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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舒收了笑容,目光明亮,神色庄重,一字一句道:“沙洲是我大周的沙洲,敦煌有归义侯府在,你们无论想要在此地做什么,都必定不能成事。”
妙达望着她,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方还击道:“大小姐现在可还在我的手心里,说这样的大话,不觉得荒唐可笑么?”
安舒笑了笑,重拾话题道:“我想问你的问题是,今晨你们那匹白马,是哪里的良种?这个问题,可不犯你的忌讳吧?”
妙达没想到她居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笑道:“大小姐这生意果然是货真价实,公平无欺。好,只要你能解说清楚,让我心服口服,我便告诉你,这马儿是什么马儿。”
安舒一指地上,含笑道:“站了这么久,我也累了。请君安坐,听我细说。”说着,她自己先跪坐下来。
她自幼在宫廷长大,娴于礼仪。此时虽然衣衫破损,发鬓散乱,坐下来的姿态却依旧端华优雅,便好似正坐于黄金台上,昭阳殿前,受众人朝拜一般。
妙达被她这番气度所摄,也不由得跪坐在她对面。
安舒一挑眉,含笑问道:“阁下手持塵尾,该如何坐,才是合宜?难道你便没有去掘几座魏晋的坟墓,也看一看,学一学人家的壁画么?晚唐孙位绘有《高逸图》,便是画的竹林七贤故事,现藏于国子监千秋风绪楼,定期展出,万民皆可前往观赏。阁下难道也没去看过?”
妙达给她说得悠然神往,又是惋惜懊恼,叹道:“我去过京城几次,竟是一次也没碰到这等好事。”连忙站起来,试图照着魏晋士人执绋清谈时的模样,盘腿箕坐。然而曲裾摆幅狭小,若要箕坐,这却是极难。
妙达呆立于地,若有所悟:“大小姐所言,这衣服配这塵尾,竟是全错,指的便是这形制与礼仪不能匹配?”
安舒微微一笑:“尚不尽然。”
取了水囊过来,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又递给身后曹安康。曹安康早已听得呆了,安舒与这妙达之间,你来我往,言谈亲切友好。若是旁人看了,绝计料想不到,安舒是被妙达所困的阶下囚。
妙达也跪坐下来,本想将那塵尾弃置地上,又觉得手中空空,十分不惯,只好别别扭扭地拿着,却不敢再轻摇卖弄了。
安舒便徐徐说道:“你现今知道,着曲裾深衣,不能箕坐。那么,为何建元年间,便是这般穿着?到了曹魏时期,却又宽衣大袖,可随地箕坐呢?”
妙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放弃:“大小姐便当我是个傻子,从头教我吧!”
安舒笑了一下,道:“这倒也简单,无非气象二字。建元气象,刚健苍朴,庄严华穆,正是盛世王朝初创之蓬勃生气,一切法度,器物,均合于中,既不就简,也不过奢。曹魏谋汉,得国不正,国之气象便杂乱易变,如水之形,不得规矩,不守方正,乃是衰世之象。你今着盛世之衣,却拿衰世之物,自然便露了马脚,叫人看出,你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叶公罢了。”
妙达默思良久,直到日头从窗口投进来,将他三人的影子拉成数条长长的斜线,方才长叹一声,道:“大小姐说的虽是衣物,其间却大有深意。今日与大小姐一席谈,胜读十年之书。我心中原有件了不得的大事,现在却也有些不同的想法了。”意兴萧索,随手将那塵尾扔到一边,再无留恋。
安舒不知自己哪句话戳中了他心结,便也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妙达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安舒道:“方才与大小姐所定之约,不能再作数了。”
安舒一怔,以为他要反悔。然而妙达接着说道:“我从大小姐此言中,获益良多。若是只回答大小姐这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是我占大小姐便宜了,有失公平。”
皱眉沉思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除了告诉大小姐关于马种之事,今日再送两位小姐回府,还两位自由。”
安舒手指倏地握紧,极力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微笑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