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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思,但那个狗杂种会杀了你。”他补充说,“他明白,得到她是凭运气,他不愿意失去她。”

    “看来安提阿学院是平民政治家的摇篮。你在那里正合适。”

    “嗯……我想是这样。我和盖尔在那里过了几年不错的日子。我们组织了抗议活动和罢工运动,还捣毁了城里的征兵站。真带劲。”

    基思笑了。“好极了。我在前方屁股都要打穿了,而你们却在吓跑我的接替者。”

    杰弗里也笑了。“那不过是一阵子的事。我希望当时你能跟我们在一起。老天,我们吸了那么多大麻,数量加起来足以砸死一群大象;我们跟半数的研究生和教师睡过觉;我们——”

    “你的意思是你们跟别的人上过床?”

    “当然。你当时在丛林里,错过了一大摊子事儿。”

    “但是……嗨,我是个农家子弟……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人结过婚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不过,噢,当时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有多方面的原因——住房问题、福利问题,诸如此类。这样做实际上是在逃避现实——还记得这个词儿吗?但我们相信性自由。盖尔到现在还声称她创造了那句格言:‘上床,别上战场。’她说,那是一九六四年。她是在梦中获得灵感的。那也许是吸毒所致吧。”

    “为这句格言得请一个版权律师了。”

    “不错。总之,我们抛弃了所有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与情感,背叛了宗教、爱国主义、父母双亲以及其他的一切。”他把身体俯过来对基思说道,“大致来说,当时我们心理上不正常,可很愉快,而且我们的确相信那一套。不是全部相信,但是足够多了。我们真的痛恨那场战争,真的。”

    “是啊。我也认为它不是什么好事。”

    “得了吧,基思。别言不由衷了。”

    “对我来说那不是政治,而只是一场哈克贝利-芬式的真枪真炮的历险而已。”

    “但有人死了。”

    “的确有人死了,杰弗里。我至今还在为他们悲伤。你悲伤吗?”

    “不,可我本来就不希望他们去死。”他用拳头捣了一下基思的胳膊。“嗳,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现在没人再关心这个了。”

    “我想也是。”

    他俩各人又喝了一罐啤酒,在摇椅上摇着身子。基思心想,二十年之后他们还会坐在一起,膝上盖着毯子,一边喝苹果汁,一边谈论健康和童年。生命起点与终点中间的那些年月,那些充满性爱、激情、女人、政治以及斗争的年月,将会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将会被遗忘,但他希望不要这样。

    基思说:“从我们斯潘塞城出来的人有多少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你、安妮,还有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点的怪小伙子……他叫杰克,对吗?”

    “对。他去了加利福尼亚州。后来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另外还有那个叫芭芭拉-埃文斯的姑娘,真是个大美人。她去了纽约,嫁给了一个阔佬。我在第二十次同学聚会上见过她。”

    “斯潘塞中学同学聚会,还是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同学聚会?”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从不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你呢?”

    “不去。”

    “我们今年夏天刚错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我说,明年你要去参加的话,我也去。”

    “你可以去。”

    杰弗里继续说道:“我们中学里还有一个人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杰德-鲍威尔,比我们小两岁。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城里那家廉价杂货店就是他父母开的。他现在情况怎样?”

    “他在越南战场上头部受了伤。他回到这儿,过了几年受罪的日子,后来死了。我父母与他父母是近邻。我和盖尔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散发反战宣传品。干了件蠢事。”

    “也许吧。”

    “你是喝得飘飘然了,还是醉了?”

    “都有点。”

    “我也是。”杰弗里说道。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到了家庭,又谈了一点斯潘塞城和博灵格林的往事。他俩叙述各自的见闻,回忆老朋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间。

    此刻天渐渐黑了,雨还在下个不停。基思说:“我认识的每个人差不多都在这个门廊上坐过。”

    “你知道,基思,我们还没老,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被鬼魂包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们不该回到这儿来,杰弗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这儿生活比安提阿便宜。我们经济上不宽裕。我们在培养小激进派分子的狂热中竟然忘了钱的问题。”他笑了。“我原该买些国防部的股票。”

    “眼下这投资可不理想。你有工作吗?”

    “辅导中学生。盖尔也是。她还在市议会担任议员,每年有一点补贴。”

    “不哄我?谁会昏了头投准赤色分子的票?”

    “她的竞选对手在男厕所里搞鸡奸被人抓住了。”

    基思微微一笑。“斯潘塞城的人真会选。”

    “是啊。到十一月份她就要卸任了,巴克斯特在她背后捣了鬼。”

    “我并不觉得奇怪。”

    “嗨,当心这家伙,基思。他很危险。”

    “我遵纪守法。”

    “那没有用,我的朋友。这个家伙很恶劣。”

    “那就行动起来对付他。”

    “我们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你不是曾经想办法推翻美国政府吗?”

    “那要容易些。”他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一只只飞蛾扑向房子的纱窗,他们坐的摇椅嘎吱作响。基思打开了最后两罐啤酒,递给杰弗里一罐。“我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要辞去舒服的教师工作。”

    “这个……事情变得怪了。”

    “什么变得怪了?”

    “一切事情。盖尔教社会学,我教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其他欧洲自种男人的理论。这些人早已作古了。你知道,我坐在我的象牙塔中,看不到现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共产主义的崩溃可以说让我感到意外。”

    “我有同感。不过,我干的工作让我不需惊奇。”

    “是吗?你是间谍之类?”

    “接着说你的吧。你们的英雄是些泥足巨人。那么后来呢?”

    他笑了。“是呀,因此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重写我的讲义,或是重新考虑我的生活方式。”

    “我听着呢。”

    “总之,我的课来听的人不多。尽管我一度处于社会思潮的前锋,我却发现自己在殿后了。天哪,我甚至不能再和女人上床了。我的意思是,对那些女大学生来说我可能太老了,然而……这不仅仅是由于身体上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思想上的原因。你知道吗?另外,现在校方制定了一些校规,关于性行为的校规,有整整好几页……上帝呀,校规上规定每一步你都得先问一下对方——我可以解开你的衬衫吗?我可以解开你的乳罩吗?我可以摸你的乳房吗?”他噗嗤一笑。“不开玩笑。你能想象我们做大学生时是怎样的吗?老天,我们兴致一来就上床了。哦,你没有。但是……总之,盖尔也有一点落伍了。本来可能选她课的学生都选了女权主义研究、美国黑人历史、美洲印第安人哲学、新时代资本主义等这类课程。没有人再选正统的社会学课程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上帝啊,这个国家变了,还是怎么了?”

    “安提阿学院也许并不代表整个国家,杰弗里。”

    “我也这样想。不过,天啊,对一个老革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不上社会发展更悲哀的了。革命总是吃掉自己人。我在三十年前就明白这点了。我只是没预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赶出政治舞台。”

    “他们把你解雇了?”

    “不,他们不那样干。我和盖尔有一天早上醒来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是出于原则才辞职的。真蠢。”

    “不,真聪明。很好。我就不能说自己的做法聪明,我真希望当初采取你们的做法。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解雇了。”

    “为什么?裁减人员?”

    “不错。胜利的代价竟是失业。这真是一种讽刺。”

    “是啊,嗯,但你赢了。现在我不能再盼望在地球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天堂了。”他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捏扁。“政治是个坏东西,政治分裂人民。”

    “我告诉过你这一点。”基思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思考着杰弗里说的话。他和这位孩提时代的朋友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到大学四年级时明显没有共同之处了。实际上,他俩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只是双方都不知道而已。

    他俩小时候就在一起,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玩耍,同一天上了同一所大学。各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人,或许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各人都相信自己在为人类鞠躬尽瘁。他俩在不同的阵营里服役,其他人则无动于衷。结果他俩被不同的系统欺骗了、利用了、伤害了。现在这两个斯潘塞城的老青年又回到这里,一块儿坐在门廊上喝啤酒。基思对杰弗里说:“我们俩都被留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了,我的朋友。我们都打输了战争,成了无用的遗物。”

    杰弗里点点头。“是呀。那么今后的三十年我们能不犯错误吗?”

    “也许不能。但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错,可我们的过去老是阴魂不散,基思。外面传说我和盖尔是赤色分子,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但这种流言对学生选我们的课可没有好处。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加入一个教会?穿着红、白、蓝三色服装去参加美国独立纪念日的野餐会?还是登记成为共和党党员?”

    “但愿别发生这样的事。”

    “说得对。我们仍然还是激进派。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对,你们喜欢激进。这就是你们搬回这里来的原因。你们的所作所为在安提阿学院已是昨日黄花了。但在这里,你们却是古怪和危险的。”

    杰弗里拍了一下大腿。“对呀!这个地方处在一个倒错的时代。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看看基思。“那么你呢?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来吗?”

    “我知道。”

    “为什么呀?”

    “这个……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①者,已经精疲力竭了。我想,这里的人甚至不懂什么是犬儒主义,所以我回到这儿来恢复正常心态。”

    ①犬儒主义:古希腊一个哲学流派的主张,提倡克己善身,鄙视名利。

    “嗯。犬儒主义是一种病态的幽默。英国作家威尔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希望你能恢复得更好一些。”

    “我也希望这样。”

    “可能我也能治好我的理想主义。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主义者吗?那是这样一种人:他发现玫瑰花比卷心菜更好闻,因此便断定玫瑰花做汤更好喝。我的问题就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破产了,失业了,成了被社会遗弃的人。但我并不愤世嫉俗,还有希望嘛。”

    “上帝保佑你。我可以对一个无神论者这样说吗?”

    “随时都可以说。你入教了没有?”

    “没有。”

    “你应当入教。”

    “这像你说的话吗,杰弗里?”

    “没错……我看到了宗教的强大力量,在波兰,在俄国……我并不赞同宗教的任何教义,但我看到了它对思想苦恼的人所起的作用。人们需要麻醉剂。”

    “也许吧。”

    杰弗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哎,我得走了,伙计。家里等我吃晚饭呢。明天请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盖尔想见见你,我们还在吃素,不过你可以带你自己吃的猪肉之类。我们有葡萄酒,也有啤酒。我们平时也喝几杯。”

    “我明白。”基思站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晃。“什么时候了?”

    “管它呢!六点,七点。另外,我还藏着好东西呢。”杰弗里向台阶走去,走到一半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稳住身子。他说:“嗨,你想带个朋友来吗?女士之类?”

    “不。”

    “那么你如何满足自己的性要求?这个城里到处都是离了婚的女人。她们巴不得跟你风流一番呢。”

    “你这会儿开车还行吗?”

    “行。回家的路笔直的。我们租了一间农舍,还租了几英亩地种无污染蔬菜。这条公路下去两英里就到,是老鲍尔的房子。”

    “让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如果我开车被警察拦下,我能通过盖尔进行疏通。如果你被警察拦下,他们会揪住你不放的。”

    “为什么这样说?”

    杰弗里又折回来,用臂膀搂住基思肩头。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来此要告诉你的……虽然我俩合不来,我还是要告诉你。盖尔有一个跟警察关系密切的人为她提供消息,实际上这人就在警察局里。不过,你要当做不知道。有消息说巴克斯特正在算计你,我想我俩都知道为什么。你得格外小心,伙计。”

    “谢谢。”

    杰弗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她是否有接触,可我有一种感觉,你们俩……我要说什么来着?我无法想象你们俩分开……每当我看到安妮,我就想起了基思;当我在这里看见你时,我就想起了安妮,就像你们俩在博灵格林,总是一块儿来到我的门口……天哪,我的话太多了。”他转身走下门廊的台阶,冒雨走进汽车,开车离去。

    基思望着汽车尾灯的亮光渐渐消失在黑黑的、被雨打湿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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