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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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耶装病的目的正是如此。
在蒙彼利埃,香水业有古老的传统。尽管它最近与竞争城市格拉斯相比有些衰退,但在这城市仍然住着几位有名望的香水专家和制手套师傅。他们中最有名望的师傅叫吕内尔,他表示,鉴于他同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俱爵的业务关系——他是侯爵的肥皂、香油和香料的供应者——他准备采取不寻常的步骤,把他的工作室让给这个用轿子抬来的不寻常的巴黎香水伙计使用一小时。这个伙计无须别人说明,也不询问什么东西在哪里,就说他已经熟悉环境,样样有了头绪,并把自己关在工场里,呆了足足一小时。吕内尔则带着侯爵的总管到一家酒店去喝几杯葡萄酒,在那儿了解为什么人家不再喜欢他的紫罗兰香水。
一吕内尔的工场和商店的设备远远不像原来在巴黎巴尔迪尼的香料商店那么齐全。一个普通的香水行家,光拥有一些花油、香水和香料,是很难腾飞的。但格雷诺耶吸了第一口气,就知道现有的材料完全够他用。他不想配制高级香水,不想像当年为巴尔迪尼那样配制为名人特制的香水,而是要制作一种突出于无数平庸产品之上的、使众人折服的香水。像他许诺侯爵那样的普通的橙花香水,根本不是他本来的目标。他想用樱花、按树叶和柏树叶的常见香精来遮掩他本来要制作的芳香:而这就是人的香味。他想拥有他自己所没有的人的气味,即使这暂时只是一种低劣的代用品。当然,人的气味是没有的,就如同人的容貌那样。每个人的气味都不同,没有哪个人比格雷诺耶知道得更清楚,他已经能识别成千上万个人的气味,从生下来开始就能通过嗅觉来区别人。但是,人的气味在香味上有一样基本东西,而且是相当普通的东西:一种汗腻的、像干酪一样酸的东西,一种从整体上来说够令人讨厌的基本东西,所有人都带有这基本东西。而在这基本东西之上,才飘浮着个性气息的非常精美的分子。
,可是这种气息,即个人气味的极复杂的独特的暗号,绝大多教人无论如何是觉察不到钓。绝大多数人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有这种气息,而且尽一切可能把它藏在衣服和时髦的人造香味下。他们只熟悉那种基本气味,那种原始的人的气味,他们只在这气味中生存,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谁若是仅仅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普通雾气,就会被他们视为自己的同类。
格雷诺耶在这一天配制的是一种奇特的香水。比这更奇特的香水至今在世上还没有、它的气味并不像一种芳香,而是像散发香味的一个人。若是有人在一个暗黑的房间里闻到这种香水,那么他必定会以为这儿站着另一个人。假如一个本身具有人的气味的人用了这种香水,那么我们会觉得他带有两个人的气味,或者比这更糟糕,像个可怕的双重身体的人,像个无法确认的形体,因为它看上去非常模糊,像一幅描绘一个期的湖底、而湖面上水波荡漾的画。
为了仿制这种人的气味——当然就他所知,这是相当不够的,但是却完全足以蒙骗别人——格雷诺耶在吕内尔工场里搜集最奇特的配料。
在通往院子的一扇门的门槛后有一小堆猫屎,看上去是猫刚拉下不久的。他取来半小匙,用几滴醋和捣碎的盐和在一起,放人配制瓶里。在工作台下,他发现一块大拇指指甲那么大的干酪;显然,这是目内尔在一次就餐时掉下来的。这块干酪已经放了很长时间,已经开始分解,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从放在商店后部的沙丁鱼桶盖上.刮下了一点散发出鱼哈喇味的东西,把它和臭蛋、海狸香。氨、肉豆宏、挫下的角质物和烧焦的猪皮碎屑混合起来。另外,他还加了相当多的房猫香,然后把这些可怕的配料用酒精拌和,蒸煮、滤净后放入另一只配制瓶。这液体的气味可怕极了。它像阴沟里排出的腐烂臭气,若是用扇子把它的臭气同纯净空气混合到一起,那么其情况恰似置身在炎热的夏日站在巴黎弗尔大街的洗衣作坊街角上,从商场、圣婴公墓和拥挤不堪的房屋飘来的气味都在那儿汇合起来。
在这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腐烂的动物尸体一样散发臭气的可怕的基本气味上,格雷诺耶现在又加上一层新鲜香油的气味:薄荷。薰衣草、松脂精、按叶,同时他用细腻的花油,如老自草、玫瑰花、橙花和茉莉花的花油的芳香来控制它们的气味并使之发出宜人的香味。在用酒精和一些醋继续冲淡后,从全部配制物的基味中就再也闻不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了。潜伏着的臭味由于新鲜的配料而消失殆尽,令人作呕的气味已由花的芳香美化,几乎变得很有趣味,怪哉,腐烂的气味再也闻不出,一丁点儿也闻不出来了。正相反,一种极为轻松的生命芳香似乎从这香水里产生了。
格雷诺耶装了两小瓶这种香水,塞上软木塞,收到自己身上。随后他细心地用水冲洗瓶子、研钵、漏斗和小匙,用苦杏仁油擦净,以便弄去一切气味的痕迹。他拿了第二只配制瓶,用这只瓶迅速合成另一种香水,即头一种香水的仿制品,它们作是用新鲜和条香的感分海成的、但这香水不再含有魔幻的液汁成分,而是完全按传统方式含点商香、龙涎香,少许席猫香和香柏木油。这香水本身不同于第一种香水,比第一种更加淡,更加纯正,更不具传染性,因为它缺少仿制的人的气味的成分。可是如果一个普通人使用这种香水,而且把它同自己的气味结合起来,那么它同格雷诺耶完全为自己制作的香水就再也没法区别了。
他把第二种香水也装到小香水瓶里,随后他脱光衣服,用第一种香水喷洒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轻轻地搽腋下、脚趾间、下身、胸前、脖子、耳朵和头发,又穿上衣服,离开工场。
当他踏上街道时,突然感到恐惧起来,因为他知道,这辈子他第一次传播了人的气味。但他也发觉自己在散发臭气,发出地道的恶臭。他无法想象,别人会觉得他的气味是无臭的,他不敢径直到酒店里去,因为目内尔和侯爵的总管家正在等着他。他觉得在人所不知的环境中试验新的人味香水,危险性比较小。边,那里有制革匠和染匠的工场,他们在那里干着散发出臭气的活计。每当有人迎着他走来,或是他从有儿童们游戏或老太太们闲坐的门口走过时,他就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在这么浓的人的雾气中带着自己的气味向前走。
他从青年时代已经见惯了他身旁走过的人从不理睬他,他曾一度相信,他们并非鄙视他,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的周围没有空间,他没有像他人一样在大气中造成的波,没有在别人脸上投下的影子。只有当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或是十分突然地在一个街角径直同某人相撞时,人家才会对他瞧上一眼。与他相撞的人通常是大吃一惊地退回去,凝视着他,约有数秒钟,仿佛看到了本来不该存在的生物,这种生物,虽然无法否认地就在那儿,但却以某种方式并不在场。此人随后就向远处望去,马上又把他忘了。
但是现在,在蒙彼利埃的巷子里,格雷诺耶觉察并清楚地看到——而每当他重又看到这点时,他心里都萌生了强烈的自豪感——他已经对人产生了影响。当他从弯着身子站在井边的一位妇女身旁走过时,他注意到她把头抬了一会儿,看看谁在那儿,后来显然是放心了,又把身子对着自己的水桶。一个背向着他站立的男子,把身子转过来,好奇地瞧了他好长一会儿。与他相遇的儿童们都躲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给他让路。即使他们从门口一侧跑来,突然碰上了他,他们也不害怕,而是理所当然地悄悄从他身旁走过,仿佛他们已经预感到他要到来似的。
通过几次这样随遭遇,他学会了更加准确地估计他的新气味的力量和作用样式。他更迅速地朝着人走去,更贴剥体间分旁落江甚至租许张开一只手署以例仍然地输到一个过路人的胳膊。有一次他想赶到一个男子前面,撞到了那人,表面上像是疏忽似的,立即止住脚步道歉;而那个人,就在昨天还被格雷诺耶的突然出现吓得如五雷轰顶,这时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接受他的道歉,甚至微笑了一会儿.拍拍格雷诺耶的肩膀。他离开巷子,走上圣皮埃尔大教堂前面的广场。拥在响着,教堂大门两侧挤满了人。一个婚礼仪式才结束。大家都想瞧瞧新娘。格雷诺耶跑过去,混在人群里。他挤着,挤进了人群,他想挤到人群中最拥挤的地方,让人们身子贴着身子围住他,目的在于让他们嗅嗅自己的气味。他在人群中间张开胳膊,叉开两腿,扯开领子,让气味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上流出。他察觉,别人一点也没发觉,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发觉,挤在他周围站着的所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把他用猫屎、干酪和醋摔在一起的臭气当作与他们一样的气味吸进去,并把他,格雷诺耶,他们中间的坏蛋、当作人群中的一个人加以接受,他感到无比的高兴!他在膝盖部位觉察到有个小孩。一个小姑娘.她像个楔子一样站在成年人中间。他把她举起来,假装关心爱护的样子,把她放在一只胳膊上,以便仔细地瞧着她。孩子的母亲不仅容许这么做,而且还对他表示感谢,小姑娘高兴得欢呼起来,格雷诺耶就这样假正经地在自己胸前抱着一个陌生小孩,在人群中大约站了一刻钟。正当参加婚礼的队伍在震耳欲聋的钟声和人们H往他们头上撤下雨点般的硬币——欢呼声炮陪伴下走过时,格雷诺耶的心里也发出另一种欢呼,一种阴险的欢呼,一种邪恶的胜利感,它像色欲发作一样使他颤抖和人迷,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对所有的人喷射出毒液和对他们呼喊:他不怕他们;几乎也不恨他们;而是怀着全部热情轻视他们,因为他们又臭又笨。因为他们受了他的骗。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是,而他就是一切!他把小孩抱得更紧,仿佛要嘲弄人们似的,他吸足气,同其他人齐声喊叫:“新娘万岁!新娘万寿无疆五美丽的新娘新郎万岁!”
当婚礼队伍走远,人群开始散开时,他就把小孩还给了她的母亲,然后走进教堂,以便从激动中恢复过来,歇息歇息。大教堂的空气中充满了香烟味,这些香烟从祭坛两侧的两只香炉里升起,呈寒冷的烟雾,像个闷人的罩子一样,盖在刚才在这儿坐过的人的柔和气味之上。格雷诺耶蹲在圣坛下的一条长凳上。
突然,他感到极大的满足。这不是当时在山洞里独自欢乐时所感到的醉心的满足,而是意识到自己力量所产生的一种冷静和清醒的满足。他如今知道了他能胜任什么。他使用极小的辅助手段,主要依靠自己的天才,仿制出人的香味,并且做得如此巧妙,以致连小孩都会受他蒙骗。他现在钦洛他还能做更多的争论知道旮己可以改表这种香味。他会设计出一种不仅是人的.而且是超人的芳香,一种天使的芳香,炒得难以用文字形容,充满活力,谁闻到这香味就会人迷,必定会从心底里爱上他,格雷诺耶,这香味的载体。
的确,如果他们对他的香味入了迷,他们就会爱他,不仅只承认他是他们的同类,而是爱他爱得发狂,爱到可以牺牲自己,高兴得颤抖起来,幸福得喊叫号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嗅到他,格雷诺耶,他们就会跪下来,如同跪在上帝冷冷的香烟之下!他要成为现实世界中和凌驾于现实的人之上的全能的芳香上帝,如同他在幻想中已经做过的一样。他知道,他完全能做到这点。因为人们可以在伟大、恐怖和美丽之前闭起眼睛,对于优美旋律或迷惑人的话可以充耳不闻,但是他们不能摆脱气味。因为气味是呼吸的兄弟,它随着呼吸进入人们体内,如果他们要生存,就无法抵御它。气味深入到人们中间,径直到达心脏,在那里把爱慕和鄙视、厌恶和兴致、爱和恨区别开来。谁掌握了气味,谁就掌握了人们的心。
格雷诺耶心情非常轻松地坐在圣皮埃尔大教堂里的长凳上,微微笑着。当他决定要控制人们时,他没有精神快感的情绪,眼睛里没有狂人的目光,脸上没有疯子怪脸的表情。他没有丧失理智。他的思想十分清晰和明朗,以致他询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他微笑着,心满意足。他的外表像任何幸福的人那么纯洁。
他肃穆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人饱含焚香烟雾的空气。他的脸上又掠过开心的微笑:这上帝闻的气味多么可怜吁!这上帝自身散发出的香气,造得是多么拙劣呀!从香炉里袅袅上升的香烟、并不是真正的禅香。它是一拙劣的代用品,是用根木、栓皮粉和硝石拌合假冒的。上帝在散发臭气!上帝是个散发臭气的小可怜虫!这个上帝受骗了,或者他本人就是个骗子,和格雷诺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还要坏得多!
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俱爵对新的香水欣喜若狂。他说,就连他这个致命气体的发现者也不无惊讶地看到,一种如此次要的和挥发性的东西,例如一种香水,根据它是否产生于与土壤结合的或是与土壤分离的来源,对于一个人的一般情况竟产生了何等明显的影响。几小时前脸色苍白并几乎昏迷地躺在这里的格雷诺耶。他说,现在看上去像他那年龄的任何一个健康人那么充满活力,真的可以说,他——尽管带有一个像他这样阶层和缺乏教养的人所有的一切局限——几乎获得了像大人物一样的气质。他,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无论如何将在他即将出版的关于致命气体理论的专著的营养学一章中对这件事加以阐述。但是他认为当前首先得用这芳香配制出香水。
格雷诺职交给他两小瓶用花制成断修统给香水,衔条用它们来喷洒e己的身子。他对其效果非常满意。他承认,他在被像铅一样重的可怕的紫罗兰香压了多年之后,此时他仿佛觉得自己长出了花的翅膀;如果他没搞错的话,他的膝盖可怕的疼痛和两耳嗡嗡的响声都已减轻;总的说来,他觉得自己轻松愉快,变得身强力壮,年轻了好几岁。他朝格雷诺耶走去,拥抱他,称他为“我的气体兄弟”,并且补充说,这不是社交上的称呼,而是“考虑到致命气体理论”的单纯精神上的称呼。所有人在这致命气体理论之前——并且只在这致命气体理论之前——一律平等;他也打算——他说着,同时和格雷诺耶松开,而且影g常友好地,丝毫没有厌恶情绪地,几乎是像与自己同样身份的人松开——在不久的将来建立一个国际性的超阶级的共济会分会,该会的宗旨是要完全除去致命的气体,争取在最近用纯洁的活力气体来代替,他现在就许诺将吸收格雷诺耶为第一个皈依该分会的人。然后他叫人把用花配制的香水配方写在纸条上,把纸条放在身上.并送给格雷诺耶五十金路易。
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在他第一次报告后的整整一周,再次让他的被保护人在大学礼堂里露面。人群拥挤不甩。蒙彼利埃全城的人.不仅科学工作者、而且社会上的人,其中有许多女士都来了,他们想观看这个传奇性的穴居人。尽管塔亚德的反对者,主要是“大学植物园友社”的代表和“农业促进协会”会员,把他们的追随者都动员起来了,这次活动仍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为了便于观众回忆格雷诺耶在一周前的情况,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让人传阅描绘这个穴居人的丑陋和褴褛不堪的画片。随后他叫人把新的格雷诺耶带进来——身穿漂亮的天鹅绒蓝色外衣和绸衬衫,涂了胭脂,拍上粉,理了发。他笔挺地迈着优美的步伐,腰部摆动得像个绅士,这种走路的方式和他完全不靠别人帮助向大家致意,一会儿朝这儿一会儿朝那儿深深鞠躬,微微笑着登上讲台的风度,使所有怀疑者和批评者都哑口无言。就连大学植物园的朋友们也难堪地沉默着。这种变化太明显了,看来在这儿发生的奇迹太令人倾倒了:一周前,那里蹲着一头历经磨难的野蛮的动物,现在则的的确确站立着一个体态健美的文明人。大厅里洋溢着近乎庄严肃穆的情绪,当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开始讲演时,厅里寂静无声。他再次发展了他那已经颇为出名的致命的土壤气体理论,后来阐述了他用何种机械的与饮食的方法把这种气体从被展示者的体内驱出,代之以活力气体。最后,他要求所有在座者,无论是朋友或持不同意见的人,鉴于如此令人信服的事实,放弃对这种新学说的抵制,同他,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一道对这凶恶的气体进行斗争,为善良的活力气体敞开道路。说到这里,他展开臂膀,眼睛对着天空,许多学者也模仿他这么做,妇女们则放声哭泣。
格雷诺耶站在小讲台上,不去听侯爵的高谈阔论。他怀着极为满足的心情观察一种完全不同的气体,即一种现实得多的气体——自己一的气体——的作用。他按照大礼堂空间驹要求,给自己喷洒了大量的香水,还没有登上讲台泊己浓重的香气就从身上散发出来。他看到这香气——他甚至真的用眼睛看到了!——抓住了坐在前面的观众,然后继续向后面传播,最后抵达后几排的观众和回廊。它抓住了谁——格雷诺耶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谁就明显地发生变化。在他的香气作用下,人们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们的脸部表情、他们的举止、他们的感情。起初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的人,此时则用和善的目光瞧着他;先前皱着眉头、嘴角明显下拉、背部始终靠在椅子上的人,现在松动了身子,背部向前倾了;甚至那些只是带着恐惧B光和始终抱着疑惑表情的神经敏感的人,胆怯的人和恐惧的人,此刻当香气传到他们身上时,在他们的脸上也泛出了友善,泛出了同情。
报告结束时全场起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活力气体万岁!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万岁!气体理论万岁!打倒正统医学!”法国南部最著名的大学城蒙彼利埃的学者们这样喊叫着。这是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侯爵一生中最伟大的时辰。
格雷诺耶现在从自己伯小讲台上走下来,挤到人群中,他知道这样的欢呼只有他才能领受,这只是对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一个人的欢呼,即使大厅里没有哪个欢呼着预料到这一点。
他在蒙彼利埃又呆了几个星期。他颇有点名气了,人们邀请他出入沙龙,询问他在洞穴的生活,打听侯爵给他医治的情况。他只得再三讲述把他掳走的强盗们的故事,讲述放下来的篮子和梯子的故事。每次他都添枝加叶,虚构新的细节。因此他在说话方面又得到了一定的锻炼——当然这是十分有限的,因为他这辈子并不热衷于语言——他觉得更重要的是如何自圆其说地说谎。
其实,他十分肯定地说,他想对人们讲什么就可以讲什么。他们只要相信过一次——他们在吸入第一口他配制的气味时,就对他表示信任了——那么他们对一切都会相信。此外,他在社交中获得了某种自信。这种自信他过去从未有过,它甚至在身体方面表现出来。他觉得自己似乎长高了。他的驼背似乎消失了。他差不多完全挺直身体走路。若是有人同他攀谈,他已经不再抽搐,而是笔直地挺立,经受住向他投来的目光。当然他在这期间还没变成地道的男子汉,还不是沙龙的雄狮,不是独立自主的社交上的清客。但是很明显,蜷缩着身子和侧向左边的情况已经没有了,自然的谦虚和任何情况下都带点天生腼腆的姿态已经显示出来。这种姿态给某些先生和女士留下了动人的印象——当时在上流社会圈子里,人们偏爱自然的姿态和一种毫无变化的魅力。
三月初他整理好行装,并在一天清晨城门刚打开时,穿上了前一天在旧衣市场上买来的一件不显眼的蓝色外衣,戴上一顶破旧礼帽,这顶帽子把半个脸部遮住了。他偷偷地离开了。没有人认出他来,没有人看到或注意他,因为他在这天特意没有使用他的香水。将近中午时分,侯爵打听他的情况时,哨兵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虽然看到了所有离城的人,但是没有看见那个大家熟悉的穴居人,那穴居人一定会引起他们注意的。侯爵于是叫人散布说,格雷诺耶是经他同意才离开蒙彼利埃,回巴黎处理家事的。可是暗地里他恼火到了极点,因为他已经筹划好和格雷诺耶一起游历整个法国,以便争取追随者支持他的气体理论。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因为即使不出去旅游,几乎不用他自己努力,他的名声就传开了。关于塔亚德致命气体的长篇论文发表在(科学报)乃至俄罗巴信使报上,许多受致命气体传染的病人远道而来求医。一七六四年夏天地建立了第一个“活力气体共济会分会”,该分会在蒙彼利埃有一百二十名会员,在马赛和里昂有支会。后来他决定到巴黎去,以便从那里出发争取整个文明世界对他的学说的支持,可是为了进行宣传支持他的远征,他首先要完成一项伟大的气体事业,它使得医治穴居人以及其他一切实验都黯然失色,十二月初,他由一群毫不畏惧的门徒陪同,出征卡尼古山峰,它与巴黎位于同一经线上,被认为是比利牛斯山的最高山峰。这个已经接近老年的男人打算114人把他抬到28ho米高的山峰上,在那里呆上三个星期,呼吸最纯洁、最新鲜的活力空气,以便如他所宣布的,准时在圣诞前夕变成一个二十岁的健壮少年重新下山。
他的门徒在到达韦尔内——可怕的山脚下的最后一个居民点——不久即退出远征,但侯爵一点也不介意。他在冰天雪地中脱去他的衣服。发出欢呼声,开始一个人登山。人们最后看到的,是他极度兴奋地朝天举起双手,唱着歌消失在暴风雪中的侧影。
圣诞前夕,门徒们等候着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归来。但是他们白等了,他既没作为老头也没成为青年回来。第二年初夏,一批最勇敢的人外出寻找,登上终年积雪的卡尼古山峰,可是没找到他的任何东西,没发现衣服,也没发现他身上的任何部分和小骨头。
可是这对于他的学说并未造成什么损失。情况正相反。不久有了这样的传说:他在山顶上与永恒的活力气体结了婚,自己融化在气体中,气体融化在他身上,继续永远年轻地飘过比利牛斯山的山峰,谁也看不见,谁上山去找他,就分享到他,一年中不会生病,不会衰老。直至十九世纪,有人还在医学讲座上为塔亚德的气体理论辩护,在许多神秘的团体里还用它来治病。直至今天,在比利牛斯山两侧,即在佩皮尼昂和菲格拉达福兹,还存在着秘密的塔亚德主义者共济会分会,他们一年一度聚会在一起攀登卡尼古山峰。
他们在那里燃起黄火,据说是为了迎接冬至的来临和纪念圣约翰的缘故——但实际上是为了对他们的师傅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表示尊敬,对他的伟大气体表示崇拜,为了获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