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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兕的高热是在几日后发作的。伤口虽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趋势,也并未再出血化脓,但是璟兕变得胆小异常,且拒绝喝水,连看见给她洗漱的清水都会害怕得缩起来。她害怕一切声音,宫人们轻微的脚步声都会让她不安地大哭,甚至连风声都害怕。她一直是恐惧而不安的神色。
起初,如懿以为是那日的事给了她巨大的惊吓,渐渐发觉不对,璟兕有战栗的迹象,恶心呕吐,不愿入睡,并且一反常态地烦躁。
如懿无助地看着江与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江与彬惨然道,“娘娘,您得有个准备,五公主……”他艰难道,“五公主怕是得了疯犬病了。那条咬伤五公主的狗……”
如懿急急命三宝掘出“富贵儿”的尸体,江与彬查验后回来,连声音都嘶哑了,“皇后娘娘,那条狗的确已经得了疯犬病,所以才会闯入御花园咬伤了五公主。那疯犬病,是会传给人的!”
彼时白蕊姬与海兰皆在承乾宫陪伴着如懿,海兰紧咬下唇,眼中是烈烈恨意,“是金玉妍,是不是?那条狗是她豢养的,一定是她!”
如懿的脸已经全然失了血色,侧过脸,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那条狗是金玉妍养的没错,但是它养在启祥宫中,应该很干净才对,为何闯入御花园那天那么脏,而且启祥宫的人也没发现这狗得了病呢?本宫问过三宝,三宝说服侍金玉妍的宫人提起过,那只狗已经跑丢了许久,一直到出现在御花园咬伤了璟兕。”
容珮恨道,“只有这样,嘉答应才撇得清干系啊!”
容珮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何况海兰也道,“还有谁比金玉妍更恨咱们呢?”
如此说来,眼下的确是没有人比金玉妍更有做这件事的由头。
但如懿顾不上这个了,她的疾言厉色里透着无比的虚弱与颤抖,“江与彬,你告诉本宫,你一定会治好五公主!”她的声音像在烈烈秋风里哆嗦,“你能治好的,是不是?”
江与彬汗湿重衣,叩首不已,犹豫许久,终究沉重道,“微臣无能。”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锯子,狠狠锉在如懿的头顶,自上而下,“这个病,根本无法医治。哪怕是赔上微臣和太医院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能了。微臣无用,请皇后娘娘降罪。”
江与彬说这句话的时候,璟兕已然烧得全身抽搐。她低低痛呼,“额娘!额娘!我难受!”
如懿想要伸手去抱她入怀,让她安静下来,可是刚要伸手,已被容珮和江与彬死死拉住。江与彬拽住如懿的袍角哀求,“皇后娘娘,使不得!若五公主不小心弄伤了您,连您也会染上这病的!”
高热折磨得小小的孩子说起了胡话,也根本吃不下东西。最后还是白蕊姬想的法子,怕璟兕伤了人,更伤了自己,只得狠下心用被子裹住,再用布条缚住了她。
宫人们都不敢轻易碰璟兕,只敢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要不要告诉皇上?”
自然是要告诉的,只是告诉了想必也无济于事。前朝准噶尔的战事一度陷入僵局,并不顺利,是战是和,尚是未知之数。连颖嫔诞下六公主这些天,皇上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甚至来不及去给个名字。
如此这般,如懿也只是让容珮知会李玉,慢慢的透露给皇上。而太后知晓此事之后,只道了声“冤孽!只是可怜了孩子”,重又捻动佛珠,闭门祝祷。
待到精疲力竭时,璟兕的呼吸弱得像游丝一般,细细的,好像随时会断了一样。不过几个时辰,又是发起了高热,继而连便溺也变得困难。如懿伤心欲绝,看着江与彬,仿佛想要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追问道,“真的不能治了么?”
江与彬道,“如果杀了微臣可以救回公主,微臣愿死百次亦无怨言!”
如懿声音嘶哑,“那么,还能拖几天?”
江与彬不忍,“只怕过不了今晚了。”
这样的话,也唯有江与彬敢说吧。如懿双膝一软,瘫倒在窗前。重重罗衣困缚在身上,端丽万方的轻绸软缎,流光溢彩的描金彩线,绣成振翅欲飞的凤凰翱翔之姿,凤凰的羽毛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成,缀以谷粒大的晶石珠,一针一线,千丝万缕,无不华美惊艳,是皇后万千尊荣的象征。
可此时此刻这高贵的皇后又有何用?她不过是个无助的母亲,面对命运的捉弄,面对她即将失去生命的孩子,无能为力。她终于忍不住,倒在海兰怀中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是璟兕?!她还不足两岁啊!她会笑,会哭,会叫阿玛和额娘,为什么是她啊?!若是我做错了,要了我的命去便罢了!为什么是我的孩子?!”
如懿从未那么无助过,即便在冷宫之时,即便面对皇上的不信任,亦没有这般的压抑沉痛,仿佛自己成了一根细细的弦,只能任由命运的大手弹拨。
白蕊姬看着这一幕,亦控制不住的垂泪,她历经两世,深知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是比起她前世未曾谋面的孩子,如今如懿这般明知孩子即将离去,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的情形,似乎更过于残忍。她便也只能反复劝道,“娘娘,别哭。你还有十二阿哥啊。”
如懿霍然想到了永璂,忙道,“容珮,你快去帮本宫照料好永璂,千万不要让他过来看到璟兕这个样子,他会吓坏的。”容珮忙答应着去了。如懿说罢又向着白蕊姬道,“蕊姬,璟兕怕是不成了,你亲自去走一趟,务必请皇上来一趟,再最后看一眼璟兕吧。”
白蕊姬连连点头,忙急急起身往养心殿去。
皇上匆忙赶来时,璟兕已经气若游丝,高热烧得她面色血红,呵呵地吐着舌头,手指虚弱地挠着自己的脸,烦躁而痛苦。
皇上骇得脸都白了,食指栗栗发颤,想要伸手去抱住璟兕,“朕的璟兕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江与彬忙拦住道,“皇上,不能啊!五公主是得了疯犬病!她,她……”
话未说完,江与彬便被皇上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皇上怒喝道,“朕的公主好好的,怎么会得了疯犬病!”
江与彬哪里敢起身,索性伏在地上,“皇上,咬五公主的那条狗是得了疯犬病的,所以五公主也染上了这病。”他惶然,“皇上,这病是治不好的,若是被公主抓伤或咬了,也是会染上这病的呀!”
宫人们虽然想安抚璟兕,但脸上都是急欲躲避的神色。皇上的手僵在了原地,他勉力镇定下来,扶住了如懿,喝道,“来人,快抱住五公主起来,让她别那么难受。”
可是宫人们一脸的避闪不及与畏惧惊怕,只是远远看着璟兕病弱而痛苦的模样,一脸的束手无策,哪里敢更靠近呢!
如懿哭倒在皇上怀里,心神俱碎,“皇上,我们的孩子,这么乖巧的璟兕,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皇上,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是谁?!”
如懿几近晕厥,皇上紧紧地抱住她,支撑着她的身体,心疼地唤道,“璟兕!璟兕!是皇阿玛啊,皇阿玛来看你了!”璟兕并未露出往日里乖巧甜美的笑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喘息和类似嘶叫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弱,是生命渐渐流逝的征兆。
皇上再不忍看下去,掩面道,“来人!抱公主起来,快!谁抱得公主起来,朕定大行赏赐!”
纵然如此的威逼利诱,可是宫人们依旧面面相觑,还是不敢接近,毕竟再如何赏赐,也终不及自己的性命要紧。最后还是守在门外的凌云彻,听得屋内的动静,冲了进来。看见皇上和如懿伤心欲绝的面孔,又看了看璟兕小小的身子,连死也要承受这般痛苦,终是咬了咬牙,迅速地脱下外袍,将璟兕紧紧裹住,让她不得动弹,抱到了皇上跟前。
凌云彻道,“皇上,微臣抱着公主,您瞧瞧她吧。”璟兕不断地颤抖着,小脸憋得发紫。凌云彻紧紧地抱她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放松。如懿感激地望着他,伏在皇上身边,啜泣不已。皇上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璟兕的额头,凄然落下泪来。
那或许是一个父亲最深切的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璟兕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是永恒的安静,她又如往日里一般,静静地睡了过去。江与彬凑上前搭了搭脉,又探了探鼻息,落下泪来,拜倒在地,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公主已经去了。”
承乾宫内所有人齐齐跪倒叩首,哀叹这个仅仅来到人世间两年便匆匆离去的小公主。皇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双肩微微发颤,脚下踉跄几步,想要从凌云彻怀中抱过璟兕,最终还是有些犹豫地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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