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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杏、桃、李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一样是花团锦绣,不亚真花,每一株树上悬灯十盏百盏,他中又有螺蚌饰以羽毛做的各种花灯。当真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琉璃世界,珠宝乾坤。京中著名的戏班、杂耍艺人也全部请了来,加上王府中原有的女乐,极尽声色之娱。园中搭了七个戏台,摆了数百筵席,闹酒声喧,笙歌处处,香烟撩绕,花影缤纷。说不尽的富贵繁华,赏心悦目。人人都道天上神仙府,人间金谷园。也幸亏有这样大的一个园子,要不然怎容纳得下这许多贺客?
完颜长之与新人坐在主家席上,宾客太多,新娘不能到每一个席上敬酒,席位远的客人纷纷来向王爷和新人道贺,这些前来道贺的客人也还是自问够得上身份才敢来的;更多的客人则只能远远跟着脚观看新人,人人都夸赞这对新人乃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完颜长之是御林军的统领,贺客中军官不少。鲁世雄前日比武打败御林军十八名高手之事,自不免也给贺客当夸赞新郎的材料。
正在祝辞盈耳之际,忽地有个人捧了一杯酒来到新人身边。这个人是小王爷完颜定国。
完颜定国道:“妹妹大喜,我敬你的新郎一杯。”神色很不自然,鲁世雄愣了一愣,完颜定国道:“喝呀!”捉着他的手就灌他喝了一杯酒,暗中使上了金刚指力,想捏碎他的腕骨,使得地当场出丑,鲁世雄神色自如地喝了,完颜定国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果然有点功夫。”但因为鲁世雄并没有运力反击,完颜定国虽然试出了地有内家功夫,却还未曾试得出他的功夫深浅。
完颜长之眉头一皱,说道:“国儿,你喝得不少了吧?别来闹酒了。”完颜定国道:“父王放心,孩儿没醉。”他不但是要闹酒,还要闹事哩。郎舅比武
完颜定国斟满了酒,一饮而尽,说道:“鲁大哥,你打败了御林军的十八名高手,如今已是名震京华,客人们都想见识见识你的功夫,难得今天这样高兴,你露两手给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鲁世雄不明来意,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我这点微末之技,怎敢献丑?”
完颜定国纵声笑道:“咱们都是武人,讲的是爽快二字。你不必客气了,你怕不好意思我陪你练!”
金国风俗好武,在喜庆的日子,主人家演武娱宾,也是常有的事。宾客们有了几分酒意,轰然叫好。有一个读过汉书的文官还摇头摆脑他说道:“对,对。古人说读汉书可以下酒,咱们大金以弓马取天下,小王爷与郡马今日演武佐酒,正是雅人雅事,我们也可以大饱眼福。”他一方面要表示自己是饱学之士,一方面又推崇武人和巴结小王爷,于是“引经据典”乱说一通,也不管说得恰不恰当。但经过他这么一说,更多的人也都跟着他起哄了。
鲁世雄没法,只好站出来,御林军的副统领、研经院的主持人班建侯坐在完颜长之的对面,瞧见王爷面色不对,心中一动,笑道:“完颜世兄,今日是你妹子的吉日——”正要劝阻,完颜定国已是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班叔叔放心,我和鲁大哥比武,难道还能真刀真枪厮杀不成,我自会小心谨慎,点到即止的。今日是我妹子的吉日,嘿,嘿,我岂能伤了新郎,误了他们的洞房花烛?”说罢哈哈大笑。
鲁世雄心头有气,想道:“你也未必就能伤得了我。”大踏步地就跟他出去。完颜长之“哼”了一声,却不言语。他倒不是害怕儿子伤了鲁世雄,而是怕鲁世雄失手伤了他的儿子。但心想凭着自己的本领,倘若真是到了危急的关头,也可以分开他们的。
宾客们纷纷退后,腾出一块空地,围成一圈,看他们比武。完颜定国招一招手,一个小厮把一根竹杖递给他,完颜定国接杖在手,大咧咧地说道:“鲁大哥,你喜欢用什么兵器,随你的便。”言下之意,鲁世雄要用真刀真枪也行。
这根竹杖碧绿晶莹,翡翠一般,不似寻常的竹枝。宾客们啧啧赞赏,但是在想道:“王府中的用具真是讲究,连一根竹杖,想必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了。”不过他们也只是赞赏这根竹杖好看而已,并没有想到这根竹杖上有什么玄虚。因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竹杖确实就是竹杖,决不是什么金属做的拐杖。
只有独孤飞凤心里暗暗吃惊,别人不知道这竹杖的来历,她是知道的。这根竹杖实在是一件很厉害的兵器。绿玉杖对木剑
原来这根碧绿色的竹杖乃是完颜长之的家传宝物。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岭中,有一种“绿玉竹”,坚逾钢铁,可御刀剑,但产量极少,而且要“竹龄”在百年以上方才合用。寻常的人,莫说不知道“绿玉竹”的功用,就是知道,也是极难找得着百年以上的“绿玉竹”的,这根竹杖是一个天竺僧人送给完颜长之的。完颜长之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点穴名家,得了这根“绿玉杖”宝贝非常,轻易不肯示人。本来他是自用的,只因疼爱儿子,在完颜定国十八岁那年,这才郑重地传给了他。想不到他现在竟用这根竹杖来对付鲁世雄。
独孤飞凤暗暗吃惊,心中已然明白完颜定国使出了这根“绿玉杖”,那是有心要把鲁世雄置于死地的了。
鲁世雄却不知道这根“绿玉杖”的厉害,对方既然只用竹杖,他当然不能拔出佩剑。心中想道:“我用什么兵器来应付他呢?若是只凭一双肉掌,这小王爷心高气傲,恐怕会当作我是轻视他。”
眼光一瞥,忽见一个孩子手上拿着一柄木剑。原来这是王府管家的孩子,和几个和他一般年纪的顽皮孩子,拿了木刀木剑,学着戏台上的将军武士来耍刀弄剑的。如今他们要看小王爷和郡马比武,已经停止戏耍了。
鲁世雄笑道:“小兄弟,借这把剑给我一用。”那孩子道:“借就借给你,你可不要弄断了才好。”鲁世雄道:“小兄弟,放心,不会弄断的。”
鲁世雄接过木剑,施了一礼,说道:“请贝子指教!”完颜定国道:“好说,好说。鲁大哥不必客气!”“哼”的一声,重重的一杖就击下来。
鲁世雄举起木剑一迎,独孤飞凤正自心想这柄木剑非断不可。哪知出她意料之外,竹杖木剑两皆无损,那柄木剑似是附在竹杖上似的,随着竹杖的震荡之势,荡过一边。
完颜定国猛力地一杖击下,对方的木剑轻飘飘地跟着他的竹杖移转,就似纸片一般,他的气力使得再大,也是不能击断木剑。连使数招,不能摆脱木剑的纠缠,心中大大吃惊。
完颜长之却是吁了口气,心里暗暗欢喜,想道:“鲁世雄果然是给了我的面子,不想叫我儿出丑。”他是知道鲁世雄并不知道这根绿玉杖的厉害的,假如鲁世雄是存心要和他的儿子见个高低的话,会把这根绿玉杖当作寻常的竹杖,刚才的一招,他就会使出内家真力来震断竹杖了。当然,如果这样做的话,断的将是木剑而不是竹杖。如今木剑不断,那就是证明了鲁世雄并没使用内力,无意和他儿子分出高低。独孤飞凤为丈夫担惊害怕
完颜定国几次摆脱不开,满面通红,陡地大喝一声,把全身气力都使了出来,力贯杖头,竹杖一沉,戳向鲁世雄膝盖的环跳穴。
完颜定国生于王家,自小耽于逸乐,并非专心练武。故此他的年纪虽然与鲁世雄差不多,功力却远不及鲁世雄精纯。不过,虽然如此,毕竟他也是金国第一高手的儿子,用上了内家真力,竹仗这一挑一戳,也当真是非同小可的。
鲁世雄若然与他较量内功,这小王爷非受内伤不可。鲁世雄无可奈何,只好斜跃闪开。这么一来,完颜定国的绿玉杖也就摆脱了木剑的纠缠按拍。
完颜定国得理不饶人,绿玉杖竟是狂风暴雨般地疾攻过来,转瞬之间,鲁世雄的身形已在碧莹莹的绿光笼罩之下。完颜定国一轮猛攻,把鲁世雄打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
鲁世雄暗暗吃惊,不过,他却不是害怕给小王爷打败,而是吃惊于他这点穴法的神妙。心里想道:“听说完颜长之的点穴功夫是从穴道铜人的图解上学来的,穴道铜人的图解经过了他们多年的研究,据说已经研究明白的不过十之一二,完颜长之的点穴功夫传给儿子,想来这小王爷所得的又还不到他爹爹的一半,如今这小王爷所使的点穴功夫已经是这样厉害,倘若能够参悟了穴道铜人的全部秘奥。天下还有何人能敌?”
独孤飞凤也在暗暗吃惊,她可是真的为鲁世雄担惊害怕的了。她看得出来,小王爷招招都是杀手,哪里是寻常的较技?
独孤飞凤心中所爱的虽然不是鲁世雄,但如果小王爷杀了鲁世雄,这总是为了她的原故。她又怎忍见鲁世雄为她而亡?
班建侯赞道:“好一个惊神笔法!”完颜长之从穴道铜人图解上所领悟的功夫,创为“惊神笔法”,本来是要用判官笔的,但他别开生面,用绿玉杖来替代判官笔,这“惊神笔法”就更是奇诡莫测了。因为穴道铜人的图解,都是集中在完颜长之手上,所以班建侯虽然是日常院务的主持人,知道“惊神笔法”之名,也还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完颜长之微笑道:“他还差得远呢!只不过鲁世雄让他罢。”
班建候半信半疑,他的武功逊于完颜长之一筹,一时还未能看得出来。他可是有点害怕,小王爷一个失手伤了鲁世雄,王爷的儿子打伤女婿,喜事变了祸事,这就未免太杀风景了。三次死里逃生
座中诸人,各怀心事。忽见绿光大炽,完颜定国的竹杖疾击三下,鲁世雄接连三个筋斗避开。最后一个筋斗几乎是贴着地面,身子似风车般地打过去。众宾客轰然叫好!他们不知道完颜定国的绿玉杖可以取人性命,只道小王爷不过有心炫技而已。难得有这个奉承的机会,于是纷纷向完颜长之称赞小王爷的武艺高强。有的贺客想起了鲁世雄也是“郡马”的身份,在讨好小王爷之余出应该讨好郡马,说道:“攻得好,闪得也妙!小王爷与郡马真是旗鼓相当,各有千秋。难得,难得!”有的说道:“郡马的功夫当然也是很不错了,不过还是小王爷稍胜一筹。”这些人是拍马专家,在拍马之时,想起了亲疏之别,女婿虽亲,总是不及儿子,何况鲁世雄只不过是“干女婿”呢!
众宾客以为小王爷不过炫技,只有独孤飞凤明白,鲁世雄那三个筋斗实已是三次死里逃生!在最危险的那一刹那,她不由得自己尖声叫了起来。幸亏在那个时候,众宾客也在轰然叫好,把她的叫声遮盖过了,这才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出。不过附近的人还是听得见的,有个拍马专家笑道:“格格不必担心,竹杖木剑都是伤不了人的。”有个长舌贵妇则在背后偷偷议论:“女生外向,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一嫁了人,就总是丈夫亲了。你听到凤格格的叫声没有!她害怕她的哥哥打伤她的丈夫呢!其实竹枝又伤不了人,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完颜定国听见了独孤飞凤的叫声,也听见了那长舌妇的议论,心中妒火更雄。鲁世雄翻了三个筋斗,脚步还未站稳,他扑过去又打了。
完颜长之皱着眉头听那宾客奉承他的儿子,忽地站起身来,走进场中,摔袖一卷,把完颜定国的绿玉杖夺出了手,说道:“你妹婿已是手下留情,你还不认输么?”
完颜定国愕然说道:“爹爹,怎么是我输了?”心里想道:“好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了他是在地上打滚,躲闪得那么狼狈。爹爹你虽是有心帮他,这几千客人却都知道他是给我打败了的!”
鲁世雄赔着笑脸就道:“哪里,哪里。贝子杖法精妙绝伦,小婿平生未见,甘拜下风!”说罢把木剑还给那管家的孩子。那孩子满不高兴的说道:“你虽然没有折断我的宝剑,却把它弄得沾满污泥了”
完颜定国大为得意,说道:“爹,鲁大哥自己也认输了呢!”
完颜长之“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知道,你瞧你的身上,这是什么?”身上有三点污泥
完颜定国低头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在他所披的那件白狐裘上,当胸之处,有三点郝红色的污点,手指一抹,泥屑沾到了他的指上。完颜定国这才知道:鲁世雄刚才在地上打滚,乃是有意把木剑沾上污泥的。自己身上这三点污点,不用说就是鲁世雄的剑尖点到了他的身上留下的。假如鲁世雄要取他的性命,用的虽是木剑,以鲁世雄的内力,也可以在他的胸口开三个窟窿了。
完颜定国吓得冷汗沽潞而下,虽是心中恼怒,也只好向鲁世雄低头认输。鲁世雄毫无骄矜之态,赔笑道:“咱们是自家人练武,不过博个亲友一粲,谁胜谁败,何必这样认真?若然当真要论输赢,小弟是早已输招了。”鲁世雄说话十分得体,替小王爷保留了面子,完颜定国心中之气才稍稍减了一些。宾客中除了几个一流的高手之外,十九都是莫名其妙,只道是他们郎舅彼此谦虚,于是向两方面都恭维了一番。
婚宴过后,依照王室的礼节,由新娘的长辈送入洞房。新娘先人,郡马则要留在外面,待侍儿传唤,才可进去。完颜长之的妻子旱逝,本来他可以请一位长辈女眷送新娘入洞房的,但他却亲自执行了这个任务。众人都道是他疼爱这个干女儿,谁也没有起疑,只有羡妒而已。
进了新房之后,独孤飞凤忽道:“爹爹,我有话说。”完颜长之把手一挥,四名侍女退下。
独孤飞凤道:“十多年来,多蒙爹爹抚养之恩,如今女儿已为人妇,应该有自己的家,不能再累爹爹操心了。”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说道:“你要搬出王府?”独孤飞凤低头应了一个“是”字。
完颜长之道:“定国行为乖谬。今晚之事很是失礼。不过我会管教他的,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独孤飞凤道:“我怎敢怪哥哥呢?不过,我想了又想,还是住到外边的好。一来为了王府的体面,二来也省得他有依人篱下之感。”
独孤飞凤的话说得很含蓄,不过,完颜长之当然是明白的。他其实也放心不下儿子,独孤飞凤婚后住在王府,如果他的儿子再闹出什么事情,丢了王府的体面还不打紧,连他的“大计”都要受到了损害了。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夫妇自立门户也好。但我把你许给世雄,你可知道我的用意?”还要试他一试
独孤飞凤道:“如果世雄有甚阴谋,在王府里他必定小心翼翼。曲意遮瞒,反不如在外面容易体察他的动静。”
完颜长之笑道:“真不枉我疼你一场,你也真是聪明透顶,我本来想在你们的洞房花烛之前,把我的用意告诉你的,谁知你都已明白了。”
独孤飞凤道:“我一定要使郡马效忠父王,决不能让他有甚异心!”
完颜长之沉吟半晌,低声说道:“世雄是檀元帅荐来的人,按说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不过总是小心谨慎的好。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他一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试过了他这桩事情,看他能不能办到,你可再搬出王府吧。”
独孤飞凤赞道:“父王定的好妙计!好,女儿今晚就试他,五更之前,定有分晓!”
鲁世雄在外面等候传唤,心中忐忑不安。“为什么还不见待儿出来叫我?王爷送女儿入房,难道有这许多话要说?”
刚才的那一场风波也令他疑云满腹,“小王爷为什么竟把我当作仇人一样?是为了不想我做他的妹夫,还是另有缘故?”
鲁世雄是个深沉冷静而又绝顶聪明人,当然他也会想到这其中可能有甚儿女私情;但他更害怕的却是王爷父子对他有甚怀疑。“说不定小王爷今晚的举动也是出于他爹爹的授意,是对我的又一次考试。”正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把每一点可疑的小节都会想到的,于是他就把本来已经夏杂的事情想得更复杂了。
他想起了初进王府之夜的那桩古怪离奇的考试,心中凛然而惧,“那次的考试是侥幸过了,但只怕还不是最后的考试呢!”他想。
新月已上捎头,园子里的笙歌未歇,流星炮似的烟花此起彼落,满天都是奇丽夺目刻刻变幻的色彩。他在王府的内院也可以听到笙歌盈耳,看到烟花满天,感觉得到这欢乐热闹的气氛。
可是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他却有异常寂寞的心境,“做郡马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知不觉间他又神驰于辽阔的草原,脑海中泛起那个少女的影子。
略略的更鼓声将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是二更了,鲁世雄心想:“不管是祸是福,我这个郡马无论如何是要做下去的!”就在此时,独孤飞凤的一个待儿出来叫道:“请郡马人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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