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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还在前面等着呢,我先进去了。”
王言卿提着裙摆上楼,她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发现二楼地方并不大,入眼是一套马蹄足花鸟红木桌椅,旁边放着绣具和琴架,后面用木扇隔出一间闭合的房间,应当是入寝的地方。所有陈设纤细小巧,一看就是给女子住的。
如今木扇牢牢闭合着,王言卿回头,对身后的丫鬟们说:“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进去找梁姑娘。”
王言卿搬出陆珩的名头吓唬人,果然丫鬟们被镇住了,乖乖停在木隔扇外,没有跟进里面。王言卿停在薄薄的木门前,轻轻敲门:“梁大姑娘,我奉令尊故交之命,来和你问几句话。”
王言卿说完,里面还是没有动静,王言卿等了一会,轻声道:“那我进来了?”
王言卿没等到梁大姑娘的回应,推门而入。她进来后发现光线很暗,所有帷幔都拉着,空气沉甸甸的,透着一股阴幽。床幔后坐着一个人影,像截枯木,许久动都不动一下。王言卿知道这就是梁大姑娘了,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停在帷幔外,柔声说:“梁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京城陈千户的侍从,陈千户和令尊梁卫是故友,他听闻令尊故去,痛心非常,今日专程来府上吊唁,让我来后院看看你。”
床上的人死气沉沉,听到梁卫的名字,她终于动了动,让人确定她还是个活人:“你认识我爹?”
王言卿隔着帷幔打量这个女子,她身材娇小,不着粉黛,头发胡乱披散,脸颊都凹下去一块。看她的骨架,原本应当是珠圆玉润的身材,可是经历了丧父、通奸等打击后,短短几日,她就瘦得脱相了。
王言卿心中微叹,她双手交在身前,轻轻对梁大姑娘行了个万福,道:“我并不认识梁千户,但我家主人和梁千户一见如故,引为至交。他听说梁姑娘的遭遇后十分惋惜,派我过来问问,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王言卿一上来就表明来意,并且特意说明自己是梁卫故友派来的人,和梁文氏没有关系。梁大姑娘精神本来在崩溃边缘,骤然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并且有礼有节,谈吐不俗,内心的防备不知不觉消除。梁大姑娘眨了眨眼睛,忽然眼眶一酸,落下泪来:“是不是大哥把你们找来的?”
王言卿眸光微动,梁大姑娘竟还一直指望着梁榕来救她,看来,她并不知道梁榕早已先她一步遇难了。也是,一个闺阁女子被说成通奸,还被继母软禁,她若不是心里抱着哥哥会来救她的希望,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呢?
可惜,她的哥哥已经没法帮她伸冤了,她自己也因为通奸,被官府判了死刑。如果不是陆珩横插一手,怕是不久之后,她就要被行刑了。
王言卿对梁大姑娘笑了笑,无声无息拉近两人的距离:“梁姑娘,我们也在找梁榕的去向。我们能不能坐下慢慢说?”
梁大姑娘下意识点头,这才意识到房间邋遢,没茶没水,并非待客之道。她先是恍惚,随后苦涩地笑了笑:“我这段日子过得昼夜颠倒,浑浑噩噩,连基本的待客礼数都忘了。”
这半个月梁大姑娘的世界天翻地覆,她从无忧无虑的武官小姐变成人人喊打的私通女子,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如今回想以前的日子,竟像是做梦一样。
王言卿搬了个绣凳,坐到梁大姑娘床前,轻声安抚道:“姑娘不必难过,我明白你的处境,不会在意这些的。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
两个人距离靠近后,梁大姑娘的语气也渐渐变软和:“我闺名梁芙,你唤我阿芙就行了。”
王言卿点点头,道:“阿芙,陈千户听到外面那些传闻后非常生气,陈千户说梁家门风清正,梁卫亦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他的子女绝不会做伤风败俗之事。陈千户不愿故友的骨血不明不白死去,今日刚从京城过来,就赶紧派我来了解实情。阿芙,梁太太说你和人私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梁芙现在的情绪非常脆弱,经不起丝毫刺激,王言卿这段话说的又缓又轻。她说话时一直看着梁芙的脸,根据梁芙的细微表情调整语气、措辞。
王言卿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每一句都是为梁芙现在的心理状态设计的,她先是用称呼拉近距离,然后通过称赞梁卫取信于梁芙,最后澄清她是今日刚从外地来的,和梁太太没有任何关系。不知不觉中,王言卿就将梁芙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暗示梁芙她们才是同一边的。
梁芙态度逐渐软化,等听到后面,她眼睛都湿了,哽咽道:“我没有。”
她喉咙发哑,声音带着哭腔,几乎都没法完整说一句话,只能不断地重复:“我没有。”王言卿始终耐心又温和地看着她,等梁芙情绪平稳些了,才柔声说道:“我相信你。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梁芙说着抽噎起来,门外传来走动的声音,梁文氏的丫鬟推开门,说:“小姐又开始说疯话了,姑娘,你该走了……”
丫鬟上前,想将王言卿拉走。王言卿抬头,静静望了丫鬟一眼。丫鬟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眸中,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净,仿佛照妖宝镜,能映出世间一切污垢。丫鬟动作顿住,竟不敢上前硬拉。王言卿没理会周围的丫鬟们,轻轻拍了拍梁芙的手,说:“我相信你。稍微等我一会。”
王言卿起身,她肤白胜雪,眼眸黑湛,当她收敛起脸上笑意,竟像观音一样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我已经说过,你们不许进来。你们妄自打断我和梁小姐说话,是想不敬锦衣卫指挥使吗?”
王言卿又在心里道了声抱歉,对不住二哥,她并非有意败坏他的名声,但实在太好用了。
王言卿搬出指挥使吓唬人,她冷若冰霜,丫鬟们一下子被镇住。王言卿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威吓道:“念你们初犯,饶你们这次。还不快出去?”
看得出来锦衣卫名声是真的不好,丫鬟们没人敢说话,悻悻关门。但她们关门时,却留了条小缝。梁芙闺房空间本来就小,现在门还开着,想必说什么外面都能听到。王言卿注意到了,她没有发作,而是坐回原来的位置,对梁芙安抚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话,不要急,先擦擦泪。”
王言卿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递给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脸上还挂着泪,她接过王言卿的帕子,有些恍惚地擦泪。
王言卿等梁芙情绪恢复平稳了,才问:“你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刚才丫鬟们闯进来,梁芙被吓得不轻,但王言卿三言两语就将丫鬟赶走,连梁文氏都不放在眼里。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后,梁芙越发依赖王言卿,王言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梁芙想了想,茫然摇头。王言卿沉吟片刻,问:“你当时大概在哪个位置看到他,是什么情形?”
这里是梁芙的闺房,同样是那天事发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划:“我当时在这张榻上睡觉,只记得有点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声,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后来外面突然响起吵闹声,我一下子被吵醒,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口,跳上树很快走了。当时我还以为在做梦,都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就冲进来了,嚷嚷着要报官。”
梁芙这些话前后颠倒,翻来覆去,但反而很真实。如果是真实发生在记忆里的事情,复述时本来就会带很多主观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种想都不想就按时间线将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