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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木还要松了一口气。然而同时,我又觉得照现在的状况,我还可以继续疯狂下去,这种程度的桃色冒险不该就此停下来,纵使一时疏忽丢了性命又有何妨。
12日。……下午2点多春久来了,好像呆了两三个小时。晚上吃完饭,飒子马上出了门,说是去斯卡拉座看马尔丹-拉萨尔主演的《扒手》,然后去普林司饭店游泳。我想象着身穿坦胸露背的泳衣的飒子那雪白的臂膀,在灯光下闪烁的情景。
13日。……下午3点左右,又经历了一次桃色冒险。只是今天眼睛没有红,血压也正常。反而让我扫兴,仿佛不到那个程度就不过病似的。
14日。净吉晚上从轻井泽回来。他星期一上班。
15日。飒子说昨天到好久没去的叶山游泳了。今年夏天为了照顾我,没能去下海,所以没机会晒黑一点儿。飒子的皮肤有白人那么白,被太阳晒到的部分有些发红。她说从颈部到胸部晒出了一个V字形的红印,穿着泳衣的地方很白,今天她似乎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而请我进浴室的。
17日。今天好像春久也来了。
18日。……今天也进行了桃色冒险。只是和11日、13日稍有不同。今天她是穿着凉鞋冲澡的。
“你为什么穿凉鞋?”
“在歌厅看脱衣舞时,舞女都是光着身子,穿着鞋表演的。对于迷恋脚的您来说,这样不是很有魅力吗?”
这还没什么,后来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今天允许爷爷心吧。
“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都不知道吗,前几天爷爷还做过哪。”
“是亲吻脖子吗?”
“是啊,是心的一种呀。”
“我没学过这个英语。”
“上年纪的人真是麻烦,就是爱抚的意思。”
“那么,我可以吻你的脖子了广
“您可得感激我哟。”
“我给你磕头好吗。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害怕我吃不消呢。”
“您是要有足够的精神准备。”
“再往后能做什么呢?”
“先别想那么多,先做心吧。”
结果我抵挡不住诱惑,享受了二十多分钟的所谓心。
“哈哈,我赢了,这回您可不许不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呀?”
“我说出来您可别吓瘫了。”
“到底什么呀?”
“我老早就想要买件东西。”
“什么东西?”
“猫眼石。”
“猫眼石?”
“对,不是那种小的,是男人戴的那种大个的。我在帘国饭店的首饰店里看上了一颗,我很喜欢。”
“多少钱?”
“三百万。”
“你说什么?”
“三百万。”
“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我现在哪有那么多钱。”
“我知道您正好有笔款子没用。我已经订了货,说好这两三天内去取货的。”
“没想到心这么昂贵呀。”
“不过,以后每天都可以允许您心呀。”
“光是可不行,真的接吻才有价值。”
“说什么哪。刚才还说给我磕头呢。”
“这可麻烦了,被老伴知道了怎么办哪?”
“您没那么笨吧。”
“怎么说也心疼啊。对老人不能这么欺负吧。”
“看您那副高兴的样子,言不由衷。”
我的确是满脸愉快的表情。
19日。天气预报台风快到了。也许与此有关,手痛又发作了。腿也不灵便起来。飒子买来杜尔辛,每天吃三次,总算减轻了疼痛。
下午,铃木来电话,“台风来了,出行不便,今天请休诊一次。”我让女佣转达“知道了。”便从卧室回书房,刚坐下,飒子进来了。
“台风要来了,非这个时候去不可?”
“趁着您还没改变主意,把我想买的买了,尽快戴在手上。”
“我说话算话的。”
“明天是星期六,一睡懒觉就取不了钱了。俗话说,好事要快做。”
这笔钱我本来有别的用途。我们一家祖祖辈辈住在割下水,从父亲那代起搬到了日本桥区横山呼一街。那是明治初年的事。大正十二年大震灾后,又搬到了麻布狸穴的新居。我四十一岁时,父亲去世,过了几年母亲也去世了。房子破烂不堪,战后,我想把那边重新翻盖一下,作为养老之所,但老伴一直持反对意见,理由是这样做对父母不孝。飒子所指的就是这笔费用的一部分。
“我回来了。”
飒子早早回来了。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犹如凯旋归来的将军。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不说话,伸出手来给我看,手心里有颗猫眼石,果然非常漂亮。我翻盖养老所的空想化为这柔软手心里的一块石头。
“这有几克拉?”我拿在手里掂了掂。
“十五克拉。”
这时,我的左手又痛起来了,赶紧吃了三片杜尔辛。看着飒子那炫耀的神色,疼痛也变成了快乐,这比起养老所有意义得多……
20日。台风14号越来越近,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轻井泽。有飒子和佐佐木陪同我。佐佐木坐二等车厢。佐佐木总是担心天气,想再推迟一天,我和飒子都不同意。我们两人都神气十足的,根本不把台风放在眼里。此乃猫眼石的魔力。
23日。本打算和飒子于今日回京,可是由于学校要开学了,所以决定于明日提前返京。老伴说,你们也再推迟一天,和大家一起回去吧。结果,和飒子两人的旅行乐趣化为泡影。
25日。今天早上刚刚开始恢复牵引,就因没有效果而停止了。针灸也打算到月底停下来。……飒子一到家就马上去看今晚后乐园的拳击比赛。
9月1日,净吉今天去福冈出差五天。
3日。秋意朦胧。阵雨过后,天空晴朗。飒子在书房里摆了一盆高架和鸡头的插花,在大门口摆了盆七草。我顺便又换了一幅字画。这回是装婊了的荷风散人的七绝一首。
卜宅麻溪七值秋
霜余老树拥西楼
笑吾十日间中课
扫叶曝书还晒裘
荷风的字和汉诗并不算很好,但他的小说是我最喜爱的小说之一。这幅字是从一个画商那儿买的,但是,听说有一个人模仿荷风的字可以乱真,所以这幅字真假难辨。战前,荷风一直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市兵卫叮的一座木头房子里,号称偏奇馆,所以才有“卜宅麻溪七值秋”一句。
4日,拂晓5时左右,迷迷糊糊听见蟋蟀的llq声。虽然声音不大,却一直叫个不停。这使我回想起住在割下水时的事。那时我只有六七岁,每天早上,奶妈搂着我睡觉时,总听见蟋蟀在走廊外不停地叫着。蟋蟀不像铃虫和松虫似的成群结队,而是单独活动,那只蟋蟀的叫声清晰地钻进耳朵里来。于是奶妈便对我说:
“阿督,你听,已经到秋天了,蟋蟀在叫呢。”
七十七岁的现在,黎明时想起蟋蟀的叫声,想起奶妈说话的样子,历历如在眼前。恍惚自己就在割下水的家里,被奶妈搂着睡觉。随着脑子渐渐清醒,才发现这叫声原来出自和佐佐木并排睡觉的这间屋子。真是不可思议。这房间里怎么会有蟋蟀呢。门窗都关着,外面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可是确实听见叫声了。
“咦?”
我侧耳细听,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到的并不是蟋蟀的声音,而是我自己的呼吸声。今天空气干燥,老人的喉咙发干,加上感冒,每呼吸一次,就发出懂懂的响声。我觉得那么可爱的声音不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怎么听都像是虫鸣声。我试着呼吸了几下,果然发出了噬噬声。使劲呼吸时,声音更大,好像吹笛子似的。
“您醒了?”
佐佐木抬起了身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我又呼吸了一下。
“是老爷的呼吸声。”
“你怎么知道啊?”
“每天早上都能听见。”
“是吗?每天早上都发出这声音?”
“老爷不知道自己发出这声音?”
“不知道。前几天开始一到早上就听见这种声音,迷迷糊糊的以为是蟋蟀在叫。”
“不是蟋蟀,是从老爷喉咙里发出来的。不光是您,一上年纪都会发出这种声音的。”
“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最近每天早上都能听见。懵懵的,挺好听的。”
“我想让老伴也听听。”
“太太听见过。”
“飒子听见了一定会笑的。”
“少夫人也不会不知道的。”
5日。夜里梦见了母亲。对我这个不孝儿来说真是新鲜事了。大概是由昨天黎明做的梦和奶妈的梦引起的。
梦中的母亲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时候的样子。她穿着外出穿的灰条纹黑绔和服,好像正要出门。她坐在起居室里,从腰带中拿出烟袋抽烟,忽尔她到了门外,光着脚穿着吾妻木屐走着。头发盘成银杏式,插着珊瑚管子和镶有贝壳的甲骨梳子。发型是那么清晰,却看不见她的脸。也许,母亲个子矮才看不清的吧。不过,可以肯定是母亲。遗憾的是母亲没看我,也没跟我说话,我也没跟她说话。她大概是去横网那边串亲戚吧。我只记得这一分钟的梦境,其它都想不起来了。
醒来后,我又反刍似地回忆起梦中的母亲来。可能是幼年时的某个印象在梦里复苏了。奇怪的是,母亲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我却是现在的老态。我比母亲个子高,所以低着头看母亲。尽管如此,还是认为自己是幼童,母亲是母亲。
母亲知道孙子净吉的出生,可是在净吉五岁时她便去世了,不可能知道嫁给净吉的飒子。对于他们的婚姻,连我的妻子都强烈反对,母亲还活着的话,恐怕也会反对的。总之,和舞女结婚简直不可想象。然而,他们不仅结了婚,自己的儿子居然还迷上了孙媳妇,为了得到爱抚她的许可,竟以三百万为代价。母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吃惊得晕过去。万一父亲也活着的话,我和净吉都会被逐出家门的。不过,见到了飒子的美貌,母亲会怎么看呢?
据说母亲年轻时是个美人。我依稀记得她当年的风采。我把母亲和飒子作比较,发现她们相差甚远。从明治二十七年到昭和三十五年,日本人的体格变化太大了。母亲的脚也很美,可是看了飒子的脚,知道了两人的美完全不同,简直不像同是日本人的脚。母亲的脚可以放在手心里那么小巧玲珑,走起路来,脚成内八字,就像天鹅走路的姿态一样优雅。明治的女人都是那么走路的。而飒子的脚像柳蝶那样修长,是飒子最引为自豪的。母亲的脚是扁平的,我一看到奈良三月堂的观世音菩萨的脚,就想起母亲的脚来。
从前的人化妆方法十分简单。已婚的女人一般满十八岁以后都剃眉,染黑牙齿。明治中期以后,这一习惯渐渐被废除。如果飒子看到那时的母亲会作何感想呢。飒子把头发烫成卷发,戴着耳环,涂各色唇膏,描眉,涂眼影,戴假睫毛。指甲的修饰就更不用提了。同是日本人,六十多年的岁月,竟然变化如此之大,看来我也活得够长的了,经历了这么多数不尽的变化。母亲一定万万想不到,从她去世的昭和三年算起,三十三年后,她的儿子竟变成了这样的疯子——竟然不知廉耻地迷恋她的孙媳妇,而且,不惜牺牲妻子、孩子的利益来换取这女人的爱。不,就连我自己也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12日。……下午4点左右,老伴和陆子进来了。好久没见到陆子了。7月仅日我拒绝她借钱的要求后,她对我很失望,一直尽量回避我。今天和老伴一起来,一定有什么缘故。
“前些天,孩子们打扰了。”
“有事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没什么事……”
“是吗。孩子们很可爱。”
“谢谢。今年夏天他们玩得很开心。”
这时,老伴插嘴道:
“陆子听说了一件事,想告诉你一下。”
“是吗?”
“你还记得油谷吧?”
“去巴西的那个油谷?”
“记得油谷的儿子吗?净吉结婚时,他们夫妇代替他父亲出席的婚礼……”
“我哪能都记得呀,他们怎么了?”
“让陆子跟你说吧。”
站在我面前的这两个人,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比飒子才大四岁,已经是中年妇女的体态的陆子,罗罗嚎咦地说了起来。
“前几天,我们从轻井泽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就是上个月的25日,后乐园有拳击比赛,您知道吧?”
“我怎么知道。”
“反正有比赛。油谷夫妇提前入场,想找个前面的座位。快开始时,只见一位苗条的夫人,一只手提着一个驼色坤包,一只手甩动着一个汽车钥匙进了场,并且坐在了他们身边,您清她是谁?”
“油谷夫人在婚礼上见过飒子,她说已经过了七八年,也许对方记不得我了,但我绝对忘不了她,她长得那么出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刚要跟她打招呼,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飒子的身边,看样子是熟人,和飒子亲热地说话。我就没好打招呼。”
“油谷夫人一眼就看见了飒子手上戴的闪闪发光的猫眼戒指。因为飒子就坐在她右边,所以,她左手戴的戒指看得一清二楚。据夫人说,那么大的猫眼难得见到,足足有十五克拉以上。我和妈妈都没见飒手戴过,她是什么时候买的呢?”
“我想起岸信介当总理大臣时,因为从法属印度支那买了猫眼而招致非议,当时报纸上说,那石头价值二百万。在那边哭是这个价钱,要是进口到日本后,大概还要贵上一倍吧。这么说,飒子的猫眼相当昂贵了。”
这时,老伴插了一句:“一定是有人给她买的呗。”
“总之,那石头太耀眼了,油谷夫人眼睛都直了,不住地看,也许飒子发觉了,就从包里取出网眼手套戴上。然而不仅没遮住它的光辉,反而透过网眼更加光彩夺目了。那手套好像是法国手组网眼手套,还是黑色的——黑色更能衬托出宝石的美丽。或许飒子正是为了这个效果才戴手套的。夫人说那天晚上根本没看成比赛,只顾看那手套里的戒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