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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福根泄气的道:
“人在这般半天云高的塔顶上,拿我这一等一的轻功修为都束手无策,凭你们几个落地滚的本事又有屈的法子可想!玩儿完啦,如今我们除了候着挨宰,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子好走……”
一想及落到“双老”手中可能发生的后果,缪千祥有些不寒而栗,他脸色灰败,全身冰冷,说起话来竟控制不住语尾的颤音:
“莫不成……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嘿嘿一笑,却是笑得辛酸——姜福根吸吸鼻子,咧开嘴巴宛似在哭:
“坐以待毙?好叫你得知,我们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啊,惨……”
汪来喜冷静的道:
“别他娘这么没出息,我就不相信逃不掉,大伙先稳下来,平心静气,面对艰难,好歹总会有条活路给我们走!”
杨豹似乎也大感沮丧,他沉重的道:
“来喜,你要知道,‘双老阁’不比‘仙霞山’那伙毛人,‘仙霞山’上我们靠着几分运道,才险险脱出虎口,眼下的情景,怕是难获侥幸了。”
汪来喜神色镇定的道:
“你宽念,豹哥,让我来寻思寻思——”
姜福根讥消的道:
“寻思的结果,可别又是举手投降,例如你有这个打算,亦不用花脑筋去寻思了,我早就想到这一步啦。”
潘一心优戚的道:
“投降我是坚决反对,竹兰双老万万不会饶恕我们,于其引颈就戮,还不如冒死一拼,哪怕里外豁上一条命,至少尚落个硬气!”
摆摆手,汪来喜道:
“稍安毋躁,老实说,拼不拼都是一个鸟样,我们拿什么去同人家拼?‘仙霞山’‘白麒麟帮’那干小混子我们都拼不过,又有什么能耐来抗括双老这等的江湖大豪?我们只可朝一个方向去想——避战逃命方称适切。”
杨豹道:
“却是如何逃法?”
好像是告诉杨豹不必空费心思图逃了,只在突然间,从“巧真塔”的四面八方,亮起了一片灯笼火把,不但缓如繁星,更似条条流走的火龙,塔下是亮若白昼,塔顶亦被映照得一清二楚,五人容身处的藏宝间,连那粒镶嵌于承尘顶上的夜明珠都不由黯然失色,光彩低迷。
杨豹蓦地窒噎一声,惊悸的问:
“这……这是怎么码事?”
潘一心凑到塔眼旁边急往下瞧,天爷,塔底下业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那些人一个个劲装疾服,虎背熊腰,手上的兵刃在火光的反映下娼烟生寒,却是静肃无哗,阵势森然,数一数,怕不近二百余口!
缪千祥也伸头看得分明,他不禁气急败坏,一张圆脸都走了样:
“我的亲娘,这不是吃人家包围啦?如此光景,还指望朝哪里逃去?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算是作的哪门子孽啊……”
低斥一声,汪来喜板着面孔道:
“兄弟们全是为你的事才落得这等进退维谷,才陷入眼下的困境,别人都不埋怨,你还有什么好嘀咕的?”
缪千祥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关态,免不了又羞又愧,正待加以解释,塔外面已有一个雄浑粗实的声音,字字着力的传扬上来:
“朋友们好本事、好胆量,竟敢夜闯‘双老阁’、暗潜‘巧真塔’。朋友们既有这等胆识,何不露个面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也好拜认一下是哪一路的高人?”
姜福根“喀噎”一咬牙:
“他娘,明火叫阵啦!”
汪来喜往塔眼凑近,轻声道:
“我来应付他,先把情势暂且稳下来再说。”
清了清嗓门,他露出半张脸去,提着气吆喝:
“下头发话的是哪一位?”
在塔底周遭的灯火煤亮中,一个卓然独立的金袖大汉仰起面孔,由于距离太高,仅能约略看出那金袍人蓄着一把赤焰般的红胡子:
“我是向继终,‘双老阁’护卫首领,道上朋友称我为‘金戈’,不知尊驾是否亦有个耳闻?”
有个耳闻?汪来喜和他的众家兄弟们不但是素仰已久,更且觉得如雷灌耳,乖乖,姓向的可是竹兰双老手下第一员大将哩,瞧那番气宇威风,果然透着不凡,汪来喜扭回头来,冲着大伙低声道:
“是姓向的出面了,该怎么说?”
杨豹紧张的道:
“怎么说都好,来喜,你看着应付吧!”
汪来喜于咳一声,又凑近塔眼:
“呃,原来是向老大,真叫久仰了,今晚得以识群,也算幸会,只木过,嘿嘿,场面和时间上有点不对付……”
话说得尴尬,听的人心中自然有数,却是七情不露,极为稳练的道:
“朋友何不亮个万儿?还有其他几位,也请一并引见引见!”
汪来喜暗里咒骂,表面上打声哈哈:
“人呢,都该有名有姓是没有错,向老大,但此刻在下我却不便泄底,并非是畏首畏尾,实乃形势所逼,还请向老大你包涵则个!”
塔底下,向继终缓缓的道:
“尊驾现在不说,我亦无须勉强,因为早晚能叫你说,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说;尚有一问,各位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们上去请各位下来?”
汪来喜手心出汗,硬起头皮发一声笑,嗓调嘶哑得像在同什么无形的压力挣扎:
“向老大,你不想想,你们上得来么?”
向继终暴笑如雷,泰山笃定的道:
“我们上得来,朋友,但我们上来与你们下来,其中的待遇大有分别,至少见面的当时会有愉快和大不愉快的差异,各位考量考量,敬酒总比罚酒容易下咽,错过机会,就后悔莫及噗!”
贴在塔眼另一侧的姜福根,忍不住低声骂道:
“听听这姓向的一番屁话,简直打门缝里看人,把咱们看扁了!”
杨豹忙道:
“来喜,告诉姓向的我们要商议商议方能决定,先磨他一阵再说!”
汪来喜将言语传下,下面的向继终却十分老辣,回答得毫不含糊:
“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们半姓香的辰光商量,过了时间,立即入塔拿人,决不延宕!”
汪来喜操了一声,口沫四溅的喝吼:
“你放心,包管限期内有回话——”
杨豹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停搓揉着两只手,连声道:
“怎么办,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姜福根脸色铁青的道:
“怎么办都行,就是不能投降,‘仙霞山’上的好事决难重演,运气不会老跟着我们,如今全指望我们的‘巧班才’出点子,且看他的主意吧!”
汪来喜像是下了决心,声音从齿缝中逼出来:
“我们逃!”
“嗤”了一声,姜福根斜吊起眼珠子:
“说得容易,谁不知道该逃?却是怎么逃法,往哪里逃上?”
汪来喜不再多言,迅速从配置在后腰间的囊袋中掏出一条宽约三寸,长逾九尺的灰色带子来,这条似皮若胶、弹性极强的带子,两端各连得有一枚寸许长短的螺钉;他手掂带子,走到塔眼之前打量着两侧的距离角度,又自靴简内摸出一把小榔头,分将带子两端的螺钉敲入墙缝,再加旋紧,带子便形成弓弦状平坠下来,中心点正好对着塔眼,他拿手试试劲力,一扯一放之下,带子后张前弹,发出“嗡”的一声颤响,果然力道甚大,弹性无碍。
姜福根不由看得满头雾水,他疑惑的道:
“这是在干什么?”
抹了把鼻头上的汗珠,汪来喜僵硬的道:
“这是在帮你逃命,我说姜三!”
姜福根不解的道:
“眼下可不是玩笑的时候,一根软木拉几的带子如何能帮人逃命?”
汪来喜冷冷一哼,又从百宝囊似的囊袋中取出五块把叠得周整平滑、方正如豆腐干也似的黑色绸布,他拍起其中一块,猛然迎空抖开,但闻“哗”的一声,绸布向上澎升,竟变戏法一般展现出一朵略圆的菇伞形状,绸布中空之内充满空气,靠着气体的浮力飘动,似乎承载力还相当之大,而菇章形的绸布四角,都有极细极韧的钢丝以钢扣缀紧,沿四角延伸向下,集中嵌连在一对坚牢的红木握把上,双手握着握把不停扯动,绸布上下浮沉,兴劲带力,活脱是一把无骨的巨伞。
五个人里,其他四个全看傻了眼,不明白汪来喜是在摆弄什么玄虚,这位“巧班才”二话不说,拿起另外的四块绸布,逐一塞进他四位伴当手里,面无表情的道:
“咱们按步就班的来,等一歇我先示范几个动作,你们千万要练熟了,到时候才堪保无碍,否则搞不好弄个跌腿断胳膊的,可怨不了我。”
杨豹也禁不住迷悯的道:
“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又是干啥使用的?”
缪千祥抚摸着手中油滑密致的这块绸布,楞呵呵的跟着道:
“来喜哥,这块绸子看起来是方的,经你抬手一抖就变成圆的了,只这种巧劲,恐怕就不是一时半刻学得会的,待要练多久才能有你同样的火候呀?”
连连摆手,汪来喜沉声道:
“你们别打岔,我说过,咱们按步就班,一桩一桩的来,不用急,可也磨不得洋工,等我把这几样东西的作用向大伙解说明白,自然就知道它们的好处所在了,想逃命,还得看各位能否心领神会,和我亮出来的玩意相配合,是以在我教示的当口,务必要听仔细——”
姜福根不耐的道:
“快说吧,别他娘又在找机会训人!”
指了指那条宽韧的灰色皮带,汪来喜道:
“这条带子,是拿像树的胶汁渗合着鹿骨熬煮之后才定的模,其中尚加得有铜丝铁线,以增强它的弹力与韧劲,现在我把带子两端的螺钉嵌入墙缝旋紧,它的作用就如同弓弦相似,等会待要逃命的辰光,每个人将双手分撑塔眼左右,双脚并拢悬空,蹬踩于带子中央部位,并尽量向后伸张,模样好像上弦之箭,到绷满了弦,双手快放紧贴股边,人就会以稍稍上仰的高度往外飞射而出……”
“咦”的吞了口唾沫,缪千祥面青唇白的道:
“来喜哥,这塔高已有十好几支,如果再借这条带子的弹力将人往上射,岂不是越窜越高?到了那等半天空里,掉下来还有命在么?”
汪来喜道:
“下面就说到第二步了——人到了那种高度,跌下来自然难以囫囵,所以就用得上各位手中的这块绸布啦,在上冲的力道衰竭,感觉往下坠落的一刹,你们便须像我方才那样,立时抖开绸布,使其迎风兜气,尽快蓬涨成圆菇的形状,人借着绸布浮空的阻力,朝下坠跌的势子即会缓慢得多,我们可以利用握把来调整下降的方位,它四角处交叉扣系在握把间的钢丝,就是转向的关键……”
姜福根心腔子里似小鹿乱撞,口干舌燥的道:
“但,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以何种手法将绸布适时抖开?”
汪来喜道:
“这正是我要给大家示范的几个动作,只要将窍门拿捏住,运用起来十分容易。”
缪千祥喘息着道:
“来喜哥,你玩熟了自则十分容易,我们初学乍练,定规比不上你的得心应手,尤其人一到了高处,业已意乱神晕,若是一旦疏失忘了动作,不就没得活了?”
汪来喜严肃的道:
“桩儿,眼下不是挑三顾四的时候,这样做虽然危险,脱走的比算却不小,要是束手就缚,便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你要明白,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这一招,即是死路一条!”
潘一心接嘴道:
“不错,来喜二哥,你就开始教我们抖展绸布的手法与技巧吧,辰光不多了!”
点点头,汪来喜首先讲叙分解动作——从力竭下坠的开头说起,他一边示范,一边仔细告诉兄弟们身形该怎样翻转,双臂如何抬扬,两腿如何摆动,绸布挥抖的角度,双手与握柄的抓取方法……连续做过三遍之后,他又以持续动作演练给大家看,一时之间,只见他身形腾舞滚旋,手则的绸布“澎”“澎”上扬内收,光景十分的热闹怪诞。
塔下面的人看不到塔中的情形,若是吃他们看在眼里,十有九成会以为这些困在高处的不速之客,通通得了失心疯、个个起癫狂啦。
兄弟几个一遍又一遍的复习着每一种动作,汪来喜不惮其烦的为大伙指点修正,学的人和教的人相似,没有多久已是一头一身的大汗。
当然,四位难兄难弟里,学习最具成效的人是姜福根,他不但一点就透,更且触类旁通,几下子就完全进入情况,最苦的是缪千祥,笨手笨脚,运转沉滞,害得汪来喜恨不能索兴背着他一头撞出塔去!
杨豹忽然停止了动作,他倾耳聆听,一面胸口起伏,呼吸粗浊的道:
“且慢,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其他各人立时静止下来,凝神屏息间,果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隐隐传来——声响传自塔底,仿佛是轮轴旋动时的鞭辅之声,还混杂得有链条的磨擦声,好像是,呃,好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物体正被缓缓启开!
汪来喜慕他身子一震,脱口道:
“不好,这些王八蛋果然明毒,闻声不响的待要抽冷子打突击,他们已经在开动机关吊升塔底的铁门啦,各位兄弟,准备走人!”
姜福根愤然道:
“不是说等我们商议之后回过话才有所行动么?居然把约定当做放屁,尽阴着摆弄人,这般家伙真正不是些东西!”
凑近塔眼往下观望,潘一心边向兄弟回报所见:
“他们是在启动塔门,一大堆人簇雍在门外四周,光景是待启门以后一拥而入……”
缪千祥着急的道:
“那就快点行动吧,如果等他们冲了上来,怕是一个也逃不掉啦!”
潘一心镇静的道:
“先别急,何妨等对方大部分人手扑入塔里,在他们忙着关闭各项禁制又攀登到半截腰不上不下的时候再走?我们也好歹捡个便宜,减少见分危险!”
杨豹道:
“有道理,就这么办,他娘你奸我滑,谁也甭提那些仁义信守!”
塔外面,又传来“金戈”向继终的呼喊:
“半柱香的辰光到了,各位倒是商议妥了不曾?再要拖延,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汪来喜向姜福根道:
“前锋已动,兵戈将起,犹在那里掐着卵蛋唱他的平和调,这不叫可恶叫什么?姜三,给我骂,狠狠的骂,最好也能把这姓向的骂进塔来!”
姜福根露出半张脸去,冲着下面吐一口口水,吊起嗓门破口大骂:
“向继终,我操你的六舅,你个尽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狗头,明着暗里完全口是心非,阴险到了极处,明明已在开启塔门,待要上来对付活人,却还睁着一双白眼放些浑话,你想要诓骗你哪一个爹?告诉你,老子们江湖跑久了,你这点小花巧只当是幼儿的开裆裤,你以为风凉,我们看着好笑……”
塔下面,向继终似乎真被激怒了,声调立转亢厉:
“大胆毛贼、三流混子,竟敢以污言秽语辱骂于我!且看你今晚如何超生!”
姜福根瞅着事情业已逼到这等节骨眼上,不豁出去也不行了,他毫不示弱的跟着吼:
“向继终,继你娘的终,老子就骂你,你这龟孙王八蛋能啃得了我一根鸟毛?”
于是,向继终的咆哮声宛如平地起了一记焦雷,隔着这么高下犹震得人耳膜发麻:
“好小辈,你且等着!”
缩回身来,姜福根又是得意,又是悸惧的朝着各人眨眨眼:
“成了,塔门已开,姓向的也一头发情公牛似的冲进来啦!”
汪来喜忙道:
“咱们这就走人——桩儿最小,功夫亦差,让桩儿先走,记得刚才练习的动作要诀,千万不要慌乱,沉着应付,自可平安无事;落地之后,别忘了立时赶到集合地点,老孙正在等着,若是有落单的,便到‘乐合居’见面,兄弟们,稳着干!”
杨豹冲着缪千祥一瞪眼,低吼道:
“快,你还在磨赠什么?”
汪来喜赶紧以宽松的口气道:
“不慌不慌,大胆小心,照步骤来。”
缪千祥仍然免不了紧张异常,他战战兢兢的来到塔眼之前,由汪来喜与潘一心帮着他摆好姿势——双手分别撑支在塔眼两侧,脑袋对正塔眼,两腿蹬在胶皮带上尽力往后绷张,整个身形不但悬空,而且笔直如箭,他的左手上还紧握着黑绸布下端缀连着的握把,由于过于用力,五指关节已呈现着凸突青紫,人也汗水满额。
汪来喜猛的向缪千祥背心拍下,喝一声“走”,“刷”声弹震暴响里,人已仿佛怒矢般从塔眼中飞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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