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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一,胜负各一,算起来仍是春华秋实,难判雌雄。

    还有四阵,第四阵是棋。

    棋无先后之分,应是两人对坐而弈,但黑白之道,极费神思,短时间内无法较出胜负,题目是由天外神魔出的,他不能不想个办法,略一沉吟,向着百里相笑道:“百里老儿,我有意将这棋字-阵,移于七阵之末,最后再较高低,免得时间仓促,彼此难有佳着,也可免耽误太多时光,如何?”

    百里相皮肉不动地道:“老夫颇有同感,就听你的,且把这诗字提前,改在第四阵,但这诗字最难揉入武功,也最难判出胜负,老夫请教,你我是如何比试法?”

    南宫毅道:“这一阵题目该由你出,怎么比试,我毫无意见,你老儿看着办吧!”

    百里相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笑意,道:“老夫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常人难及,若出了题目,你老儿可别说老夫有意刁难,恃能欺你。”

    南宫毅大笑说道:“论到了你出题,那有何法?我只有认了。老儿,你尽管放心大胆出题,越奇越难,越妙越好,南宫毅自信绝不比你差。”

    百里相脸上诡异笑童更浓,阴鸷目光凝注南宫毅,道:“豪语惊人,那么,南宫老儿你听着,老夫要跟你比比背诵诗句……”

    背诵诗句?这位南宫毅绝世奇才,书读万卷,学富五车,对他来说,那形同儿戏。

    他微微一笑,道:“百里老儿,你莫非肠枯脑干,想不出绝妙奇难的好办法来?”

    百里相冷冷笑道:“南宫毅,你且慢自傲,不必骄狂,候我片刻。”

    话锋微顿,随即向居中高坐的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说道:“敢请法王借手稿一用。”

    阿旺藏塔法王呆了一呆,笑道:“涂鸦之作,怎敢贻笑大方?”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仍向一名近侍挥了手。

    那名近侍躬身而退,稍时,双手捧着一叠素笺,飞步面回,恭谨异常地高举呈上。

    阿旺藏塔法王接过来略一翻阅,随手递给了百里相。

    百里相接过一叠素笺,选了其中一首最长的从军行,其余的又递还了那名近侍。

    百里相拿着那首从军行,向南宫毅叫道:“南宫老儿,你且过来。”

    南宫毅已能猜出个大概,心知百里相舍古取今,更就近取诗,用意只是要取用一首二人完全陌生,从未读过、看过的诗,这样比试过目不忘,背诵诗句谁也讨不了便宜。将头微点,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百里相将手中素笺送至南宫毅眼前,只一晃,立刻收回,道:“看见了么?你我各过目一遍,然后背诵,但老夫要说明一点,由尾至头。须倒着背,能一口气背完,不落一字,不错一字者为胜,如何?”

    背诗不难,无如将一首完全陌生的长篇从军行,过目一遍,由后至头倒背,一口气地不漏一字,不错一字那可就大不简单了。

    此言一出,满殿动容,连智慧高深的阿旺藏塔法王都张口瞪目。

    南宫毅眉锋双皱,摇头说道:“绝妙奇难!百里老儿,看不出你还能想出这般高明办法来,高,高,高,难,难,难,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百里相面上微有得色,冷然说道:“你若怕难不愿……”

    “且慢!”南宫毅忽一摇手,笑道:“百里者儿,莫自作聪明,谁告诉你我不愿了,这,难不倒我,你我谁先过目?”

    百里相道:“这占不了便宜,谁先过目都一样。”

    “那么……”南宫毅潇洒摆手,道:“百里老儿,你先请。”

    百里相细目双翻,道:“南宫毅力,为避嫌疑,你站远些。”

    南宫毅大笑说道:“百里相,奈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飘身退后。

    百里相立刻凝神投注,将一双目光紧紧地盯在手中素笺上,片刻之后始吁了一口气,把诗稿递与南宫毅,闭目不语。

    南宫毅微笑接过诗稿,只一展视,不禁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阿旺藏塔法王一眼。

    阿旺藏塔法王报以微笑:“雕虫小技,不合高才,有渎法眼,南宫大侠斧正。”

    南宫毅郑重说道:“法王忒谦,今之班马,压倒元白,虽李杜不稍让。”

    阿旺藏塔法王朗笑说道:“过奖,过奖,南宫大侠谬赞,本座愧不敢当,化外之人,勉强学步,倘如南宫太侠之言,岂不天下无诗,气煞古人。”

    很显然地,这位法王也颇以才气自矜。

    南宫敦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将手中这篇字字珠玑的从军行,由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交与八位评判,向百里相道:“百里老儿,你先背抑或是我先背。”

    百里相睁开双目,道:“老夫从不占人便宜.也给你片刻时光默诵,老夫先背。”

    百里相倒不失光明磊落,南宫毅暗暗点头,笑道:“请吧,百里老儿。”

    百里相未予答理,随即张口扬声,开始倒背从军行。

    这老魔头的确厉害,果然过目不忘,竟能朗朗不绝地将一篇从军行由尾至头一口气背完,只字不差。

    背完,目注南宫毅傲然而立。

    百里相这一篇从军行由尾至头滚瓜烂熟,背得立惊满殿,轻叹四起,目光齐集一点,要看他天外神魔南宫毅是如何地在这倒背词上显奇能。

    南宫毅神色泰然,微微一笑,铿锵朗音立刻冲口而出,居然背得比百里相还快、还稳、还熟。

    连百里相都听得细眉连轩,目闪奇光,满殿喇嘛更是骇然相顾,惊叹奇才。

    背完,耶多克肃然下判,发话说道:“这一阵两位均能倒背诗句,虽然南宫大侠背得轻快、较稳,但事先未言明,应与胜负无关,所以这第四阵贫僧等判为平局。”

    百里相闻判不语,胜上微泛阴森笑意。

    南宫毅拊掌大笑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判得好。判得好。”

    转向百里相微笑又道:“这第五阵我占先了。”

    语落,举掌虚空遥拍,两坛美酒其中之一泥封尽碎,然后张口一吸,浓香四溢,一线酒泉飞投口中。

    转瞬间,一坛美酒告罄,南宫毅竟神采依旧,毫无酒意。

    蓦地,他风目一睁,精光如电,右掌微抬,食指直伸,一线酒泉自指端飞出,直投坛内。

    天外神鹰果然功力高绝,这一手凝气吸酒,归本还原,不由口中,改由指端逼回,非有一甲子修为办它不到。

    这虽然也称绝奇妙奇难,但在恨天翁百里相眼中,却是易如反掌吹灰,他自然可以照样施为。

    评语判下,这一阵仍是秋色平分。

    南宫毅神色依旧,百里相脸上有了些不安,另外,还有狰狞怒色。

    七阵已过其五,至今犹是平局,稍时七阵过后,南宫毅若是落败,就要屈居副座,可是法王本来委以的就是副座,说起来,似乎不太丢人。

    反之,倘使他百里相不幸输了,那就要让出正位,改坐副位,这个跟头栽得可就大了,也太以丢人。

    再说,正副座位比起那数十年声名,究竟仍属次要,这七阵,争的是国师宝座何异比声名高下?

    输了,干不干国师还无所谓,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这落败的纪录却永远难以磨灭。

    请问,百里相他如何不急,怎能不气?

    急气归急气,功力归功力,那丝毫勉强不得,技高一着,不怕输,功差半筹,想不输都不行。

    这一阵,该他百里相出题。

    他在两盆秋菊之中,信手摘下一朵黄花,默默地,走出丈外,转身振腕轻抛。

    才一出手,花瓣立脱.一团黄花飞舞,但飞出数尺倏地一合,仍是黄花一朵,分毫不差地落在原来花梗之上,而且断梗之处,密接无痕,恍若天生,依旧似未嫡之前。

    绝、妙、奇、难,心眼手法,俱臻化境,神乎其技。

    尽管法王在座,正殿肃穆,众喇嘛也不禁看得失声大叫,叹为观止。

    百里相却是脸上毫无表情,冷冷看了南宫毅一眼,默然袖手。

    南宫毅蚕眉微皱摇头笑道:“百里老儿,你这不是要我当场出丑么?没办法,只有勉为其难了。”

    走过去,也摘了一朵金菊,和百里相并肩而立,慢吞吞地将那朵金菊花瓣一一摘下,平置掌中,看了又看,突然张口一吹.将片片花瓣与那光秃秃的花蒂吹得凌空乱飞。

    然后他却不慌不忙,出掌虚空微挥,散花应掌而合,也落回原梗之上。

    但就在那朵完整无缺的金菊,落回原梗的刹那间,南宫毅突然耸肩笑道:“百里老儿,这一阵是我输了。”

    举殿方自一怔,百里相已然阴阴接口:“南宫老儿,你放心,胜负虽重,百里相却要保持个光明磊落风度,你这朵菊花,虽然其中有一片花瓣斜而不正,不及我那朵整整齐齐,一如原来,但你凭口吹气比百里相以手送劲为难,所以这一阵仍应为平手。”

    南宫毅不禁暗暗点头,颇感心折,微笑说道:“百里老儿,你我且莫争论,评人自有公正判语,且听听八位大喇嘛怎么说。”

    八位大喇嘛早在百里相发话之际,便已将南宫毅那朵菊花仔细端详,果然发现其中有一片花瓣微微向外斜出,不似百里相那朵与先前一般无二。

    如单凭花朵判胜负,显然南宫毅技差半筹,可是百里相说的也是正理,一阵议论之后,耶多克下了第六阵判语,道:“各有长短巧拙,第六阵如百里大侠之言,应判平局。”

    六阵赛过,双方仍是难分轩轾,那么胜负关键该落在最后这局棋上了。

    这回,该由南宫毅出题,棋虽对弈,谈不上什么题不题,可是他有话说,望着百里相一笑说道:“百里老儿,你我于此道均颇不俗,谁也不愿妄自菲薄,说起来,应该当之大国手而无愧,对么?”

    “那是自然!”百里相毅然点头,道;“不过,少跟我绕圈子,有话快说。”

    显见地,他情绪有点不安,说话也有点不耐烦。

    心情,最影响灵智,思路一闭,便着着紊乱,步步俗拙,下棋最忌讳这一点。

    百里相不是不明利害,似乎是控制不住。

    南宫毅凤目飞闪一丝异采,慢条斯理,淡淡笑道:“你老儿急个怎地?莫非太重胜负?老儿,恨天翁与天外神魔有如世外浮云,能算得什么?你若再如此我便不敢与你在这第七阵中一决雌雄;你赢了还好,万一你不幸因一着之差,全体皆墨,来个羞愤自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南宫毅岂不要负咎无穷……”

    “南宫毅!”百里相神色极为难看,双目暴射寒芒,狰狞凶厉,一声沉喝,说道:“你有完没完,老夫劝你少逞口舌之利,如今鹿死谁手,尚难预卜,究竟你我到头来谁会羞愤自杀,那还很难说……”

    “说得是!”南宫毅哈哈大笑,接道:“与其口舌无谓争,何如盘上决雌雄?百里相,南宫毅最后一句话,你我可要赢得起,输得起。”

    这最后一句话又激得百里相须发微张,目闪凶芒,咬牙狠声说道:“南宫毅,且莫猖狂,你未必能在棋上胜得老夫,也放宽心,只要老夫差你一着棋,老夫就立刻认输就是。”

    “众目睽睽,评判当面,哪怕你不认!”南宫毅轻笑说道:“话已交代完了,如今你且听听我这赛棋之法。”

    微顿话锋,又道:“我适才说过,你我于此道均颇不俗,当知黑白之间,极费神思,棋要逢了敌手,真正对弈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难分出高下,怎好多耽误时光?八位评判也没那么多工夫,故此我想出了个速战速决的办法,咱们各以五十子为限,每落子前之思考不得超出十数,五十子完,就盘上形势优劣判胜负,如何?”

    仅仅五十子已属太少,每落子之前之思考又不得超过十数,岂非更难?

    南宫毅出此刁题,那表示他可以做得到,人家做得到,他百里相何独不能,怎可示弱。

    事实不容他多犹豫,只有爽快点头,一口承诺,道:“南官老儿,使得,你就是再减十子,百里相也愤然奉陪。”

    南宫毅毫不饶人,飞快接口,道:“奉陪是一回事,凭你百里相三字也该有这个胆。不过,胜负那就很难说了。”

    百里相神色刚变,他却转身取过了棋盘,平放地上,盘膝坐于一端,故做未见。

    百里相恨得牙痒痒地,色厉神狞,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哼坐下。

    八位严判也走过来坐于一旁,由耶多克负责数数。

    双方布局对应,细运清谋,勾心斗角,各逞机锋,就在这一方棋盘之上,展开一场罕见的剧烈搏斗。

    黑白交落,每一子无不是精辟高招,看得众喇嘛个个惊服,敬佩无以,耶多克有几次竟入了神,忘了数数。

    仅仅五十子数,却费了这两位盖世魔头约半日工夫。

    景后一子落下,南宫毅大笑站起,不等评判,便即向着盘坐未起的百里相说道:“百里老儿,非你棋不如我,实过于紧张,心绪难宁之过也,一着之差,先机尽失,如今若之奈何?只有委屈你坐坐副……”

    座字尚未出口,百里相突扬厉叱:“住口。”

    戟指南宫毅,须发俱张,目毗欲裂,钢牙连挫,狠声说道:“南宫毅,你休要痴人说梦,骄狂得意,老夫岂肯屈居你下。二次出世,满怀雄心,却不料因一时大意,败在你手,令人好恨!

    你若不死,老夫此生绝不再出西昆仑一步。”

    话落,目中凶焰狂喷,狠注南宫毅,一闪出殿,腾空疾射而去。

    众喇嘛大感意外,愕然失色。

    南宫毅似早在意料,望着百里相逝去处微笑不语,一双风目中却闪漾着一丝宽心、喜悦异采……

    片刻之后方缓缓转过身形,向着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说道:“南宫毂所争只为名位,本欲一正一副双辅法王,共图大事,未料南宫毅这位数十年老友性情如今变得这般刚烈,老友既去,南宫教负疚含愧,至为不安,何颜再留?拟就此请辞……”

    阿旺藏塔法王虽不谙武技,但也知深浅,适才七阵比试,旷绝神功,有目共睹,自觉高出他密宗绝学多多,所有布达拉宫顶尖高手相形黯然难望项背,心目中早将这两个魔头视若神仙,敬如天人,依为最稳固的靠山。百里相含恨而去,那是来不及下座挽留,只有忍痛,已失北斗,他如何再肯失去这位泰山?

    故而不等南宫毅说完,便连忙下座坚挽,急形于色,诚恳之情溢于言表,紧握南宫毅一双修长大掌,道:“南宫大侠,请听本座一言,比试既属公平,南宫大侠何咎之有?

    两位本是本座之管采萧曹,今本座已折一股,奇痛未消,南宫大侠何忍于痛上加痛,再萌去意?百里大侠既去,国师之位已悬,本座愿拜南宫大侠为相,请鼎力相助,俾成大业,更请从此勿再言去。”

    说着,强拉南宫毅至国师正位,双手将他按下,然后肃然躬身。

    法王神职,身份尊贵,礼虽仅止于此,但已经是天大重礼。

    南宫较连忙起避,正色说道:“法王岂非要折煞老朽?武林中人最重承诺,感法王错爱,老朽只有从命,由今日起,法王大业一日不成,老朽便一日不萌去意。”

    这个靠山算是牢了。

    阿旺藏塔法王面上难掩心中欣喜之情,立命殿中大喇嘛重新拜见大国师。

    拜见完毕,阿旺藏塔法王挥手命一众大喇嘛退出正殿,仅留身后八大护法、十二近侍,要和这位国师做一席密谈。

    国师要运筹帏幄,歼敌于掌握之中,是以,所谈难免对敌布阵之策,行军用兵之道。

    阿旺藏塔法王胸罗渊博,似乎是有意要考考这位国师。

    哪知不试还好,-试之下,这位武林大魔头竟然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使得自许胸罗万有的阿旺藏塔法王瞪目张口,惊诧欲绝,佩服得无以复加;举止言谈,越发地必恭必敬,简直就觉得这位大魔头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百年难遇的奇才。

    其实,这位大魔头本来就是奇才。

    密谈稍歇,阿旺藏塔法王提出南宫毅早先所言中原武林与满朝兵马骤集峨嵋,不日来攻事,请教却敌之策。

    南宫毅似胸有成竹,智珠在握,脑中早有却敌之策,闻言目注法王,捋须笑道:“法王,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老朽对彼已略知大概,对己却一窍莫名。敢问法王,布达拉宫有多少位密宗一流高手?”

    阿旺藏塔法王绝口不提几个月前在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玉箫神剑之下,所蒙受的重大损失,那损失虽不足以影响全局,但不可否认地削弱了布达拉一部份雄厚实力,略一沉吟,叹道:“南宫大侠若只问一流高手,布达拉宫中不下数百。”

    南宫毅微笑说道:“请法王给老朽一精确数字。”

    阿旺藏塔法王道:“两百有余。”

    虽不算太精确,也凑和了。

    南宫毅点头又问:“布达拉宫共有多少位习武喇嘛?”

    阿旺藏塔法王道:“习武喇嘛勉强可上六百。”

    南宫毂再点头,道:“但不知大食人供与布达拉宫多少火器?”

    阿旺藏塔法王一惊反问:“这……南宫大侠怎么知道?

    ……”

    南宫毅淡笑接道;“法王贵人多忘,老朽是和西域双残两个后生一路来此,而且是他们请者朽加盟义举。”

    阿旺藏塔法王变色说道:“这种机密竟敢轻泄,幸好所遇只是南宫大侠,要是别人那还得了,非予严惩不可。”

    他才要挥手传谕,南宫毅已然扬眉笑道:“泄一机密便足覆没全军,按说该重罚,无如法王若是以此责之,老朽将何以自处?于老朽颜面不太好看,再说,他两人在老朽威迫之下,为保全十车火器也是万不得已,可否看老朽薄面,姑饶初犯?”

    西域双残如若在场,应该是感激涕零。阿旺藏塔法王神色稍霁,笑道:“有南宫大侠缓颊,本座岂可不从?”

    这位大国师还真有面子。

    南宫毅力稍谢说道:“法王尚未赐下答复。”

    阿旺藏塔法王“哦”地一声,笑道:“本座险些给气忘了,大食人所供火器只有百枝。”

    南宫毅眉锋微微一皱,道:“听法王之意,好像还嫌不够。”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火器犀利,血肉之躯绝难抵御,数量越多岂不是越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句话听得令人直能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看来,这位法王是量大而毒甚的君子、丈夫一流,好心肠。

    南宫毅神情微震,凝目不语。

    阿旺藏塔法王似有所醒悟,连忙笑道:“南宫大侠万勿介意,本座指的只是满清。”

    南宫毅身为汉人,这解释听来应该悦耳,孰料他竟这么说:“法王误会了,对敌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残酷,凡阻碍义举者,应一概视为仇敌,即是汉人,杀之何妨?老朽之意只不过觉得百枝之数已足够应用,加上布达拉宫两百一流高手,六百习武喇嘛,老朽只消稍运智谋,准必尽歼来犯顽敌。”

    阿旺藏塔法王点头未语,不知是颇感意外,震慑于这位大魔头比他犹狠毒三分的心肠,抑或是由于略同的英雄之见而深表佩雁。

    他未说话南宫毅却不闲着,想了一想,又问;“请问法王,布达拉宫现可住有大食人?”

    阿旺藏塔法王摇头道:“没有,为避人耳目,他们只有远驻在大漠。”

    原来住在大漠。

    南宫毅微微颔首,道:“他们倒好,准备坐享其成了。”

    阿旺藏塔法王道:“南宫大侠错了,大食人供火器,布达拉宫出人手,这是理所当然。”

    南宫较笑了笑道:“话虽这么说,对敌交锋难免没有死伤,人命关天.区区火器能值几何?老朽以为他们占足了便宜。”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一笑,道:“南宫大侠有所不知……现在为时尚早,到时候南宫大侠自然会了解一切。”

    他话锋转变得很快,似有难言之隐,也可见他颇为机警谨慎。

    南宫毅虽然已是国师,但是这位法王认为还没有到他了解全盘机密的时候。

    南宫毅何等老练?察言观色,心头了然,不再追问下去,立刻转移话题道:“作战,先求巩固根本,根本不固,谈不上攻敌,老朽敢问不知法王对布达拉宫有没有做一番周密布置?”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布达拉宫上下从来各有职守,无如那是平时的一般防范,本座认为那不太适合目前情势,似有重新布署的必要。”

    南宫毅双眉微轩,道:“难道百里相未……”

    阿旺藏塔法王道:“百里大侠刚刚莅临布达拉宫不过是数日工夫,所以尚未加调整,甫宫大侠莫非准备要……”

    南宫毅接口笑道:“老朽虽有此心,一时却不敢冒失,还是等法王认为有必要时再说吧!”

    乍听起来,他是要候命行事;安际上,他是借题发挥,不啻表示为免动人猜疑,他不敢再那么积极。

    阿旺藏塔法王乃一方霸主,何等精明?当然听得出来,他还真不敢惹怒这位大魔头,翻脸动手举世无敌那且不说,恨天翁已去,绝再请不到他,倘若这位天外神魔再一怒拂袖,这等高人再上哪儿去找?布达拉宫实力岂不大打折扣?

    万一不幸,他老先生再反过来相助中原武林者或满清朝廷一臂,布达拉宫不更是自招祸患,泥菩萨过江之余,还谈什么举事?

    脸上一红,颇为窘迫地赧笑忙道:“南宫大侠万勿误会,想必是本座口齿笨拙,辞未达意,无心得罪之处……”

    “岂敢!”南宫毅淡淡笑道:“老朽尚非这般不明事理、不识大体、量小之人,老朽来得突然自知难免惹人猜疑,法王多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阿旺藏塔法王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大窘嗫嚅,笑得好不自然:“南宫大侠怎仍耿耿难释?本座已明心迹,非敢对南宫大侠有所猜疑,实词未达意,出于无心;再说本座既拜南宫大侠为国师,委以重任,也断无不信任之理,南宫大侠若再见责本座,本座实……”

    嗫嚅半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南宫毅似已释然,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说道:“法王也请勿误会,老朽适才之言也是言之由衷,出自肺腑。说实在,老朽二次出世,只不过是不甘寂寞雌伏,欲将宇内闹个天翻地覆,并非想要帮助什么人。

    若不是事逢凑巧布达拉宫与者朽有同一心意,老朽不比百里相,就是请也请不来!老朽今受西域双残之邀,加盟义举,本的是初衷,乃出自诚意;法王既又委以重任,彼此就该推心置腹,互掏肝胆,法王待我以诚,用我以信,老朽不遗余力,竭尽绵薄,如此合作无间,方能有所成,否则何异为书掣肘?

    老朽既不能尽展所能,也不敢放手行事,义旗未举,先起内哄,老朽无法想象后果如何……”

    阿旺藏塔法王静昕之余,脸色刹那数变,缓缓垂下头去。

    好一会儿,才猛然抬头,肃然说道:“南宫大侠所责极是,本座知过了,更多谢当头棒喝,尽退冥顽。愿借南宫大侠一句话,从此推心置腹,互掬肝胆,合作无间,共图大业。”

    南宫毅微笑不语,阿旺藏塔法王却突然目注一名近侍,挥手沉喝:“速取本宫形势详图。”

    那名近侍应声而去。

    南宫毅凤目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采。

    适时,阿旺藏塔法王又道:“本座先命人取来本宫形势详图,请南宫大侠过目,俾便了解全貌,然后再请南宫大侠到处看看,对本宫布署重新做一全盘调度……”

    话犹未完,那名近侍已手捧一个方形的檀木盒,疾步入殿,双手呈上法王。

    阿旺藏塔法王接过檀木盒,顺手打开盒盖,取出-卷红丝绳捆扎的牦牛皮。

    打开这卷牦牛皮,平铺石桌之上,布达拉宫全境赫然在目。

    这是-张平面图,布达拉宫因山势而建,占地极广。其中,十二殿卅六坛,千间僧舍,各处门户,险恶要塞;举凡亭、台、楼、榭,无不尽在图上,毫发不遗,纤细毕见,一目绝难了然,非得费上三五天工夫不可,称得上是一张极为详尽的详图。

    阿旺藏塔法王不厌其洋,指点说明。

    南宫毅全神贯注,频频颔首。

    这两个人一讲一听,足足用去顿饭工夫才略称详细地把这张布达拉宫全国看完。

    阿旺藏塔法王卷起牦牛皮,放好之后,将檀木盒随手递向南宫毅:“请南宫大侠代为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南宫毅不接,道:“此图不啻为布达拉宫命脉,关系重大,极为紧要、还是请法王妥为收藏,老朽要用时再向法王讨取不迟。”

    阿旺藏塔法王并未收手,道:“就因为它是布达拉宫命脉,太以重要,敌方又不乏武林高手,随时有来犯之虞,为防潜入偷袭,盗窃此图,所以本座才请南宫大侠代为保管。”

    这是理,也很诚恳,更表现充分的信任。

    但是,南宫毅仍坚拒不收,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他说:“法王明鉴,非老朽推卸责任,不敢负责。一旦战事开始,老朽就要来往巡视,指挥歼敌,甚至不免亲自出于,到那时,实无法兼顾此图;倘若置于身上,万一因奔驰交手失落,老朽万死事小,举事之根本重地事大:法王群龙之首,自当全力维护,戒备密严,所以此图仍存法王身边才是万无一失,最安全的办法,事关整个大局,还请法王收回成命。”

    不错,唯有他法王的身边,才是最保险的地方。

    阿旺藏塔法王略一沉吟,未再坚持,收回了手,仍将檀木盒交给了那名近侍。

    接着,传下令谕,命大喇嘛耶多克陪着国师视察全境。

    南宫毅在大喇嘛耶多克的前导下,足足费了半日工夫才将布达拉宫全境视察完毕。

    他发现,布达拉宫所以被中原武林称为龙潭虎穴,闻风色变,侧目裹足,是有它的道理,龙潭虎穴四字不但当之无愧,恐怕还躇不够。

    布达拉宫险势天生再加上近千密宗高手的严密布署,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固若金汤,无法撼动。

    满清朝廷纵然动员上万铁骑,若不能出那致胜奇兵,只怕也无可奈何。

    同时,他还发现布达拉宫称为龙潭虎穴、铜墙铁壁的另一道理。

    那就是,不是武林一流高手,你进不了布达拉宫,甚至可以说根本近不了它百丈以内,即或能进得布达拉宫,若无绝顶功力,进去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所以,满清朝廷那神力威侯傅小天率将八员,领兵三千不日来犯之举,实不足虑。

    唯一可虑的是以那宇内第一奇才,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为首的那些武林顶尖高手。

    他身为国师,职责所在,理应预谋防范,更求歼灭来敌。

    黄昏时光,南宫毅才在耶多克的陪同下,踏着暮色双双走了回来。

    回来后,再度谒见法王,陈述他的视察经过,并一一说出他的意见,一直到了初更,南宫毅才行辞退。

    阿旺藏塔法王早为南宫数准备了一间幽雅净室,在一名近侍前导下,穿画廊,越石阶,过重殿,来到了布达拉宫西角。

    这地方是布达拉宫的最高处,那间幽雅净室就静静地建在一堵石壁之前,旁绕苍苍古木,一片宁静。

    室为石砌,四壁皆有窗户,室顶高守的悬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燃得不知何物,不过绝非藏人惯用的油脂。

    室内,布置得点尘不染,陈设简单雅致,除了一张软榻、桌、椅及一干应用之物外,别无其他东西。

    南宫毅看得很满意,频频点头之中,法王近侍躬身告退。

    临走还指着桌上一只玉磐敬告国师,如有使唤,请敲此磐,自有小喇嘛听候差遣。

    法王近侍走后,南宫毅上了门,一人独坐灯下,苦思却敌之策。

    由几上取过一张颇大的上奸宣纸,由笔架上拈下一枝狼毫,濡墨凝神,想想画画,画画想想,由那才起的轮廓看来,他赫然画的竟是日间所见的布达拉宫详图。

    这位天外神魔果然智慧高深,记忆超人,常人三五日难看详尽的那张详图,他在那不过顿饭工夫中,竟然全入脑海。

    他画这做什么?

    他真是个热心人,在这时竟犹自不寐地独坐灯下,研究他那高绝的布署,却敌的妙策,他是真不打算让那来犯的汉满人马走脱一个。

    二更才过,他已将另一份布达拉宫形势详图草草画就;虽说草草,可也一笔不苟,不信可以拿那张原图比比看,除颜色不同外,其余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一张复制图。

    南宫毅,对他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掷笔吁了一口气,目注纸上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又拿起狼毫,圈圈点点,想必是将他那费了一番大心思的重新布署预先排于纸上,明日面呈法王过目,或者明日按图布署,也可免临时再费周章。

    圈点好后,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才将笔放回架上,把那张绘就,更加严密布署的布达拉宫仿制详图,折了又折,叠成半个巴掌那么一块,小心翼翼地揣入怀内。

    对了。这玩意儿是要放好,否则万一遗落了,那还得了。

    放好了图,他面上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站了起来。

    夜色,已近三更,手抬处,室顶灯火倏然而灭。

    今夜没月色.室内室外一样地黯黑……

    这位天外神魔南宫毅,有时侯的神情举止,令人有点莫测高深之感。

    第二天一早,晨曦才照上布达拉宫背后的孤峰。

    蓦地,钟声响动,划破晨间的寂静,直透长空,声闻数里,萦绕不绝。

    布达拉宫近千喇嘛,所有密宗高手,齐集寺中央一片广场之上,个个垂手肃立,寂然无声。

    南宫毅高高地站在一块巨石之上,面对众喇嘛,朗声传令,分配人手,重新布署,简单扼要,有条不紊,恰当已极,他要将布达拉宫布署得滴水难进,敌方难越雷池一步。

    皓发银髯,蚕眉凤眼,面如重枣,迎风卓立,恍若天神下降,几疑汉寿亭侯关老爷重生<:"="_.,神威极为懂人。旁边,端坐着阿旺藏塔法王。

    近千密宗高手,瞻仰了这位大国师神采风范,有的是首次,有的是第二回。

    不管是首次抑或第二回,都有着同样的感觉,那就是这位大国师要比前一位那阴森逼人、望之生寒的大国师高明得多。

    可能是昨日担任评判,大饱眼福的八位大喇嘛走漏了消息,透露了亲眼目睹,罕世无俦的那场正殿较技;也许是阿旺藏塔法王端坐在上;或者是听了这位大国师那神奇妙绝、高明无匹的布署;再不就是这位大国师威态慑人。

    众喇嘛领命得令之际,神态极为恭谨,眉宇间的神色,是发自肺腑的无限敬服,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洋溢充塞的桀骜凶残神色。

    发令完毕,众喇嘛领命而去,刹那间走得一于二净,广场上除法王背后那八大护法、十二近侍外,再难见半个人影。

    南宫毅面带微笑,恭请法王巡阅那已经调整过的重新布署。

    阿旺藏塔法王不聋不瞎,何况他自己更是个胸罗渊博的奇才。

    适才的一切,他都没有放过,熟读兵书,深通韬略的他,自觉渺小得可怜。

    他只有一个感觉:奇才,也有大小之分。这位大魔头、大国师,竟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让任何一位古人,人间少有,地上无双;这尘衰,委屈了这位天外神魔。能请得这位盖世魔头,不啻是请到了兴周姜于牙,佐汉诸葛亮,实在是本座有幸,布达拉宫当兴,满清朝廷,气数已尽。

    破例弃榻不坐,与大国师把臂走下巨石。

    但,南宫毅由始至终并未取出他昨夜费了一个更次工夫,所绘的那张加了布署的布达拉宫形势详图。

    难不成他又全部入了脑中?既能凭他那超人智慧全部记下,又何必花那么多工夫,漏夜不寐地画图?

    可能,他已经呈交给阿旺藏塔法王了。

    全境巡视完毕,天色已近正午。

    阿旺藏塔法王发现,如今的布达拉宫与昨夜以前的布达拉宫巳不可同日而语,防卫的力量,已陡然倍增。休说是满朝的几员上将,数千雄兵,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便是满朝一半兵力也无可奈何。

    根本既固,自然便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谋求攻敌。

    南宫毅一路侃佩陈策,所云皆动于九天之上的致胜奇兵,势若破竹,无往不利,当者披靡。

    陪着阿旺藏塔法王由寺中直登孤峰,他要法王居高临下,俯览全境,看他一演布署,试试威力。

    此时的阿旺藏塔法王,雄心勃勃,溢于眉宇,卓立不坐,傲视脚下。

    南宫毅则立于身旁,挥旗飘飘,发号司令。

    令旗展处,火器四鸣,高手齐出,举寺皆动,微疵难寻,天衣无缝,威势难当,兵机叵测。

    布达拉宫成了铜墙铁壁,众喇嘛足抵数万甲兵。

    一阵操练,又费了半日工夫,直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才鸣金收兵。

    自此而后,布达拉宫上下,对这位大国师敬若神明,视如天人。

    阿旺藏塔法王更是言必听、计必从;机密不隐,大事共商。

    都认为这位大国师胜于先前那位于百倍,可是谁都不知道天外神魔在功力上稍逊了恨天翁半筹。

    那日的正殿较技,南宫毅只是智取恨天翁,并非力挫百里相,凭得是机智而非功力,只消细研那七阵输赢,不难醒悟。

    无如,连那八位密宗一流高手的评判都蒙在鼓中。

    这一天,是七月三十。

    在那万道金光的晨曦下,峨媚金顶之上,环坐着一大堆人。

    朝雾半开,恍若轻纱,露珠未退颗颗晶莹,此时的峨媚益显灵秀,金顶观日出,奇景天生。这些人,该是诗人墨客风雅士。细看不是,却是三山五岳、四海梅八荒的武林人物。

    算算人数上百。全都是当今宇内的一流好手,俱皆武林精英一时之选,钢铁般的阵容,声势之浩大.能震动天下,沸腾四海。

    本来,错非这武林顶尖高手,焉能登得上金顶绝峰?

    武林甚多风雅士,难不成他们也雅兴登临,来这金顶观日出?不错!

    他们一个个神态悠闲,盘膝面东,望着天边那轮渐渐爬起的红日,眼睛眨也不眨,谁也未说话。

    似是为这自然的奇景,吸引得入了神。

    观日出,看的是一瞬间的那轮红日,等它爬高了,就没看头了。

    群雄神似自太虚而返,神色显得无限满足,却又有点意犹未尽,吁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日出,没看头了,总不能默默地闷坐着?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老一辈的归老一辈的,小一辈的归小一辈的,小一辈的永远不愿意跟老一辈的在一起,假如都围坐一堆,举止言谈之间,那很拘束。好在,金顶地方不小,看过了日出,很自然地立刻分成了两堆。

    老一辈之中,最放荡形骸、豪迈不羁的是丐帮五老,九指追魂苍寅,所以,苍老五先开了口;那是近乎调侃的笑骂,是向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衫老者:“端木老儿,怎么样?上次苍老五要你那宝贝儿子带给你的话,没错吧?出来晒晒太阳,憋久了会发霉,大清早看日出,既饱眼福,且神清气爽,地是灵秀峨嵋金顶,人是精华毕集,无殊群英大会!这不比你躲在那长年难见天日的不归谷里贪恋温柔,偎红依翠,享尽人间风流好得多”

    这位身材颀长的青衫老者,长眉凤目,五绺长髯迎风拂动,神态飘逸,举止蒲洒,正是那名震武林的不归谷谷主端木长风。

    端木长风是真名士,他的风流,举世皆知。不归谷中钗光鬓影,选尽天下美色,为人亦侠亦魔,介乎正邪之间,行事一凭好恶,从不管毁誉褒奖贬,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但是他似乎也独对这位风尘异人感到头痛,穷于应付,听了这令任何人都会脸红的话,他却不在乎,捋髯笑了笑,道:“臭要饭的,你挤眉弄眼,鬼叫个什么?天风甚大.小心闪了舌头,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苍寅冷哼一声,仟怒说道:“哪怕你不出来,老要饭的想好了,这回峨嵋之会,要再见不到你的鬼影儿,老要饭的就要请准夏少侠,跑趟不归谷放起一把火把你的鬼窝烧个精光,看你能躲到几时。”

    老一辈的相顾失笑。

    端木长风耸肩摊手,笑道:“有本领你臭要饭的只管请,我虽怕定了你,可是我那队煞是厉害的娘子军、雌老虎可没把你臭要饭的放在眼内:她们也见不得生人,要是粉拳玉腿拆散了你这身老骨头,你可别怪我端木长风事先没打招呼。”

    老天真们哄然大笑,皓首神龙齐振天幸灾乐祸,微眯-双老眼,斜瞥苍寅,嘿嘿笑道:“这回臭要饭的可吃了瘪,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就见不得娘儿们,那就像耗子见了猫,躲都发地方躲。”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苍寅老眼一瞪,尚未说话。

    突然一声轻笑,他身旁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化于咧嘴笑道:“齐老儿,你搞错了,我家老五怕的只是无盐嫫母凶婆娘,可不怕花不溜丢、娇滴滴的小娘儿们,像端木老儿那群莺莺燕燕,我家老五一见准酥了骨头,拼着被拆也要往不归谷里钻。”说话的,是丐帮四老,活报应仇英。

    这一来,何止哄然?简直捧腹,尤其齐振天,他笑得更起劲儿。

    苍寅哭笑不得,老脸一红,挑眉瞪目,怒骂说道:“好老四,你竟敢吃里扒外,窝里反地帮老猴儿计算我,这种朋友交不得,干脆拆伙算了。”话落,伸手便抓。

    活报应仇英笑声中瘦小身形滴溜一转,横移数尺,躲得远远的。

    苍寅毫不放松,一声怒骂,方待追扑。有人说了话,那是个矮胖老叫化。

    “老五、老四,别闹了,那么大把年纪,当着年轻晚辈的面怎好意思?也不怕难为情。”

    矮胖老叫化,是当今天下丐帮帮主,笑弥陀宫天玄,丐帮五老虽然情遣手足,四个老天真对这位老大却畏惧三分;苍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这位老大面前,他发不了脾气,起不了横。

    哪里敢违悖?乖乖的坐下,指着活报应仇英骂道:“老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只要避过老大,就有你的乐子受。”活报应仇英也拍拍屁股走了回来,嘿嘿笑个不停。

    这一阵闹剧歇止,少林掌教大悲禅师,看着眼前灵秀峨嵋,偶有所感,凝住了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诸老微微一愕,苍寅忍不住诧声发问:“老和尚,你煞的什么风景?好端端的叹的哪门子气?”

    大悲禅师白眉微轩,淡淡笑道:“诸位可记得七年前少林、武当联手峨嵋,卫护三圣遗宝之事?”

    诸老微微点头,齐振天道:“少林、武当不惜一切,只求三圣遗宝不沦魔劫,为天下苍生,挑斗罗刹教主公孙忌及罗刹五君、十二侍。这壮举,武林同钦,永镌人心。”

    大悲禅师苦笑道:“说什么武林同钦,道什么永镌人心,提起来老衲汗颜无地,羞愧欲绝!那次若非夏少侠隐身守护,及施援手,神功惊退罗刹诸魔,只怕少林、武当不但无法卫护三圣遗宝,就是两派本身也难幸免覆灭之祸。”

    事实的确如此。昔年峨媚护宝,若不是夏梦卿大展神威,三圣遗宝必沦魔劫不说,他少林、武当两派十余高手就别想再下峨嵋。

    苍寅道:“老和尚,你难不成有所感触?”

    大悲禅师低诵佛号,道:“苍老檀越说得不错,贫衲感触良多。”

    苍寅白眉微扬,道:“老和尚,何妨说来听听?”

    大悲禅师微一摇头,道:“徒乱人意,不谈也罢。”

    苍寅还想再问,端木长风突然笑道:“苍老五何奈太不识趣?老禅师不过触景生情,偶有所感,更勘破了一层而已,你还问个什么?”

    苍寅老眼双翻,怒声说道:“端木老儿,谁问你啦?你这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哪儿吃草去?你神气什么?别自作聪明,老要饭的就不相信不如你……”

    话未说完,大悲禅师肃然截口说道:“阿弥陀佛!苍老檀越不必做意气之争,悟之一字,丝毫勉强不得,此不关智慧,只因苍老檀越非我门中人。”

    苍寅道:“这句话不错,你杀了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剃光了头去当和尚,老要饭的还未吃喝够呢!一无老酒,二无狗肉,这种事老要饭的不干。”

    大悲禅师连忙闭目合十,哺喃说道:“善哉!善哉!”

    笑弥陀宫天玄怒目而视,苍寅猛悟口没遮拦,垂首不语。

    皓首神龙齐振天是有心人,连忙转移话题,道:“老和尚,三圣遗宝数年未闻下落,你可知究竟现在何处?”

    这正是宇内武林都想知道的事,自昔年夏梦卿远下南荒,讹传死讯以后,三圣遗宝便从此设了下落,武林也无人再提,没人敢问。

    大悲禅师缓缓睁开双目,遭:“此事贫衲虽略知一二,但未得夏少侠允准,贫衲不敢轻泄。”

    一句话堵住了嘴,谁也不便再问。要在往日,苍寅非三不管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无奈今日他老大笑弥陀宫天玄在座,他只有忍住。

    蓦地,小一辈中有人轻呼:“夏少侠来了!”

    诸老闻声回顾,只见半山云雾之中飘然驰上一白一黑,两条人影。

    白影,儒衫飘拂,行云流水,可不正是那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黑影,是位全身俱墨的英武少年;其他人不认识,武当掌教与武当七剑却不陌生。

    那是二小之一,僧圣凡凡大师的得意高足霍玄。怪了!

    怎未见另一小,道圣大木真人的高足岑参?

    转瞬间,夏梦卿领着霍玄已然踏上金顶,老远便拱手致歉,道;“夏梦卿因他事耽搁;累各位久等,先请各位海涵。”

    任何人也没一句怨言,各自还礼迎上前去。

    寒喧中,夏梦卿为霍玄引见群老,霍玄虽然年轻,但却是凡凡大师高足,论辈份,不下少林掌教大悲禅师,所以诸老只敢以平辈之礼相见,霍玄再三坚持不遂,只得作罢。

    诸老既见之以平辈礼,这可麻烦了,小一辈的立刻矮了半截,夏梦卿有主张,要大家各交各的。

    藉着寒喧,武当掌教无为道长探问岑参,夏梦卿表示,岑参另有艰巨任务,不克同来。

    寒喧已毕,夏梦卿请老少群豪依旧坐下,他也很随便的席地而坐,未等老少群豪动问,第一句话便说道:“劳累各位不远千里,夏梦卿至感不安……我请各位今天来此相会,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请各位鼎力相助,共同完成一桩事……”

    苍寅慨然说道:“老要饭的这批人不敢当夏少侠鼎力相助四字,只知道理应竭尽绵薄,但凭吩咐一句话,赶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梦卿由衷感动地笑道:“五老言重,诸位雅爱,夏梦卿受之有愧。”

    苍寅道:“夏少侠万莫如此称呼,叫我-声要饭的,于愿已足。”

    夏梦卿笑了笑,才要再说。

    齐振天突然说道:“请恕老朽斗胆妄测,少侠这共同完成一桩大事之言,不知是否指的要领导大汉民族,驱逐满清,完成复兴大业?”

    群豪精神一振,目光齐集一点,屏息凝神,静等夏梦卿答复。

    夏梦卿微一摇头,淡淡笑道:“不!我要请各位远赴西藏,助我尽逐大食人,镇压布达拉宫。”

    群豪神情猛震,面面相觑,惊惑欲绝。

    夏梦卿星目转扫,神色一转凝重,又道:“我知道各位很感意外,也许还不谅解我这种做法,不过我要说明,那就是为天下苍生,大汉民族,先攘外,然后再图复兴大计。如今布达拉宫实力已日益坐大,若不趁早予以击溃,一但让他们发动,那势同燎原,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事急在眉睫,刻不容缓,所以我要请各位鼎力相助,共赴西藏。”

    群豪神色也趋凝重,笑弥陀宫天玄道:“少侠请恕老化子插嘴,老化子觉得,少侠此举等于是反过来帮助满清朝廷。”

    夏梦卿道:“宫帮主说得是!表面上看,的确是如此;而实际上,仍是为整个华夏,为大汉民族。宫老请想,布达拉宫密宗高手上千,这不是兵马所能应付得了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纵然是功力绝伦,神勇盖世,但独木难撑大局;设若我们坐视祸势蔓延而不顾,让大食人与布达拉宫阴谋得逞,他满人充其量不过弃位返回东北,到头来受苦受害的,是否仍是天下苍生、大汉民族?”

    宫天玄默默无语。

    夏梦卿话锋微顿,目光电扫一众老少豪杰,神色转变得异常肃穆,口气也极为沉痛一字一句地又道:“我知道单凭这几句话,仍难令诸位释然。可是诸位要知道.夏梦卿身为先朝宗室,若不是事不可为,万不得巳,我怎么也不会不予赞助反加打击。诸位当知道先朝大将军吴三桂借兵入关引狼入室,这件令人想起便难忍心中沉痛的千古恨事,他只因体事不清,一念之差,铸下了大错,山河易帜,神州变色,使先朝沦亡,陷生民于水火;如今布达拉宫阴谋勾结白衣大食之举,与吴三桂所谓义举之大不智何殊?能予赞助能容坐大么?诸位俱皆当今武林明智之土,当应了解夏梦卿一番苦心,谅必不忍再加责难……”

    蓦地,苍寅一跃而起,神情激动,振臂大呼:“夏少侠,不要说了,老要饭的明白,他们不去我去,从此跟随夏少侠,流血流汗,死而后已。”

    夏梦卿大为感佩,星目欲湿,唇边含笑,尚未说话。

    “阿弥陀佛!”大悲禅师猛然站起:“大悲愚昧,谢罪之余但凭少侠吩咐。”

    “无量寿佛!”

    老少群豪跟着先后站起,均表愿追随身后。

    夏梦卿面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笑意,也有点激动,道:“事不宜再迟,这就要启程,中原诸事,不知各位是否已做安排?”

    群豪尚未来得及答话,苍寅已然抢着说道:“这不要紧,路上找个要饭化子,全都解决了。”

    夏梦卿笑道:“既如此,只有偏劳丐帮了……”

    率领群豪掠下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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