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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蓦然转身,看到了她立在船篷口处。
她看到对面之人的眼眸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
他问道:“醒了?”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发出了轻微地鼻音,然后她发问:“你的剑练得很好,是谁教的?”
少年重九在周府的时候不过是一名负责侍候书墨的小厮,根本不会什么武艺。
听到她这句话,陈裕卿轻声喟叹,转开脸望向浩渺江波,眼底多了一丝留恋与怅惘。
周隐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不该问。
果然,下一秒他就回答道:“是太师。”
是那个背叛了陈裕卿,率麾下五万大军离开,独留他一人身处孤城的太师。
周隐沉默片刻,出声道:“抱歉。”
“无妨,”他笑笑,走到她身边来掀起竹簟,“我们进来说。”
“太师于我,有再造之恩。”
陈裕卿与周隐隔着一张桌案对坐,桌案上的小火炉正温着新酒,酷似绿蚁的泡沫从壶底升起,泛到新酒表面,久久未消失。
他瞄了一眼坐在桌案旁沉思的周隐,添了一句:“想知道什么事就尽管来问我,不必这样皱着眉头思量,人的脑筋动多了,会伤神。”
她于是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在我们分离之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也无甚大事。”陈裕卿看壶中酒已温好,就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
“离开周府后,我在街上乞讨了一年,然后被太师收留。”他咽下杯中新酒,却咂摸出了一丝苦涩的滋味来。
“他教我读书习字,传我武艺,授我治军之术,让我脱胎换骨。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前朝皇室,手底下还有一支誓死效忠的军队。他姓赵,我便唤他赵皇叔。
“我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他说,天下安裕在于卿,就给我起名为裕卿。”
周隐再次发问:“既然他是前朝皇室,为何不选择自己当皇帝呢?”
陈裕卿喟叹一声:“我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却反问我,当皇帝有什么好呢?”
那时满面风霜的男人反问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皇帝当然好,有钱有权,可以把握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可以享受众人朝拜,可以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赵皇叔点点头,对他说:但是我不在意这些。
他究竟在意什么,陈裕卿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后来,我们一起来到罗城,那时韩冲和徐响还是无名小卒,蜀地是十分适合的地点。他立我为王,表面上给我统领军队的权利,实际却在架空我。
“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不放心,他有时候会怀疑我的能力,质疑我的志向,也许我不是他眼中完美的人选,于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他离我而去。”
第二天凌晨,他在这条渔船上醒来,掀开竹簟,只能看到空寂而荡漾的渑川。他就像一只没有依靠的小船一样孤独的飘零着,那种被抛弃的滋味,他一生都不会忘。
听着他吐露心声,周隐一直沉默着。
突然,陈裕卿发出一声苍凉的笑声,举起杯来冲她示意:“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很相像?同样被至亲之人背叛,同样孤掌难鸣。”
周隐却咬着嘴唇扭头望向别处:“我和你不一样。”
“随便你怎么想。”他无所谓地答道,“其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杀唐知府?”
她又沉默了。
他眼看着对面之人的眼睛从一片清澈干净变得怅然若失,最后水雾蒙蒙,在心里暗叹一声不好。
在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的时候,他向她手中塞了一杯酒。
望着这个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杯子,周隐茫然地眨眨眼。
他说:“杜康可以解忧,你也试试。”
她犹豫了片刻,仰头灌下一杯,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陈裕卿温的这种酒和唐府里又来招待客人的果酒根本不同,这酒性子十分浓烈,咽到喉咙里的感觉就像刀子在割一样。但是痛过之后,周隐突然觉得以往的那些纷纭往事淡去了些。
原来借酒浇愁是真的。
于是她当着他的面,一杯接一杯地为自己斟酒,想求个一醉方休。
陈裕卿望着面前故作坚强的女子,突然发觉她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本来应该是风中初发的花信,却沦落成江河之中一株柔韧的蒲苇。
在赵皇叔离他而去的寒冬,他也曾如此酣畅饮酒,世事轮回,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