淡紫色旗袍,正挽着陆部长从楼上下来。
今日的陆凤眠与昨日全然不同,一头卷发盘成发髻,手指上的丹蔻也去了,仿佛抛却千般风情,俨然一位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颇有种将为人妻的沉稳贤淑,却依旧明艳动人,端的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古往今来没哪个有权有势之人不好面子,而拥有一位像陆凤眠这般门当户对又端庄的正妻,就是他们最好的门脸。这一点,他作为出身上流的少爷比谁都清楚,又拿什么强求九爷免俗?
沈惜言没受过挫折,也风光惯了,这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拍马都赶不上,除非他回炉重塑一次。
奢靡璀璨的水晶灯下,每一片欢声笑语,每一处其乐融融,最终都不过是某两个人的陪衬,而他堂堂沈大少爷,竟也成了这陪衬的一部分。
他觉得眼晕,仰头喝了几大口葡萄酒,全然没有往日小酌慢饮的风度。
陆部长将爱女一一介绍给来宾,到他们这边的时候,严书桥咽了口口水,紧张得要命,不过他们两个小辈自然是够不上让陆部长亲自介绍的。
严书桥望着陆凤眠擦肩而过的优雅身影,眼神都直了,他使劲儿摇晃着沈惜言:“我待会儿请她跳洋舞该怎么说?你在国外这种世面见得多,快给我想想法子呗。”
沈惜言恹恹道:“都一样,反正人家也不见得搭理你。”
严书桥不乐意了:“喂,你干嘛寒碜我?”
“我说的是实话。”
沈惜言扯扯唇角,眼中却全无笑意,在严书桥看来就像嘲讽。
“你……”
严书桥气鼓鼓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沈惜言道歉,原本摇摇欲坠的自信瞬间化作强烈的自尊。
“成,那不劳烦您了,我自个儿想办法去。”说罢甩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