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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红光闪动,响起巨大的霹雳!
虬髯客竟然被击倒在瓦面上了。
袁紫烟一探手,立刻多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准备刺下……
“袁姑娘,手下留情!”
一阵疾风卷过,虬髯客不见了。
李靖却突然出现于一丈开外。
李靖拱手道:
“我们义结金兰,李某人不能不救,还请姑娘大度包容。”
袁紫烟微微一笑,道:
“药师出面,夫复何言?请带走虬髯客吧!见着李世民时,代我问候。”
“姑娘大量,李靖感激得很,告辞了!”
不知何时,李靖已把虬髯客交到了龙将江森的手中。
虎将燕可护着江森.先行走了。
“李靖,认识我吗?”
李靖回头,一个绝色女子站在面前。
“袁宝儿。”
李靖作了一个长揖。
“我们没有见过面啊!你怎么会认识袁宝儿?”
“看你的容色,已经够了。”李靖道:
“除了袁宝儿,人间哪有如此绝色?”
袁宝儿道:
“我不如紫烟姐姐……”
“两位是春兰秋菊,各极其美。”李靖道:
“大隋朝的灵气、风华全集中两位身上了。”
袁宝儿道:
“听说出尘姐也是人间绝色.为何今夜未来?缘悭一面,可能使宝儿终身遗憾。”
李靖道:
“怎么会呢?我们夫妇已投在二公子世民麾下,姑娘回太原之后,不就可以朝夕相处了。”
“回大原?”
袁宝儿耸耸肩,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羞红,一片神驰故园的向往之情,月光下娇痴横生,动人怜惜。
只是神情中有着一种幽伤、怆凉,看上去又增多一种凄迷之美。
以李靖的定力、也看得为之一呆。
袁宝儿黯然一笑,道:
“身在深宫院,心系故乡情,见着二公子时,代我请安问好,今生无缘,期有来生再续了。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啼血杜鹃唤不回。”
缓缓转过身子,踏着月色而去。
她走得很慢,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李靖几次想喊她回来,却都欲言又止。
“啼血杜鹃唤不回!”
好悲凄的心声!
好苍凉的感慨!
李靖没有勇气破坏这份凄迷之美,美得永世难忘,美得人心都凉了。
李靖感觉到眼中有点湿润,举手拂发,借故拭去泪水。
偷眼望去——
只见袁紫烟痴痴地望着袁宝儿的去向,任令清泪滚下来。
这位天上仙子,食多了人间烟火,竟然也有了触景伤感的情怀。
“李靖,你走吧!宝儿心已碎,泪已尽,回太原也无法活得下去。”袁紫烟道:“让她留下吧!”
李靖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道:
“袁姑娘.一谢姑娘手下留情,留仲坚大哥性命,也是给李靖面子。这份情意,我会永记心中。二请姑娘慈悲,救救宝儿。”
袁紫烟取出绢帕,拭着脸上的汨痕,道:
“我们情同姐妹,我会尽力而为,皇上对宝儿寄情之深,重过他的锦绣山河,没有袁宝儿,皇上可能会振作。宝儿害了他,他也害了宝儿。天啊!人间的情爱,竟然是如此的苦涩!”
李靖长叹一声,道:
“李世民为宝儿呕血数斗,几乎堕落了救世的志愿。”
“李靖!”袁紫烟道:
“我也有一事请托,要李世民晚三年再出兵长安。天象已成,人力已难挽回。提前出兵,有害无益,何不顺应天机?”
“好!袁姑娘请放心,李靖保证三年内练兵不动兵,一旦大军出动,我要在五年扫平各地霸主、狼烟,统一天下,使民间少受些战乱之苦。”
袁紫烟又道:
虬髯客的事,也请你处置了。这关系着李世民的大业成败,也不容许你推辞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
“仲坚大哥自认天下无敌,受此挫折,也无颜逐鹿中原了。
姑娘保重,李靖告辞!”
李靖抱拳作礼。
袁紫烟竟然也盈盈作态,还了一礼。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她自入皇宫,就很讨厌这些繁文褥节。礼貌的表达,都是很直接方式,挥挥手,抱抱拳。
她自任国师之后,见皇上也懒得行大礼了,就更别说要她学习妇道人家,双手抚着柳腰学万福了。
但她作起来,还真的好看。
虬髯客醒过来,霍然坐起。
只见龙将江森、虎将燕可肃立榻前。
看到虬髯客一下子坐了起来,二人喜道:
“大王醒来了,大王醒来了!大王终于醒过来了!”
张出尘手捧着白瓷碗,由门外行了进来。
她微笑道:
“大哥,这是你最喜欢的冰糖燕窝粥,先进用一点,我一直把它放在温火上,不烫也不凉。”
虬髯客没有伸手去接。
张出尘只好用玉匙喂他。
虬髯客摇摇头,大嘴就在瓷碗口一口气将一碗燕窝粥全吸了进去。
张出尘道:
“江山不改旧颜色,身上有伤啊!还那么狼吞虎咽的。”
“本性难移呀!”虬髯客笑道:
“要我吃饭像绣花,就不如饿死算了。三妹,我晕迷多久了?”
张出尘道:
“这是第五天,三天前你还晕迷不醒,我们有些急了,李靖去找袁紫烟……”
虬髯客道:
“三妹,不能求她,为兄可以死,也不能向那个妖女示弱。”
“不是求她,是问她。”张出尘道:
“她说大哥是超人体质,七天内一定可以醒过来,而且醒了也就痊愈了,不会有事,她还给了一位丹丸。”
“你让我服下了吗?”
他问的很黯然。
“没有啊!”张出尘道:
“丹丸还在我的衣袋中,李靖知道大哥的脾气,不愿受人点滴恩惠,所以不敢给你吃啊!”
虬髯客叹道:
“唉!还是二弟知我,只可惜我受七绝道人之愚,把二弟得罪了。”
“他不会记在心上的。”张出尘道:“他只是怕惹你生气,才躲起来不敢见你。”
虬髯客神情微现激动,道:
“二弟现在何处,快请他过来见我。”
李靖举步行了进来。
他一撩衣,单膝跪在榻前,道:“大哥!小弟就在门外恭候,未得大哥召唤,不敢贸然进见。”
虬髯客抓住了李靖一只手,道:“起来,起来!是作大哥的对不起你,还要求你多多原谅。”
“小弟心中绝无介蒂。”李靖道:
“对大哥的葆重也无丝毫改变。”
虬髯客道:
“误听七绝道人之言,致有今日的惨败,如照二弟的安排,哪会有今日之失?”
李靖缓缓站起身子,道:
“大哥,天意已定,就算小弟和大哥联手,可能有一时兴盛,但绝难得持久,何况袁紫烟这一关也很难闯过。”
“说的是……”虬髯客黯然一叹,道: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二十年的准备废于一旦,好梦连床,却在关键时刻,尽成空幻……”
张出尘心中不忍,她很想劝说几句,但是见李靖肃然而立,且不肯接口,因而也就不敢多说了。
她对夫婿的才慧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到李靖不开口,必有深意,自己插口多言,很可能会把事情破坏了。
果然,李靖待虬髯客一阵吁嘘过后,才接口道:
“天地辽阔,除了中原一片锦绣家邦之外,还有无数的壮丽山河,皆可供大哥纵横驰骋。”
虬髯客眼睛一亮,道:“在哪里?”
李靖道:“乘船南行,大海之滨,别有天地,千岛万嵴,出产丰饶,也有很多男女生活在那里呢!”
虬髯客点点头。
他没有说话。
李靖已知道他不是很喜欢那些地方,大海茫茫,风浪难测,没有知海的把握,就不愿太冒险了。
李靖笑一笑,道:
“西行沙漠之外,有一片辽阔天地,草原丰盛,人口众多,牛羊无数,旁依昆仑山,水源亦很充沛……”
虬髯客接道:
“好,好!大哥就穿越沙漠,找一处人间的新天地。”
他目光一掠龙、虎二将,道:
“江森!”
龙将江森一躬身,道:
“大王吩咐!”
“速往华阴!”虬髯客道:
“要破天剑黄云为统帅,把三万大军裁减成三千人,但这三千人一定要年纪轻、武勇过人。遣走的人,每人致银一百两,让他们回家乡后能安居乐业。通知钟木魁,请他随黄云行动,带上营帐、细软、粮草、金银,一路西行,在嘉裕关外扎营等我。”
“江森领命!”
一个长揖,转身而去。
虬髯客点点头,又道:
“燕可!”
“末将在。”
虬髯客道:
“去通知你们率领的三十六名龙虎武士,在城西五十里盘羊口等我们。”
“大王!”燕可道:
“长安城中还有一万名分布在各行业中的精锐,不通知他们一声吗?”
虬髯客道:
“西行万里,何处是家园?人一多,粮草供应困难。所以,我要黄云由三万人中选出三千人。
长安城中的伏兵早已习惯于他们过了五六年生活,大部分娶妻生子了。何况,兵在精,而不在多,不用惊扰他们了。”
“大王说的是,燕可这就会通知他们,明日动身。”
抱拳长揖,转身而去。
目睹龙、虎二将去远,虬髯客掀被下床,抓一件长袍披上。
他伤感地道:
“二弟、三妹,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谈心了,今日开怀畅言,尽吐心中的块垒。小兄西下之后,今生是否还有见面之日,就很难预料了。”
他眼中有点湿润,涌出了两眶泪水。
李靖也很感伤,泪水涌出眼外,顺腮而下。
把一个不可一世的豪杰逼得西行万里,渡过大沙漠,追寻新天地,是一件何等凄凉的事啊!
何况,这个人又是他义结金兰的大哥。
张出尘也早已经泪如滚珠,哭得呜咽出声了。
不错,虬髯客是败在了袁紫烟的手下。
但逼他放弃逐鹿中原霸业的,却是他李靖。不管措词如何的委婉,态度如何的诚恳,但还是把人撵走了。
所以,李靖心中除了别离的伤感之外,还多了一份愧疚。
卧室外面是一个精巧的客厅,两个女婢早已站在厅中,见三人步入客厅中,立刻奉上面巾、香茗,端上细点。
虬髯客拉开靠在红漆桌子上太师椅,道:“坐,坐!”
这是张不太大的方桌,四张太师椅占满了四面的位置。
李靖选了虬髯客对面的位置坐下。
张出尘就只好坐在大哥的身旁了。
虬髯客由怀中取出锦囊,道:
“三妹收起来,这是给你的一份礼物,你和二弟都很需要它,唉,只恐会便宜了李世民。”
张出尘犹豫了一下,擦干了一脸泪痕,接入手中,道:“大哥,这是什么?好像很名贵的!”
虬髯客道:
“不是名贵,但却是一份很重的礼物。小兄在江湖上经营了二十年,在长安和中原各地……”
突然住口,挥手令二位女婢退出客厅,才接道:
“伏藏了十万甲兵,积存了千万饷银,尽在这锦囊之中。里面有各大钱庄存款的帐号,也有黄金、白银埋藏的位置。
这些人虽然是藏伏在各地民间,但锦囊兵册上记有详细的地址、姓名,他们都是千夫长,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你若要找他们,他们能在三天内集齐所属,集中候命。”
张出尘听得神往了。
她吁了口气,道:
“真是千古至今最重的一份礼物,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了。”
“大哥!”李靖道:
“为什么不多选一些勇武健者,带往西疆呢?”
虬髯客道:
“如果世上有着和我鏖战数十合的人,带再多的人也无法开辟西疆。我要以天神临凡的威势,使他们臣伏我的手下。”
“大哥是有这个能力。”李靖道:
“就地取才,用而治之,反易生根了。”
虬髯客道:
“所以这些财富、兵马我已没有用了,我和他们相约以十年为期,过了这个限期,这些代兵就自动解散,不再受约束。
不过,你们要早通知他们,还可以延长三年。再不动用,他们已年花渐老,不算是精锐之师了。
你们掌握了这些财富、人马,可以和天下任何诸侯抗礼,李世民也没有二弟、三妹的实力雄厚。”
李靖道:
“大哥这些准备确是眼下竟取霸业的强势兵力,一旦动员,一呼百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不过……”
虬髯客一挥手,不让李靖再说下去。
他又接着道:
“这份赠送你和三妹的礼物已为你们所有,你们如何运用,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不想知道,也不愿多管。倒是有一件私事,我要对二弟说明白……”
李靖淡淡一笑,道:
“大哥请说,小弟这厢洗耳恭听了!”
虬髯客道:
“日久情生,古人诚不欺我。为传三妹的剑法,我和她太过接近了……”
他稍顿,转眼望去,只见李靖笑容满面,全无不豫之色。
他才又接下去道: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怀。”
李靖笑道:
“出尘美丽绝世,娇媚可人,如果有人和她常日相处,不动情怀,那个人即是泥塑、木雕的了。”
虬髯客道:
“最可恶的是七绝道人从中挑拨,不让人称三妹为李夫人,这些事我虽有所闻,却未追究,所以人人都称她张姑娘。”
“也无法追究啊!”李靖笑道:
“喊出尘张姑娘,没有错呀!她本来就姓张。”
“二弟!”虬髯客道:
“这些事,你真的不放心上吗?”
李靖道:
“我听到传言,但我没有问过出尘,我们是金兰兄妹,大哥关心三妹,我很高兴,有什么事要我放在心上呢?”
两个谈话的人神情如常,但听两人谈话的张出尘却是差红满脸,红到耳朵后边去了。
她虽然羞不可仰,但羞中无愧。
“说的是!”虬髯客道:
“也许我心有所思,但却绝无侵犯过三妹的行动,虽然如此,也够我这个作大哥的惭愧了。”
李靖道:
“大哥,以出尘之美,天下有几人能不动心,何况你们日久相处,指导剑法,传授内功,难免有肌肤相触之处。情怀虽动,但却发之于情,止乎于礼。这一点,小弟恐怕就不如大哥多矣!”
虬髯客哈哈一笑,道:
“好兄弟,你能信任大哥,也无枉我们结义一场,小兄西行,如有所成,定会派人通知你们。
如有需要大哥,不管它山水遥隔,千里冰封,黄沙漫天,烈日炙人;只要我得到讯息,一定兼程。”
“大哥英雄盖世,天下无敌。”李靖道:
“冲锋陷阵,无人能挡。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方面还望多加小心。破天剑黄云诚厚谨慎,可寄重任。
钟木魁只是一员战将,却不是统兵之帅,大哥最好把他留在身边,遇上强敌,可以借重。因为他心中只有大哥一人,别人就很难指挥他了。”
虬髯客点点头,道:
“多谢二弟赠言,现在我们再无块垒,可以放怀畅饮好好喝一杯了。”
李靖笑道:
“小弟奉陪,不醉不休。”
张出尘道:
“慢来,慢来!我还有事请教大哥,然后再陪你喝个痛快,我还要拔剑起舞,放声高歌,珍惜这一次兄妹会聚……”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别哭!别哭!”虬髯客道: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是什么事?”
张出尘擦拭着泪痕,道:
“没出息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女人家就是不如你们男人啦!”
李靖笑道:
“男女之间,如没有一点分别,这世上就少了很多人情味道了。”
虬髯客道:
“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我急着要吩咐他们摆酒啊!”
张出尘道:
“这锦囊中的名单,一百二十八个千夫长,都是大哥的人,他们如何肯听小妹和李靖的话呢?”
“我忘了一件事!”虬髯客道:
“锦囊中有一面竹牌令符,任何人拿着那面竹牌,他们就唯命是从,好好收存,不要遗失了。”
“小妹记下了。”张出尘道:
“我会一直带在身上,要取竹牌,先取我命。”
虬髯客道:
“密而不宣,谁会知道呢?三妹只管放心。”
“大哥!”李靖道:
“这锦囊之事,除大哥之外,真的再无别人知道吗?”
虬髯客沉吟了一阵,道:
“江森、燕可也许知道这一些,但也不是全部,至于埋藏金银的人,先被蒙上眼睛,训练了三个月,让他们习惯于蒙眼作事,才带他们去掩藏金银,一共有五处地方,我也留下了不知情高手看守。
如何取出,也记载于锦囊中一本记事簿中,还有连络的暗语,你们若是说错了,他们还会阻拦你们。
我无法肯定他们的忠实程度,至少要打走他们才行。三妹,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一本记事中,不过名册是由白绢制成的册子,并计两本,名册记人,薄子记事。你仔细看一遍,就知道如何处置了。”
张出尘道:
“多谢大哥!”
谢着谢着,又流下了眼泪。
心中感动啊!
李靖也不自禁的取出绢帕拭泪。
这是多么大的恩情!
十万甲兵,千万藏金。
虬髯客二十年的心血,一下子就送人了。
虬髯客却哈哈大笑着。
笑声中高声叫道:
“摆酒!”
两个女婢当先入厅,片刻之后酒菜齐上。
这里不是客栈,但一切似都准备妥当。一声传呼,很快就到。
说已没有块垒,其实三人心中都有感慨,离情别绪充塞心头。
虬髯客英雄盖世,但仍被张出尘一缕温柔缚紧了英雄肝胆。
想到今日一别,此后很难再见那美丽的音容笑貌,心中痛苦极了。痛苦归痛苦,还不能流露出来让李靖发觉,只好大碗大碗的喝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酒也就越喝越多了。
虬髯客酒量好,千杯不醉,但一千、一百杯呢?何况心中有一把火,闷声让它烧,又不能说出来呀!
所以,虬髯客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张出尘也醉了。
她也在想心事,想到以后要自己摸索着练剑,少了虬髯客这个尽心传授的人,要更上一层楼也就要花费更多更长的时间。
再想到虬髯客送了二十年聚集而成的重礼,真想抱紧他大哭一场.就算让张大哥抱着亲亲,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脱光衣服上床,也该算对得起李靖啊!
三个人义结兄妹,一般的情深义重,为什么我作了李靖的妻子之后,就要和大哥拉远距离呢?
这件事很缠夹,越想越苦,越理越乱。
想归想,张姑娘还是不敢做出来。
她按下一腔情愁,喝闷酒,不醉更何待?
因此,张姑娘醉得伏案睡着了。
李靖也醉了……
他虽然大度雍容,并未把大哥和妻子的事看得很重,那得要滴酒不沾,完全清醒才行。喝多了酒,就胡思乱想了。
他想该不该让虬髯客把出尘带去西域?真的提出来了,虬髯客会不会答应呢?出尘会有些什么反应?
虬髯客那份厚礼不给二弟,给三妹,我李靖要不要接受呢?
不接受,就应当面说出来。不说,就是承受了。说出来,是什么后果呢?不说又窝在心里难受。
我李靖熟读兵法,精晓韬略。不用千万赠金和十万甲兵,一样能帮助李世民打出天下来。
想来想去,无法说出口,只有闷在心里了。
主要是舍不得张出尘啊!
这样的心情,喝酒不宜多,一多就大醉了。
李靖喝酒前就说过不醉不休。
果然是三人全醉了。
以三人精深的内功,都不该醉,只因心中多了一个愁字,酒入愁肠易化相思泪,也容易喝一个酩酊大醉。
如此一来,忙坏了两个丫头。
抬起了三人放床上,再帮他们解松衣裳。张姑娘很轻巧,抬起来也就不费力。李靖也还能抬起。
但虬髯客就抬不动了。
两个丫头用尽全身气力,虬髯客分毫不移。
没法子,只好招来了两个大男人,四人合力,才算把虬髯客抬上床,也顾不得这位大英雄的酒后醉态被人看了。
第二天——
李靖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李靖叫醒了张出尘,一同去看虬髯客。
两个丫头却说虬髯客天一亮就离此而去了。
他内功精深,醉得深,醒得也快。
昨夜一醉.兄弟们就此分手了。
张出尘摸摸怀中的锦囊,道:
“李靖,要不要把十万甲兵和千万饷银交给李世民?”
李靖道:
“再过几年,武士老矣,金银更是身外物,除了军饷之外,我们两个人哪能用得许多?留之何用?”
张出尘道:“你可以自己闯啊!有钱有人,再加上你用兵的才能,看这十万里锦绣山河该是谁家天下?”
李靖听得心头一跳,忖道:她竟有如此想法,真是巾帼志向胜须眉……
想的深思,就忘记答话了。
“李靖,是不是我说错活了?”张出尘道:
“夫唱妇随啊!但仍要你决定的才算,我说了一百次也不算数。小妇人不知天下事,夫婿可别怪我!”
李靖笑一笑,道:
“出尘,千万藏金十万甲兵,这是笔雄厚的本钱,谁都会启动争霸天下之心,不过办不到啊!”
张出尘正色道:
“你不生气,也不怪我,我倒想和你争论一番,此地没有外人,说完就算,应该如何?还是由你拿主意了。”
李靖道:“不说个青红皂白,你也不会服气。出尘,尽你的才能争论,不过……一定要讲理呀……”
张出尘点点头,接道:“你自认不如李世民吗?”
“论气度风范、民胞物与的亲和力,我不如李世民。但行兵布阵,运筹帷幄,李世民就不如我了。”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打天下,抢江山,可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风范气度有何用呢?你用兵才能胜过他,为什么不自已争取帝位黄袍加身。李靖,当仁不让啊!”
说完话,一脸得意之色,似是这番论辨已掌握智珠,赢定了。
“我是一员上将.将兵之能多多益善。”李靖道:
“李世民却是将将的奇才,李淳风、袁天罡都是飘然出尘的世外高人,但却甘为世民所用。秦琼、敬德、程知节等数十位高傲不驯的虎将,也都能够甘愿投其麾下,听候所命。出尘,他生具先天下之忧的博大胸怀,是人中之龙。
我是万难及得,虬髯客也不如他;袁宝儿姿色之美,当得是人中之最,为了天下万民,他舍了。
如果要我舍了你,我只怕什么事也无法做了。终日以酒浇愁,以汨洗面了,只此一桩……”
张出尘嘤咛一声,投入李靖怀中,道:
“不用再说下去了,你赢了。没有李世民华阴行宫中一席话,我哪里能知晓夫君一番苦心?爱妾之深,情比天高。没有二公子一番开导,哪还有今日夫妇的和睦?我想到哪里去了,钻入了牛角尖中。
只想你在外面拥美自娱,哪还会想得到我?一旦回不过头,只有一死了之。夫君啊!那可是含恨九泉的悲剧。
那等大恩未报点滴,我竟萌生了贪婪之心。走,到太原去,我把人、钱交出,再当面向他请罪,我该死啊!”
李靖呆了一呆,忖道:女人善变,果然不错。六月天变得快呀!快得让人来不及适应。
李靖想到夫妻误会冰释,确是李世民的功德,心中亦很感动。
他拍拍张出尘的玉肩,笑道:
“贤妻何须如此,你说过,此地没有外人。到太原交出名册、财单就是,我们夫妻这点秘密就让它永埋你我心中。
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到,如你向李世民当面请罪,你罪在哪里?岂不是划蛇添足,多此一举。”
“说的是啊!”张出尘笑一笑,道:
“夫妻间只是说说闲话,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何罪之有?
看来女人只能想一件事情,才能想得丝丝入扣,点滴不漏。事一多,就乱了,不知该先想哪样?想来想去,一样都想不对了。”
李靖一手拉住张出尘,笑道:
“想想又何妨呢?走!我们到太原见李世民去,你送给他这份厚礼,足以惊天动地了……”
张出尘接着道:
“还有我的夫君要为他亲冒矢石,转战天下。为妻的也只有马前鞍后的追随效命了,走吧!”
李靖仰天大笑!
欢迎李靖到太原,二公子亲率了李淳风、袁天罡、秦琼、程知节等文、武官,数十人迎于城外。
隆重的不像是迎接一位故旧、名士了。
李靖心中明白,故作不知。
滚鞍下马,拜伏于地。
但人还没有拜下去,已为李世民扶住。
李世民道:
“兄弟!不用多礼,接风宴席早已摆好,恭候兄弟入席。”
抬头看看天色,午时已过。
满营官员似是都在等他吃饭。
“二公子如此厚待,折杀我了,数十位前辈、好友都饿着肚子,李靖之罪也。”
“我早已许过诺言,兄弟约定的归期不至,世民由是日起不进饮食,直到兄弟归来为止。”
“这……这叫李靖如何担当得起啊!一旦行程有误,岂不害了二公子?”
“药师!”李淳风道:
“我们相信你一言如山,二公子更是坚信你不会错过约期。
药师如真的不归太原,二公子似准备绝食一死,向万民谢罪了。”
袁天罡道:
“明天就是黄道吉日,拜帅之台已于今日峻工,明日登台接下帅印,是否急促了一些呢?”
“李靖报效二公子厚爱心切,而且私事已了。就算今日对天宣誓,永为二公子麾下之臣,李靖亦不敢辞也。”
李世民笑道:
“兄弟,言重了。我们先回营中进餐,天罡、淳风两位先生也是滴水未进。其他的兄弟恐都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不过,我没有劝他们陪我,是他们自己愿意陪我饿肚子啊!”
说得使随来的将军们失声大笑!
李淳风、袁天罡亦不禁为之莞尔。
李靖却感动得长揖拜谢。
回入营帐,果然酒席早已摆好,佳肴罗列。
李靖环顾四周,不见尉迟恭,忍不往低声问道:
“敬德何以不在?”
他早已知道柴绍在云中山暂代李世民训练三千铁甲兵,敬德是一员虎将,勇猛善战,但却不是练兵的材料。
李世民一眨双目,叹道:
“他和大哥建成斗口冲突,建成诬陷告敬德动手,激怒父王.把敬德拿问下牢了。”
李靖闪掠过一抹讶异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李靖笑道:
“敬德力能击毙虎、牛,建成大公子能承受一拳而安然无恙,也是武功高手了。”
“敬德哪里真正出拳!”李世民道:
“他只是握拳举了一下,家兄一口咬定敬德出拳打他,也有人看到敬德举起了拳头,就这样被含冤下狱了。”
袁天罡插言道:
“尉迟恭该有百日牢狱之灾,对他有利无害。”
“如非袁先生以此相劝,世民必将据理力争,为敬德开脱。”
李靖笑一笑,道:
“袁先生卜算之能,神准无比,二公子就不用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李靖心中却是暗暗忖道:
“只安居太原一隅,兄弟之间似已开始了夺权夺势之争,一旦取得天下,这一场兄弟的火并,只怕是无法避免了。二公子要我接掌帅印,此后建成、元吉必将视我如眼中之钉,去之而后快,此事倒要早作预防。”
李靖登台拜帅是一件轰动太原的大事。
李渊来了,建成和元吉却托病未到。
袁天罡俟李靖接了帅印,悄然行近李渊,道:
“侯爷,你同意二公子聘约李靖为帅,可知道这个后果吗?”
李渊也知道袁天罡、李淳风是世外高人,对两人有着相当的敬重。
他疑然的道:“什么后果?还请先生说个清楚。”
袁天罡道:“由今天开始,太原已举起了造反的旗帜,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事情传入长安,也许会激怒皇上,调动大军征剿。”
“这……”李渊有点慌张地道:
“先生说的是啊!太原这弹丸之地,如何能和举国大军对抗?
一旦百万大军杀到,太原不足五万人马,如何能够抵御,先生何以教我?”
“事已成真回头难?”袁天罡道:
“这些将帅军兵都是冲着二公子来的,事由他起……”
“对!”李渊道:
“搞到今日这个局面,全由世民也,把这个奴才抓起来下入大牢,一旦朝廷兴兵而来,我就把世民献出,用他一人之命救我李氏一族。”
两人谈话的声音不大,距离帅台数丈之外,除了李渊两个近身侍卫之外,别人也无法听到。
“我和淳风可以拍手离去。”袁天罡道。
“但数十员勇猛善战的虎将就很难处置了。”
“怎么?”李渊怒道:
“他们还敢造反吗?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这一来,他们不反也不行了。”袁天罡笑道:
“侯府中数百位家丁也许肯听候爷的,府外大军、勇将就未必受你驾驭了,他们急怒之下,杀入侯府,谁又能够镇得住呢?”
李渊叹息一声,道:
“先生说的是.今后应该如何?”
“二公子是将将之才!”袁天罡道:
“天下英雄无不敬慕,侯爷何不放手,让二公子主持其事,五年之内,侯爷当可黄袍加身。”
李渊点点头,没有开口,人却转身而去。
他好像答应了,但又非心甘情愿。看来要一个人放弃权势,实非易事,虽亲如父子,亦不愿大权旁落。
袁天罡暗暗叹息一声,忖道:
“我本想早日使二公子建立起威望,消去建成、元吉争夺权位之心,看来是天意难违,无能为力了。”
李靖很想把袁宝儿的事告诉李世民,但他还是忍了下去。
他却转告了袁紫烟的请求,三年内练兵不动兵,也夸下了海口,大军一动,两三年内即可底定天下。
李世民有些不相信,但还是答应了李靖的请求。
张出尘献出了兵册、藏金。
她并且说明了是虬髯客准备争霸天下的布署,他决心退出中原霸业之争,转送给李世民了。
这使李世民心中对虬髯客的看法有了改变,这个人虽然霸道一些,却能顺天应时。心中也默许了由他开拓西疆,自立王朝。
这时,李靖才说出了三年的计划。
他虽然接掌了帅印,但不能常住太原。
他要尽三年之内连络虬髯客留在中原的十万甲兵,并把他们重新组织起来,分布十个重要所在,太原大军已动,这十处同时起兵响应。
李世民点点头,暗道:
“原来他早已成竹在胸了,勿怪敢夸下海口,两三年底定中原了。”
李靖和张出尘留太原小息三天,即又动身。
第五天破天剑黄云却专程来探视李靖,想求教一些开辟西域的方略。
这两天之差,错过了最后一面。
隋炀帝准备东上的消息,终于传了开去。
宇文成都带了田当、萧雨、凌云等五位副统领和三千宫卫,随行护驾。萧皇后和十二院夫人精选了六百名官娥随行,车马逾迥了数十里。
宇文成都很想留在长安,想多看看袁紫烟。但他和隋炀帝相许的交情,使他无法拒绝皇上的意旨。
袁宝儿辞别袁紫烟时,神色如常。
她微笑如花地道:
“皇上待我恩宠三千,我决心跟他东游……”
袁紫烟叹息一声,道:
“宝儿,回太原去吧!皇上追问下来,就由姐姐一力承担,我保证不会出兵证伐太原的。”
“哪里还有兵可用啊?”袁宝儿道:
“称得上精锐的就是宇文成都手下几千人,大隋朝没有倒下去,是靠姐姐一柱擎天。你不走,没有人能入长安。
至于我跟皇上走,全出自愿。我无颜再见李世民,也不能再回大原,他们要求我的事,我没有做到。”
“我知道,是我害了你!”袁紫烟道:
“我不来长安宫院,你随时可以杀了皇上……”
“也不是啦!”袁宝儿道:
“那一夜我跟他龙床云雨会,似乎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我想集他宠爱于一身,很认真的取悦他,摧毁了我薄弱的道基,我已经是个术法将失的弱女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宝儿!”袁紫烟道: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我全力帮助你。”
“不行了!”袁宝儿道:
“我无法坚拒皇上的求爱,不能静下来重修道基,所以这一生我只有跟着他了,作一个取悦皇上的小女人。往事消失如云烟,再回首为时已晚,春蚕到死丝方尽嘛!紫烟姐,今日一别,恐是无缘再见了。”
袁紫烟道:
“三年后,我回终南山,苦修两年,我相信能助你重复道基。
宝儿,我们订一个五年之约,我接你上终南山去。那儿太静了,有了你,我可以解去不少的寂寞,我们姐妹俩一起修练。”
“但愿我能有这个福份。”袁宝儿道:
“紫烟姐,太监已来催了,珍重了,紫烟姐!”
袁宝儿起身向外行去,两个太监早已在门外候驾了。
袁紫烟送出门外,大声叫道:
“宝儿,别忘了五年之约呀!”
袁宝儿没有回答,乘上车辇行去,心情不好,懒得走路了。
事实上是坐上车辇拭眼泪,可惜袁紫烟没有看到。
车队登上秦岭。
袁宝儿乘坐的马车突然马夫前蹄,滚下了万丈深谷。
站在边缘往下看——
雾沉沉,黑幽幽,景物难见,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块石头,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也要被撞成粉碎。
隋炀帝失声痛哭!
他是真的疼爱袁宝儿。
萧皇后和十二院夫人拉住他,宇文成都和田当也守在身边,这个皇帝竟有跳下悬崖的冲动。
若不是有那么多人拉住他,真有可能跳崖殉情。
万丈悬崖上下难,但隋炀帝坚持要下去寻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宝儿会术法,也许能逃过劫难。
宇文成都只好带着田当、萧雨下深谷。
宇文成都心中暗忖道:
“她术法高强,怎么会跌下深谷?这分明是自杀呀!她要魂留长安,舍不得李世民吧……”
心中念转,却不敢说出口。
这万丈峭壁使三个武林高手也走得心惊胆颤。
下到谷底,也见到了尸体,但已血肉模糊,面目难辨。宇文成都带上一些散落的珠子和碎裂衣服。
隋炀帝认出那是他送给宝儿的明珠,萧皇后也认出是宝儿穿的衣服。
是真的香消秦岭、玉沉幽谷了。
一代人间绝色,就此别离了人间。
消息传到太原,李世民三日夜滴水不进,一直跪在袁宝儿的画像前,伤心百折,悔恨万千。
李淳风、袁天罡费了无数口舌,才劝止了李世民的伤痛。
拯万民于水火之中,是他的志愿,不允许他有太多的儿女情长。
袁紫烟不相信袁宝儿会被摔死,亲赴深谷寻觅,但也只找出一些尸身余迹和衣物、明珠之类。
袁紫烟再也忍不住跪在深谷中放声大哭了!
她心中明白,宝儿之死是自杀,但大半都是她害的,她若不下终南山,不进入长安宫院,袁宝儿不会死。
不论多少伤情、泪痕,也找不回袁宝儿了。
袁紫烟暗暗发誓,镇守长安三年的诺言一满,立刻回终南山去,不再留恋这人间的繁华笙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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