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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如洗的天空,和煦的暖芒穿透轻纱般微醺的云层。
宋氏花圃,数以百计的珍稀花草迎着盛夏的酷炎吐纳着芳泽。
宋明昊帅帅的靠在狭长的暗影下,他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喷泉池,眼中始终带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幽芒。
明亮的阳光在水榭般一字排开的法国洋槐间点缀着闪耀的光斑。
但此刻,宋明昊根本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他很明显的感受到父亲走过来时从容中略显急躁的脚步。一步两步,慢慢的。他的脚步声被哗啦啦的水声生生阻绝。
“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异议或者不满吗?”宋默生沉默的闷吼道。
与此同时,一段段悠长而急促的乐音在静默的四周响起。乐声夹杂着喷泉喷发的声音使得他脚下的青草石头也震动起来。
“我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会对父亲的决策持反对态度呢?“宋明昊用一种平淡中有些不怀好意的口吻答复着说道:”凭我的力量,真的可以撼动父亲的立场吗?那么这一切就不会贸然发生,那个陌生的男孩不会沦为私生子,夏伯伯不会遇到无妄之灾,郑茜阿姨没有被别人伤透心进而丢了性命。“被激怒的宋明昊激动而坚决:”我的母亲也不会堕落成靠着药物维持理智的泼妇。没有人需要为您的欲壑难填买单,当然了父亲您也一定不会给我们创造一个没有爱和温馨,但却拥有数不胜数的鲜花与掌声的富裕生活。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到惴惴不安呢?”
风在狭窄的小巷中呼呼作响。
宋明昊瞪视着宋默生。
“这就是你作为儿子,对老子的全部评价吗?谢了。”宋默生语气中带着不屑,他一字一顿的说着,继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对付他。
“父亲,明昊并非跟您怄气。而是,父亲您不应该那样对待夏伯父。夏伯父何错之有,让您忌惮到这个地步呢?”
宋明昊紧张而低声的说道,他正出神地看着眼前那个愈发陌生的父亲,“不要发火,不要将火发泄在妈妈身上”,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念。不知从哪里刮来一条缀满栀子花的米白色旧式头巾,那条头巾就像有生命似的盘旋在宋默生的头顶。
“以你的观点,这辈子做我的儿子很委屈,你一定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挨过今日的黄昏不要再拥有一个能看见父亲的黎明。”?宋默生暗忖了一会儿,他操着反问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在你看来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真诚友善的,只有我狠毒叵测。”
“不是这样的,不,正是因为割舍不掉这份骨肉亲情,所以我才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心疾首。父亲,伤害了那些无辜的人后的您,您真的能心安理得的继续过富庶的生活吗?儿子只是不希望父亲深陷泥潭,以后就真的抽不出身来了。”
“爸爸,李明兰的谢罪还没有让您清醒吗?倘若您在矿难后一手遮天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攀比心。那后果可是不可估量的,您是要成为与世界斗争的大财阀吗?您的下一步是什么,您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万幸的是,儿子的死亡让这个收拾残局的女人幡然醒悟。您这个一心扑在名利上的男人终究不可靠。”
宋明昊试图从别墅的阴暗处抽身,但不知为何他的脚后跟就像紧贴在一堵墙的墙沿上似的。没有办法,他只有等待光明再次将阴暗的边缘撕裂。时间正紧张的流逝着,渐渐的,从皮肤沁出的紧迫感慢慢塞进他的心肺,宋明昊激动的呼吸,微微敞开的雪白衣领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遥相呼应着,就像是在光华璀璨的大理石旁铺垫着松软的天鹅绒。
米白色的头巾像长丝带般沿着不远的英伦古堡四周迎风自舞。宋默生不停的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褐色发丝。“看来我想的不错,你和你母亲都恨我。“宋默生满是不愿意的说:巨大的阴影随着令人窒息的气流迎面扑来,令人胆怯的黑暗中他的笑容自然轻松,但挂在嘴巴里的话却格外含糊不清。”不单单是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的每一个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他们也都恨我入骨。是啊,这世界上的人都觉得我十恶不赦,像个疯魔。但,明昊站在我的角度,你觉得你们对我公平吗?这个你自认为美好的世界对我一点亏欠都没有吗?”
宋默生绕到宋明昊的另一边,他满脸恼怒的敲着明昊的脑袋。
明昊身后的阴影区域非常狭窄,连带着幽深的矮草都混褪如身后棕褐色的建筑,这些建筑投射到草地上的剪影使得道路更加阴暗。
“爸爸,您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宋默生朝着他忍俊不禁的咧嘴笑着,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但紧随其后,他欲言又止的双唇又好似被那一副吸血鬼的假牙支撑得鼓鼓囊囊,他隐忍沉默的样子就像是波提切利画中的天使,明昊明白父亲习惯了端起架子,即便是在最亲的人身旁,他还是时刻提点着自己矜贵的身份。
气氛愈发消沉…
宋默生的嘴唇触碰到了明昊大理石般冰冷的脸肌。
四处乱溅的水花漫无目的在宋默生的四周转悠,他的右手破风抬起。在最后一段激荡的旋律响起前,他蓦然释怀的一双猩红色的眸子里蕴含了一股更为骇人的风暴骤雨。
看不见的潮湿空气混浊着松柏的清香在明昊松散的发丝间飞驰而过,呼啸而过的风同样也刺痛了宋默生的眼睛,那一刻他犀利的眸珠似乎被一张薄薄的绒花轻掩覆盖住。黑色的森林穿越了明昊深邃凹陷的眼,一时间两个人相对着的呼吸也渐渐慢了下来。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就像你总是替你的母亲痛心。而她又是怎样一步步的从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慢慢沦为市井泼妇。每个人的变化都是有原因的,她是很可怜,但当初的她疯狂的样子,也确实让人恨得不可一世。这世界上到处都是相对的东西,就像没有无缘由的好人,当然也没有无名由的恶人。”宋默生调整了站姿,他将自己的一双手交叉胸前。强烈的光芒下,他阴沉冰冷的眼睛依旧处于刚刚那片黑暗的世界中。
“今天的我站在世界之巅,每一个搂着酸痛脖子仰望我的人,都恨不得能有一副笼子从天而降的将我死死的锁在里面。倘若我今天被丢在荒郊野外,我想大家一定又会对我的生平好奇。人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吗?一叶障目、断章取义,难道现在盲从的人还少吗?和真相相比还是朦胧的臆造更有说服力吧。怎么别人对我有不信任的偏见,连你,我的儿子也有吗?”
摇曳的微风里,别墅上方的天幕是一片忧郁的浅灰,周围密密麻麻的哥特式建筑使得头顶的四方天空更加晦明幽暗。下寨的穿道口里,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正艰难的打着火。骤然间微弱的探照灯如走针般刺破黑漆漆的低空。转而又发出“轰隆隆”如闷雷回旋般令人心颤的巨响。
“父亲,你变了,你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母亲是这样,郑茜阿姨也是这样。就连您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下场,为什么要报复每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为什么?那些钱财名利真的那么重要,比人情还要重要吗?父亲你踩着脚下的皑皑白骨的时候可曾有过片刻后悔呢?一定要挖空心思暗害和你有联系的所有人吗?”
宋明昊踩在草地的凹槽中,他缓缓抬起头,满脸疑惑而又充满沮丧的望着宋默生,宋默生始终洋洋得意的红着一双眼睛。那一刻,明昊只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后悔?我凭什么后悔。伤害了那些人我就要心怀愧疚的将自己困在痛苦的阴影里吗?那么当年那些对我冷眼无情的人呢?那些对着别人的痛苦洋洋自得的人呢?那些将自己的幸运凌驾在别人的屈辱上的人呢?还有那些珍惜自己的健康却肆意践踏、漠视别人生命的人呢?明明是他们一步步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难道这完全都要我一个人认错吗?那我想问问那些人,看到我在冥界涅槃重生,他们后悔吗?不后悔不可能吧,他们现在一定恨不得将我戳成马蜂窝。无休无止的**啊,人的生命为何要和欲望纠缠在一起呢。这么看来谁没有利己心,但凡有的,谁不使手段自保,有谁的手上是真正的干净的吗?与世无争?或许只是我的名声太招摇,所以我的城府才被有心的人钉在耻辱柱上。就像你的同学,攀比吗?贪婪吗?不虚伪吗?程度深浅而已,层次不同而已。凭什么要把所有人都会犯的错发泄到我头上?”
宋默生步步紧逼的眼睛里充斥着漆黑与恐怖。他抓着宋明昊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就像深冬的石头。
“父亲,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相信只是贪婪遮住了你的眼睛,你不会是冷漠的。。。”那一刻,体内汹涌的纷乱被难以承受的痛苦吓走了,他目瞪口呆的凝视着宋默生。
“当年我和我的祖母瑟缩在墙角,靠乞讨度日的岁月,可有人对我施以援手,可有人对我投来善意的目光,可有人愿意靠近我温暖我?“宋默生的身上泛着清冷的微光,他不稳的脚步声在空洞似的草地上回荡。他的浑身都在颤抖,颤抖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失魂落魄。
”没有,真的没有。直到今天我还能记起那些经过我们身边人的眼中都带着相同的寒意。是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们就是一群尚且偷生的蝼蚁,别人轻轻一捏我们的小命就要化为无足轻重的炮灰。而那些自以为坐在云端的天使呢?这个世界上可有人会设身处地的把我们的疾苦揣进肚子??多少无眠的夜晚因为忍饥挨饿,我都觉得自己就要抗不过去了。那是永不苏醒的噩梦啊,每一次生病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被死神拉回炼狱中百般折磨,我的耳边还时常回想起汩汩鲜血暗涌着的声音,心脏那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她从刺痛到麻木,然后我又在骤雨初歇的清晨,在死循环般头痛欲裂、肝肠寸断的瞬间被自己疼醒,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我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昔日密友倒在泥泞的沟渠,慢慢风化成浮雕,你知道我有多淡然吗?我注定是那天之弃子,多少次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祈祷好运的降临,我祈祷自己糟糕的人生能得到诸神的赦免。然而我的真心从未得到片刻爱的回应。而这些我还都能承受得来。就为了这世上唯一拿命爱我的人,我只能咬咬牙挨过去。因为我知道我倒下,祖母的身后就空无一人。我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她只有我了,而我也只有她。“宋默生哑口苦笑道,那一刻那个恶魔般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遗憾。转而,他短暂的微笑换成严厉,就连硕硕有词的声音也跟着微微轻颤。
”当我唯一的亲人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也能从没有尽头的困厄中解脱出来。我死死拉着她的手,苦苦的哀求着让她带我一起离开这个冰冷陌生的世界。祖母她,她对着我微笑,她的眼神柔和的就像她从未受到过病痛的折磨。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她简单的摇摇头,使劲攥着我的手告诉我好好活着,她用她涣散的神识告诉我要等待命运的眷顾。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她濒死时慈爱的眼神,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为何注定要结束生命的人不是早已经失去斗志的我?为什么那个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甚至还能在很受伤的时候回以微笑的她就要离开,而这座城市里无数为非作歹、恶名昭著的人,他们为何还会好端端的活着?难道对于苦海中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才是救赎的馈赠吗?而对于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来说,死亡是欲望的终结?这不公平,这对早已经千疮百孔的我来说并不公平。?“
宋默生淡漠的说着,他的声音虚弱如丝,苍白的面容上那双平静的眼珠里甚至没有一毫厘能容得下日月,他凝望着不远的低矮拱形地道上逐渐明亮的日光斑,肃穆的样子就像是审视着冰雪两重奏下哀鸣遍野的地下城。
宋明昊轻轻哼咳着嗓子,奇怪的望着宋默生。
宋默生无奈的低下头,随风飘动的墨发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像慢慢卷皱的信纸。
当他迷蒙的眼睛重新瞥向宋明昊时,他的笑得更加灿烂,那一幕比起父子间交心诉苦,更像是在和老朋友话别。宋默生的脸变了色,谜之自信过后是怀疑的神情。而冷漠的苦笑过后他重新恢复了镇定。尽管他依旧嘶哑的声音宣告着他的心并不平静慰宁。当然,他佯装微笑的眼睛里逐渐冻僵的愠怒就是最好的解释。
”你翻过垃圾桶去找膄掉的食物吗?你嚼过比砖头还要硬的冷馒头吗?你知道唾沫喷到人脸上时是怎样的刺痛吗?还有,还有那些硬生生掰开你手掌心去抢夺救命钱的大孩子,他们抬起你下巴时,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里都沁出了不亚于恶魔的铜臭味道。哦,当然当他们从你的手中拿不到钞票的时候,他们的眼神简直比吸血鬼还要凶狠。他们的上嘴唇向后张开露出阴森森的獠牙,嘶嘶的不满声,身体前倾,就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你残存的身躯撕烂。当你被榨干的血骨无存时,他们还是会对你进行下一波进攻,因为你并非身灭魂断。”如幽深小巷般漆黑的死角,宋默生修长的身子就快被空隙间摇晃着的阳光晃散。他瞪了一眼一向怒目而视的宋明昊。那一刻,明昊可以感受到他胸中的怒气再聚集就要如泄洪般爆发,而宋明昊并不想让父亲因追忆旧事而再次受到巨大的伤害。
父亲舒开眉头,将深紫色的唇片抿成一条扭曲的直线,他依旧漠然决绝的注视着明昊,而宋明昊始终带着痛苦的表情凝望着父亲。
“父亲,收手吧,过去的一切都随风飘散了好吗?爸爸,你要相信时间是公平的,过去的也应该过去了。“宋明昊突然打住,等他再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依旧很轻。”父亲您那么痛恨当年那些漠视您和曾祖母的人,那您看看现在的自己和当初那些修罗神殿的审判者有何分别吗?您是失去了常人都拥有的快乐童年,可是现在的您,为何您已经拥有了别人艳羡的一切却还是不知道满足呢?您口口声声说这是命运的亏欠,但看看您如今的地位,亏欠都被时间弥补了,不是吗?还有倘若时光能倒流,往事能重来,我想母亲她一定会放过您和郑茜阿姨的。我知道您心底最深的悲鸣一定还有这样一重原因。”
“闭嘴,你没有资格指点一个呵护你成长的父亲。”惊人的怒吼从背后传来,就像一记惊雷爆裂在宋明昊身后的那片澄净碧空。“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还不是为了那个夏七月。为了一个外人,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毫不在意了吗?如果你真的能明白我当年的绝望,此刻的你应该保持沉默。”
一道似是从他胸膛中爆挤出来的呐喊,使得明昊浑身一震。尽管宋默生的脸上毫无血色,但拂过面颊的清新空气里还是带着战争打响时的烈焰。
“何况生意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你一个死读书的孩子、你母亲一个家庭妇人,你们能懂什么?你们这群只懂得混吃等死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真实的残酷。”
耳膜一阵轰鸣过后,就连心脏在胸膛跳动时的闷响都如尖锐的钟声般源源不断涌向稚嫩的唇齿间。
宋明昊愣在那里,强烈的阳光射得他睁不开双眼,他低着头,细数着脚下凹凸的石头。
飞湍直下的水柱有将近十五米。
伴随着节奏明快的乐音,飞溅到阳光下的水泡中折射着晶莹绚烂的七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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