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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小说网 www.cdjxj.net,最快更新猫与鼠最新章节!

    战前,霍尔斯特-韦塞尔中学叫做威廉工子高等实科中学,这所学校和我们的学校差不多,尘土飞扬,到处都弥漫着臭味。那座一九一二年落成的大楼从外表上看要比我们这座火柴盒式的砖楼更可亲一些。它位于本市的南郊,紧靠耶施肯塔森林。所以,到了秋天,当新的学期开始之后,我们两个人上学的道路就毫不相干了。

    暑假期间他一直没有露面——整个夏天都没有见到马尔克的影子——听说他在一个专门培养发报员的军训营①报了名。无论在布勒森还是在格莱特考浴场都无处寻觅他的晒斑。由于到圣母院去找他也毫无意义,古塞夫斯基司铎在暑假期间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个最可信赖的弥撒助手。弥撒助手皮伦茨自言自语: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圣餐②——

    ①希特勒青年团对青年进行战前训练的军营。

    ②这是模仿利口酒广告“没有迈耶尔酒,就没有喜庆”。下文中的“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夏天”亦同。

    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有时仍旧索然无味地呆在沉船上。霍滕-索恩塔克企图找到报务舱的入口,结果还是白费力气。那几个低年级男生到处传说在舰桥下面有一个布置得非常精美奇怪的暗舱。一个两只眼睛靠得很近、被他属下的那些傻瓜叫做施丢特贝克①的家伙,不辞辛苦地多次潜入水中。图拉-波克里弗克的表哥是个又瘦又小的家伙。他到沉船上来过一两次,可是从未潜下去过。我不是用思想就是用语言试图与他进行一次关于图拉的对话,我对她很感兴趣。可是,这位表哥也同我一样深受图拉头上那条蓬乱的羊毛头巾和她身上那股永不消失的木胶气味之苦——或许是受别的什么之苦?“这关你屁事!”她表哥对我说——或者他本来会这样说——

    ①施丢特贝克是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一个在波罗的海和北海一带活动的海盗组织的头目。

    图拉没有上船,而是一直呆在海滨浴场。她同霍滕-索恩塔克的关系已经告吹。我虽然和她一块儿看过两场电影,但却没有交上桃花运:她可以和任何人一起去看电影。据说,她看上了那个叫施丢特贝克的家伙,这真是太不幸了,因为施丢特贝克似乎更看重我们的这条沉船,一直在设法找到马尔克的暗舱入口。暑假快结束时,有不少人私下传说他已经成功地潜入了暗舱,但是却毫无凭据:他既没有取出一张被水泡胀的唱片,也没有带上来一根霉烂的雪枭羽毛。然而,谣传仍然不胚而走。两年半之后,当那个以施丢特贝克为首的相当神秘的青年团伙被破获时,有人传说审案期间曾经提到我们的沉船以及舰桥下面的暗舱。我那时已经投军吃饷,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只能从古塞夫斯基司铎那里了解一些。他在邮路畅通的情况下一直给我写信,以表其关怀和爱护之心。他在一九四五年一月——当时俄国军队已经逼近埃尔宾①——写的最后几封信中,曾谈到所谓撒灰帮②对维恩克司铎主管的圣心教堂进行的一次可耻的袭击。信里提到了施丢特贝克这小子的父姓;此外,我还记得信中有关一个三岁孩子③的内容:他被这一帮人尊为护身符和吉祥物。古塞夫斯基司铎究竟是在最后一封信中还是在倒数第二封信中提到那艘沉船的,我现在时而很有把握,时而又不敢肯定,因为装有日记本和干粮袋的小布卷不幸在科特布斯④丢失了。那艘沉船在一九四二年暑假之前庆祝了它的盛大节日,而在暑假期间却失去了光彩。由于当时缺少马尔克,我至今还觉得那个夏天十分乏味——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夏天!——

    ①距但泽东南五十公里的海港城市,战后划归波兰,现名为埃尔布拉格。

    ②1942年以后在德国大城市出现的许多地下青年组织之一。

    ③指《铁皮鼓》中的主人公奥斯卡-马策拉特。

    ④本书作者1945年4月20日曾在科特布斯负伤。

    不能说我们由于他不在而感到绝望。能够摆脱他,不必总跟在他的身后,我当然格外高兴。可是,我为何刚一开学就跑到古塞夫斯基司铎那里去报名当弥撒助手呢?古塞夫斯基司铎自然非常高兴,那副无框眼镜后面堆起了笑纹,然而,当我趁着为他刷罩袍的机会——我们坐在法衣室里——顺便问起约阿希姆-马尔克时,那副眼镜后面的笑纹立即被他的严肃一扫而光。他用一只手扶住眼镜,平静地说道:“当然,他还像以往那样尽心尽职,从未误过主日弥撒,可是,有四个星期他却跑到什么军训营去了。我决不相信您仅仅是由于马尔克的缘故才来辅弥撒的。您说对吗,皮伦茨?”

    大约在两个星期之前,我们接到通知:我哥哥克劳斯下士在库班河畔①阵亡了。于是,我便把他的死说成是再次辅弥撒的理由。古塞夫斯基司铎似乎听信了我的话,或者他是努力使自己相信我和我的进一步发展了的虔诚之心——

    ①库班河发源于高加索山脉,流入亚速海。苏德军队曾在库班半岛激战。

    让我回忆霍滕-索恩塔克或者温特尔的面部细节是很困难的,然而,我却记得古塞夫斯基司铎那浓密、粗硬、略有点花白的黑色鬈发和那使罩袍落满头屑的头皮。他的后脑顶部剃得光光的,泛着淡淡的青色①。他的身上始终散发出桦木护发水和棕榈橄榄油香皂的气味。他时常用一支雕刻精细的琥珀烟嘴吸东方香烟②。他算得上是一个开明的神职人员,常常在法衣室和我们这些弥撒助手以及首次领圣餐的孩子打乒乓球。所有的白色法衣,包括披肩和长袍,他都要让一个叫托尔克米特的女人浆得十分硬挺:要是那老婆子身体不爽,这事儿便交给手脚灵巧的弥撒助手,经常是由我来完成的。无论是臂巾、圣带③还是衣柜里摆着或挂着的十字褡④,他都亲自系上了薰衣草香袋。在我大约十三岁的时候,他曾经将那短小无毛的手伸进我的衬衫里,从颈项向下,一直摸到裤腰处才把手抽了回去,因为我的运动裤上没有松紧带。我以前都是用缝在里面的布带子系裤子。由于古塞夫斯基司铎的友善态度和那种常常酷似男孩的气质已赢得了我的好感,所以我并不很计较他企图实施的动作。直到今天,我想起他的时候还常在心里不无善意地嘲笑他。至于他有时不怀恶意地、只是为了探寻我皈依上帝的心灵而顺手摸一把的事情,在这里就毋庸多言了。总的来看,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神甫。尽管他管辖的教区以读书不多的工人为主,他还是精心装备了一个阅览室。他对工作保持着适度的热情,在信仰方面也有所保留——例如关于圣母升天的教义——此外,无论谈到圣坛的台布、耶稣的血还是在法衣室谈起乒乓球球艺,他都是那样煞有介事地吊着嗓门。如果说他有什么俗气的地方,那就是他在四十岁出头时提出改名的申请,不到一年之后他便开始自称为古塞温或古塞温司铎,而且还让别人也这样称呼他。当时,把以“基”、“科”、“拉”——例如弗尔梅拉——结尾的波兰式姓名日耳曼化是许多人都追赶的时髦:列万多夫斯基变成了伦格尼施;屠户奥尔采夫斯基先生脱胎成为奥尔魏因肉铺老板;于尔根-库普卡的父母想改姓东普鲁士的姓库普卡特——可是他的申请不知何故被拒绝了。或许是按照扫罗变为保罗⑤的模式,古塞夫斯基也想变为古塞温,但是在本文中,古塞夫斯基司铎依然是叫古塞夫斯基,因为你,约阿希姆-马尔克没有改名换姓——

    ①天主教神职人员均将头顶剃光,作为识别记号。

    ②即淡味型香烟,其原料主要产自罗马尼亚、埃及和土耳其等国。

    ③神职人员挂在左臂上起装饰作用的圣巾谓臂巾;交叉在胸前印有十字架图案的长条带谓圣带。

    ④神甫行弥撒或圣餐礼时穿的宽大的无袖长袍。

    ⑤保罗,基督教《圣经》故事人物,原名扫罗,后易名为保罗,在罗马被尼禄皇帝处死。

    当我在暑假之后第一次去辅早晨弥撒时,我又一次见到了他。弥撒前的祈祷刚刚结束——古塞夫斯基站在使徒书位①一边念领祷词——我就在圣母祭坛前的第二排长凳上发现了他。不过,直到朗读使徒书和吟诵赞美诗之间的空歇以及此后诵读福音书的时候,我才有时间端详他的容貌。他的头发仍然像往常那样从正中向两边分开,用糖水加以固定,而且新近又增加了近一根火柴杆的长度。浸过糖水而显得十分僵挺的头发犹如陡斜的屋顶盖在两侧的耳朵上:他几乎可以代替耶稣显灵了。他十指交叉,双手举到额前,胳膊肘子悬空。在两手之间的缝隙下面露出了那段完全裸露的、毫无遮掩的颈项。他把衬衣的领子翻在罩衣的领子外面:没有领带,没有流苏,没有垂饰——改锥或其他任何一件取自那个收藏丰富的宝库的东西。空旷的原野上唯一的动物就是那只跳动不止的老鼠。它蛰伏在皮肤下面,取代了喉结;它曾经引来了那只黑猫,并且诱使我将那只猫接到他的脖子上。在喉结和下巴额儿之间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已经结痴的抓痕。在唱赞美诗的时候,我险些误了摇铃——

    ①天主教举行礼拜仪式时,主礼人和辅礼人通常站在圣坛前的左侧朗读使徒书,站在右侧朗读福音书,因此圣坛的左侧被称作使徒书位。

    在领圣餐的长凳前,马尔克的举止倒不算很做作。他把交叉的双手垂到锁骨下面,嘴里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似乎他的肚子里没完没了地用文火熬着一锅甘蓝。他刚刚拿到圣饼就玩了一个新的花样。迄今为止,他一直像每个领圣餐者一样,默默地从圣餐长凳径直走回他在第二排的坐位。这一次他却延长了这段路,在退回原位的途中他先是踮着脚缓慢地走到圣母祭坛的正对面,然后双膝跪下,不是直接跪在亚麻油毡地板上,而是选择祭坛前的一块粗毛地毯作为垫子。他将交叉的双手举过眉间,举过头顶,充满渴求地一点点伸向那个比真人稍大的石膏塑像。那位处女中的佼佼者站在泛着银光的月弯上,怀里没有抱孩子,身上那件布满繁星的普鲁士蓝色①罩袍从肩头一直披落到踝骨,修长的十指交叉在扁平的胸前,那双镶嵌的、略微外凸的玻璃眼珠仰望着从前的健身房的天花板。马尔克依次抬起两膝,站了起来,再次将十指交叉举到翻开的衬衣领口前面,地毯在他的膝盖处留下了一块粗糙的红色图案——

    ①一种深蓝色。

    古塞夫斯基司铎也注意到了马尔克这种新发明的每个细节。我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弥撒仪式刚完,他像是受到压抑要卸下或者分摊某种负担似的,立刻就情不自禁地谈起了马尔克过分的虔诚和引人注目的举止,以及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担忧。他说,无论是哪一种内心危机使马尔克拜倒在圣坛前面,他对圣母玛利亚的虔诚都接近于异教徒式的偶像崇拜。

    马尔克在法衣室的出口处等着我。我差点惊恐地退人门内,但他已经抓住我的手臂,用从未有过的轻松口吻又说又笑。他这个平素沉默寡言的人开始谈起天气:晴朗和煦的秋日,金色的游丝挂满天空——未等话音落下,他突然将话锋一转,还是用那种聊天的口气说道:“我是自愿报的名,可事后不禁摇头后悔。要知道,我对这些事儿没有多少兴致,我指的是军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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