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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哥都刻意打听过。本意是纳到自己的怀中做个玩物,不想竟是付江沅的人,由此一来,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动那样的心思,除非是不想活了。
一阵哀求道:“求求九儿姑娘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九儿姑娘开恩……”
林君含一抬手将人甩到一边去,心里骂了句:“草包。”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滚吧。”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太阳升起来了,千丝万缕洒下来。仿佛是极细密的针,一道一道扎在身上,一下接连一下的,身体连带心上都泛着滋滋的疼意。
素心本来喜欢艳色的旗袍,今日却挑了件最朴素的,从箱底拿出来,之前本来有意扔掉,一时手懒就丢在里面。即便到了现在仍旧觉得它像一件丧服,包裹着自己玲珑曼妙的身体,哪里该笑,本该哀恸的大哭一场的。
最后却笑起来:“我这个样子你看了该很得意吧?报应来了,我变成今天这副田地。”
林君含看了她一眼,只道:“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好是坏,又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哪里来的得意。”
她的心态似乎总是平缓,看透了大喜大悲般,对这样狭路相逢时的小恩小怨都毫无兴致可言。
叫上她:“一起喝杯茶吧。”
说着,率先一步向前走。
素心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上来。
说到底林君含只是可怜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个世道有的时候不是刚强就能立足于世,由其一个女人,万般艰难自是不用说。
素心轻轻摩挲掌中的杯子,转首看着窗外,半晌,淡淡道:“我的嗓子倒了,再不能唱戏。其实这一天我是早就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当年我跟师傅学艺的时候他便说过,他说‘阿宁啊,你这样的性子是唱不久的,你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太好强了,还有一点儿急功近切。’”她看了一眼林君含,又道:“我以前叫阿宁,不叫素心,素心是我来吉详戏班方起的名字……只是希望自己的一颗心能够朴素平淡,不用再被过去的事情牵绊,但很显然我没有做到。”
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整个人陷在一段深不见底的回忆中,声音亦变得飘渺起来:“现在想想我师傅说的是对的,他早就一眼看穿了我,我的确渴望成功,而且越早越好。所以那时候我不怕吃苦,再苦再累我都愿意承受。我就想着有一天自己成了红极一时的名角,站在最大的戏台上,那个人就能看到我,于万千人中看到我……
可是,你看,我的命真是糟糕。不等那人看到我,我的嗓子就倒下了。他再也找不到我了,到底是没有缘分……”
林君含听罢微微一怔,以前她只看到素心的尖锐,亦想到了她内心的脆弱,但无论如何没想到至始至终她都在等一个人。很显然,她没有等到。这于一个人而言,着实算件残忍的事。
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这茶水骗不了她,并非是最好的,只觉得异常苦涩。
咽进肺腑中,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素心摇了摇头:“不知道,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她的目色苍凉,脆微的瞳仁之中尽是斑驳。
林君含与她聊了几句,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以前的针尖对麦芒,或许也只是因为相似,所以看不习惯。这一刻倒是平和了许多,素心不自知的吐露心事之后,稍稍舒坦了一些。她觉得这些年一个人踯躅前行,很是孤独。不肖别人唾弃,她自己就已经倦了。
她说:“九儿,活着怎就这样不易?”
林君含一路上都在想素心的话,的确不易,没什么比活着更艰难。那样多不随人愿的事,有的时候冥思苦想也只是想不明白。却并非想不明白便能放下,不再逼迫自己。人反倒越是想不明白,却喜欢难为自己,将自己逼到穷途末路上,知道没什么好。只是被命运那只残酷的手推着,停也停不下。
“走路也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林君含蓦然抬眸,付江沅一步之遥看着她,好看的眉目微微的挑起来。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念想,问他:“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付江沅掏出怀表看时间:“这还早么,我看你是想事情想得傻了。”一伸手拉过她,直接拉开车门将人推进去。
林君含不肯:“你要带我去哪里?”
付江沅只是催促她:“快点儿,去了就知道了。”
原来是裁缝店,一进门,付江沅就对那老师傅道:“帮她量身。”
林君含拉他:“我不要做什么衣服,我有得穿。”转身就要走出去,付江沅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臂,蹙眉打量:“你说的衣服就是这些?何时变得这样不讲究的,你以前穿的可不是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
付江沅咧开嘴角笑:“风情万种,没哪一个女人穿上旗袍能及得上你好看。”
他那一丝痞气迸发出,当着老师傅的面就敢这样说。
林君含当即红了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由怒瞪他:“你就乱说话。”
付江沅一本正经道:“我哪里乱说话,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老师傅见两人拌嘴,也只是微微一笑。
“以夫人的身段和气质,定是别人比不得的。”
付江沅笑起来,就仿佛那话是夸赞的他,直说进了心坎里。
硬是将林君含推过去:“你先量着,我去帮你选花样。”
林君含如何信他,“哎”一声叫住他:“你懂么?”
付江沅心里软软的,笑道:“我不懂,所以现在才要学。”
那师傅是专做旗袍的老裁缝了,手艺远近闻名,做出来的总与旁人不同,却分外合身。所以很得太太小姐们的喜欢,每天来做旗袍的人不计其数。今天店里却只有林君含一个客人。
林君含之前不是没有听说过他,量身的时候便问:“今天怎不见其他客人上门?”
师傅道:“今天只给夫人一个人做衣服。”他并不知晓付江沅没有成亲,见他带着女人过来就以为是他的夫人,便一口一个“夫人”的唤。
林君含也是傻了,竟没听出什么异样来,只诧异道:“为什么?”
“是三少有心,我自是愿意成全。”
林君含抬眸望过去,付江沅正拿了两块布料在手中细细比对。样子十分专注,感受到她的目光,抬首望过来,也只是冲她微微的笑着。
目光如窗外的日光一样温暖安静,照到人的身上亦是暖暖的。
付江沅最后选不定,便将几种喜欢的料子和花色都指了一遍。告诉老师傅:“一样做一件。”
林君含嗔怪:“做这么多做什么?根本穿不完。”
“穿不完就收着。”付江沅不以为意道。
林君含真是拿他没办法,就告诉老师傅:“不要听他的,他说的话一句都不作数。”她自己亲自过去挑选,看过花样之后,再细细摩挲那衣料,拿不准的,便裹到手臂上感受一下。
付江沅立在一边看着。
林君含微微的低着头,光滑细腻的脖颈一目了然,肌肤白腻如凝脂,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穿了件黑领旗袍,越发显得净美高洁,整个人像似一颗华丽的白珍珠。付江沅渐渐的有些呼吸困难,盯紧她只觉移不开视线,许是看得时间久了,她的白玉面庞生了种极耀眼的光辉在眼前迷离的变换。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君梦……”声音极轻,自嗓子里溢出来。
林君含听不大清楚,转首:“嗯?”
付江沅已经倾身吻上来,那手抚到她的腰身上,微微的一用力,整个人被他带进怀里去。而他的吻铺天盖地的砸下来。一开始就带着迫不及待的灼热,仿佛期待已久,这一刻信子忽然被点燃,自然而然的就炸开了。满脑子的眩光,明亮得不可思议。
是太过突如其来了么?林君含竟没有躲闪,开始只是害怕,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不由睁大眼睛看着他。而他的唇齿触角一般伸向她,席卷她的身体各处,连带最为敏感脆弱的神精细胞都一并被唤起来了。只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的挑开一丝缝隙,那样的灼热与深邃,将她整个人都融化掉了,不可遏制的沦陷,跟着闭上眼睛。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占满了,越发呼吸困难。
老师傅记好数据出来,见两个人对着布料发怔,没有人说话。
便走过来问:“三少,夫人,选好哪一种没有?”
付江沅转身先出去了。
林君含那脸也是红得厉害,忘记之前最中意的是哪一样了,抬手随意的指了一下:“就要这个吧。”
付江沅一走出来,张孝全就发现他脸色不对,本来他生得白,脸一红就立刻看得出。
张孝全担忧道:“三少,可是身体不舒服?”
付江沅模糊的“嗯”了一声,他的心跳紊乱,又急又快的,真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刚才贴着她,隔着薄薄的衣料就担心自己的心脏会跳出来,她紧张,他只比她还要紧张。
忽然很想抽烟,就问他:“带烟了吗?”
张孝全马上摸出来给他,只是提醒:“三少,医生不让你抽烟。”
付江沅哪里顾得上这些,挑出一根后眯着眼睛点燃,慌慌张张的吸了一口,呛得咳了一声。
林君含很快也出来了,只是不敢看付江沅的眼睛。看到他在一边抽烟,就先到车上等他。
付江沅只吸了一口就揉碎了,上车之后还是有淡淡的烟草味,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没有直接回住处,张孝全直接让车子开去珠宝店。
直到车子停下,付江沅侧首看过来:“下车,买几件首饰给你。”
林君含坐着没动:“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我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珠宝。”
她扭过头来:“谁是你的女人?”
付江沅眯眼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忽然就笑了:“你啊。”车上的人都已经下去了,那些手下人总是长眼色。此刻车里只余他的笑声,拉起她的手温温道:“并非白亲的,当我是在调戏你么?自然是喜欢你才忍不住要亲你。”
林君含握拳捶在他的胸口上:“你住口。”
付江沅任她打了两下,硬是握住她的手按到心口上:“你摸一摸,我的心一样跳得厉害,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不知道只是亲一亲一个女人,就能如此惊心动魄。“你要是真的恼我,就再打我几下出气。但是你总要知道,我为什么会情不自禁的这样做。”
林君含抱起他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只听付江沅轻轻的吸了口气,那手臂却没有抽回。林君含牙尖嘴利,而他的血肉之躯咬上去怎么可能不疼。起初心中恼怒还是毫不留情的,咬着咬着牙齿就像软了,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气恼的甩开他,推开车门就走了下去。
付江沅紧跟着下车,几个大步追上来,低声下气的唤:“君梦……你若是恼我,再多咬几下也无防。”
林君含白了他一眼,竟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
素心半晌午的时候才回到戏班,早餐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引来大家的一阵怨怼,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素心只是静静的听着,倒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难过。
吴老板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听到院子内的喧哗声,就出来看。见到素心后唤她:“素心,你进来一下。”
他想说什么,素心早就猜到了。
只是望着他那张假惺惺的脸,心中一时气不过,只等他让她离开的话一说出口,她立刻端起桌上的茶水泼了上去。那茶水还是略微滚烫的,烫得吴老板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素心,你做什么?你这个疯女人。”
“是啊,我就是疯了……”素心哈哈大笑,却无不痛心道:“这些年我为吉详戏班出了多少力,难道你都忘记了么?若不是我,戏班子苟言残喘如何会撑到今天?我的嗓子为什么会累倒你不知道吗?当初你一场场接活的时候,怎么不顾虑我的嗓子。现在我一不能唱了,你们马上落井下石。你们还算得上是个人么?”她的手轻轻的一扬,仿佛是抛却一切般,昔日她为这个戏班子没少出力,而眼前这个男人更没少在她的身上榨取钱财,却不想都是这样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心中的怨气实在不吐不快。她的笑意没有收敛,诅咒一般:“我今天走了,这个戏班子不出几天一样会倒下。到时候让你们通通流落街头,变成讨饭的乞丐……”
可是,事到如今说这些怨怼的话还有什么用呢。
直到口干舌燥,再骂不出一句话的时候,她推门走出来。院中聚集了所有戏班子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或许她应该庆幸,以后再不用唱大戏了,可以做个真实的自己。
她抬头望着满目的光色,忽然很想回家乡看一看了。
付江沅回到南山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老远听到厅内的喧哗声,就知道是江城来人了。
走进一看,果然,这一回是付译和付东倾一起过来的。付江沅叫了一声:“爸,二哥,你们来了。”
付东倾马上站起身:“三弟,最近身体怎么样?”
付江沅道:“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多了。”又道:“听说军中十分吃紧,爸和二哥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付译和许婉婷对视一眼,只见付译放下茶盏道:“军中暂时没什么大事,你二哥不放心你的身体就要来看一看。而我来,则是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付江沅见他一副极其慎重的模样,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坐下道:“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付译摇头:“那倒不是,军中近来一切安好,有你大哥和二哥,你倒是不用挂念,只管好好养病。”眉峰一沉,斟酌道:“只是我最近同你妈商量了一下,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既然同那五小姐的婚事作罢,不防就再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付江沅骤然沉下脸来,打断他的话:“爸,你若要跟我说结婚的事,那就不必了。这件事情我心里自有打算,用不着你跟妈操心。”
许婉婷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强硬的模样,便是连话都不允人说下去。不由坐直了身子:“你有什么打算?还是你自己有中意的人选?别跟我说是那林家的五小姐林君梦,且莫说林家败落了,就是她在戏班子呆过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就休想再进我们付家的门……”
“咣当!”一声,付东倾手中的茶杯一滑,跌落地上摔得粉碎。而他只是吃惊的看向付江沅,心中讷讷道:“莫非林君含还活着?”
那边付译已经狐疑出声:“什么林君梦?前段时间她不是失踪了,江沅找到她了?”
许婉婷觉得十分恼火,本来是懒得再提她。见两个人都一副好奇的模样,冷冷道:“是找到了,堕落得不成样子,在一家戏班子里维系生计。你说那里的女人怎么会有好?好好的大小姐哪个会那样抛头露面?要是我们付家娶了一个戏子当媳妇,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够了。”付江沅“呼”地站起身,那双眼睛冷得就要结冰了,只道:“我说过,她不是什么戏子,只是暂时寄居在那里。日后再不容许人这样诋毁她。”看了付译一眼又道:“爸,我上去吃药了,你们远途跋涉,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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