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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失踪也得到了很好的掩护。自从来到卢尔德,季霍诺夫从未有此舒畅过。

    他一边慢慢地收拾随身物品,一边从容地打量着为他准备的单人房问。虽然他已习惯住在一些豪华典雅的大饭店的套间里,但他仍对眼前的房间感到满意。在普通平庸的杜普雷一家短暂的羁留令他抑郁不乐,他很高兴终于离开了。而且,还有比脱离了杜普雷父母更重要和轻松的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份自由,再不会时时处在吉塞尔絮絮叨叨、乱敲竹杠的境况之下了。况且,吉塞尔还曾在联合国做过事,也许这会使他有一天大难临头。避开了她,自己独处,这是最大的宽慰。

    当他在房间里等着他订的饭菜——午餐时,他由于专心于谈论穆尔太太的事而没有吃饱——他开始伫立于两张床对面墙边的古式果木衣橱中堆放着被迭得整整齐齐的他自己的衬衣、内裤、袜子和睡衣等衣物。除了在两床中间的墙上挂着十字架和配着塑料坐垫的仿古白色座椅外,对整个房间他还算满意。印着金盏花图案的淡黄色窗帘,通向小阳台的法国式样的门,还有窗外令人心旷神怡的绿叶,营造着欢乐而清新的气氛。

    季霍诺夫收拾完衣物,一名黑肤色的侍者端着他预订的饭菜进来了。待侍者走后,季霍诺夫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书桌边,盛着饭菜的盘子就搁在桌子的电视机旁。他坐了下来,拿起一杯加冰的双味伏特加酒,同时把他要的《费加罗报》打开。

    报纸头版上,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他自己的照片,和他被列人角逐S国总理位置候选人的有关新闻,这一切令他百感交集。这突如其来的新闻让他既吃惊又愉快。吃惊的是S国新闻社竟如此迅速地宣布了斯克雷亚宾生命垂危以及他的位置被人接替;愉快的是从来自首都公布的官方消息,他谢尔盖-季霍诺夫,已被列为可能取得这个国家最高位置的候选人之一。他并不介意提到另外的两位候选人。他们都是党的工具,他们的提名不过是正式宣布前耍的一个小把戏。到了正式宣布时——正如克格勃头目柯索夫将军向他保证的——总理只会有一个名字,那便是他。

    此外,令他百感交集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仍在法国时,法国各地,包括卢尔德这样的地方,就将他的照片登上了法国主要报纸的头版,这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那撮粗糙的胡子,坚信自己不会被人认出来。他的装扮目前还没有被识破,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认出。他相信他的化装,还有他那使人无法预料的大主教圣地之旅,这些都是很好的掩护。

    喝完伏特加,他一边吃着沙拉和煎蛋卷,一边读着来自S国首都每条消息的每一个字。就在他的用餐和读报结束的当儿,他起先的沾沾自喜被突然想起的一件事所搅扰了:他已身患重疾,除非在此地能使他那莫名其妙的病症得到治愈,否则荣耀不会伴随他持久。事实上,他来这儿并不是盲目的和毫无精心地寻求一种可能得到的治愈。午餐时,同那位姿色平庸的英国女人伊迪丝-穆尔的邂逅给他带来了一丝儿希望和些许信心,她就是来这儿朝圣后治好了癌症的。

    通过洗澡而后康复。

    本来,这样的康复经历同季霍诺夫那清晰有序的思维逻辑是毫不相容的。然而奇迹确实发生了,而且都经过医学界最有又威的专家教授观察后证实,更重要的是他本人还亲自同这位奇迹般康复的人见过面,已没有时间提出任何质疑和呼唤什么逻辑了,仅有的时间就是相信。

    他从桌边站起来。时日苦短,生命留给他的日子不会太乏,除非他把自己完全奉献给奇迹。事不宜迟,得赶紧出发去洗澡。

    乘电梯来到楼底,季霍诺夫朝服务台走去。吉塞尔的朋友加斯顿正在那儿同一个绅士模样的人谈话。季霍诺夫想问一问他,怎样从饭店去洗澡池。

    没等季霍诺夫开口说话,加斯顿便热情地给他打招呼,“啊,塔利教授,这位想必你见过……教授,这位是贝里耶医师,他负责著名的卢尔德医疗中心的工作。”

    季霍诺夫快速地打量一下正同他握手的这位先生。贝里耶医师的额头爬满深深的沟纹,一双荷包煎蛋般的眼睛,神情黯淡冷漠却透着刻板自负,罩在已过时的服装内的身体健壮结实。

    “很高兴和你相识,”季霍诺夫说。

    “我也很高兴,”贝里耶医师说道。“加斯顿提到了你的光临。能在此同学术界人士见面不胜荣幸,也希望卢尔德能使你满意。”

    “我还没有时间感受些什么,”季霍诺夫说,“我想,仅凭这个城市的名声,就足以使我喜欢它。”他转过身对着加斯顿。“事实上,我想今天就去洗澡,可我不知道怎么能到那儿。”

    “你只须跟贝里耶医师去就行。”加斯顿回答。

    “是啊,”医师附和道,“我正要去那个方向,医疗中心,那里离浴池不远,你可同我一道去,不太远。”

    “太好了。”季霍诺夫说。

    他们走出饭店,朝格罗特大街西端走去。

    “谢谢你了,贝里耶牧师。”季霍诺夫说。

    贝里耶医师付之冷冷一笑,“我不是牧师。我是个俗人,是医师,一个天主教徒。”

    “请原谅,是在医疗中心,我搞糊涂了。”

    “在卢尔德,医师或许比牧师还多,”贝里耶医师说。“你是为健康原因来这里的吧,塔利教授?”

    “来看看能否治治我的肌肉萎缩症。”

    “噢,有可能。谁知道呢?圣母与你同在。不过同你类似的病人有一些已奇迹般地康复了,这你知道。”

    “我今天上午就遇见了一位获得奇迹般康复的人,伊迪丝-穆尔太太。我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贝里耶医师点点头。“穆尔太太是最近已被医学证实了的、获得难以置信的康复的人。我亲自检查过她,恢复的出奇得好,痊愈迅速而且彻底。”

    “她告诉我,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在圣泉水中洗澡之后。”季霍诺夫说。“因此,这对我鼓舞很大,我决定今天就去洗澡。”

    “洗澡,”贝里耶嘀咕着。“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真不好意思,除了关于伯纳德特康复的事外,其它的我一无所知。”

    “真的,那确有其事,”贝里耶医师说。“在你去洗澡之前,也许对有关的背景或者人们怎么会去洗澡的事感兴趣。”

    “我非常感兴趣。”

    俩人走过路边一排排的纪念品商店,贝里耶开始讲述这个颇令季霍诺夫着迷的故事。“洗澡的渊源可追溯到1859年2月25日那一天。那天,伯纳德特去山洞第九次看到圣母玛利亚,当时大约有四百人在旁观看。圣母玛利亚对伯纳德特谈到此事。伯纳德特讲道,圣母对我说,‘去泉边,饮那泉水,洗泉水澡’。但由于没有看见什么泉水,我就去喝了波河的水。但圣母告诉我,泉水不在那儿,随即她用圣手指着泉水的方向,我沿这个方向走去,但只看见仅有一点浑浊的水。我伸手去捧,却什么也没捞着。我起劲地挖着,水出来了,但却是泥水。我连捧了三次,第四次我终于能喝到一点水了。伯纳德特不仅真的喝了那泥水,而且还用泥水洗了脸。然后,如她后来所称,她是遵照圣母的旨意,抓起一大把杂草塞入口中,她试图吞吃它,但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并引发了呕吐。许多围观者对她这种无知举动很反感。他们大声叫着,说她已失去理智,发疯了。然而第二天,先前淅淅沥沥的浊水竟奇迹般地变成清澈透明的泉水,通过一个慢慢扩大的泉眼往外涌,直到形成一个水池。围观者中的许多人立即跑来喝泉水,并跳进去洗澡,结果许多疾患者获得康复。后来,人们安装了一排排水管,把泉水引出来,并安上一些水龙头,这样朝圣者便可以喝水管里的泉水,或者到开设的浴室洗泉水澡了。”

    “就是说这泉水真能治病?”季霍诺夫追问,他要得到一个确实的回答。

    “毫无疑问,”贝里耶肯定地告诉他。“现在我们同在这儿。一个搞科学,一个搞研究,我对你只有真诚相待。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从科学的角度讲,这泉水不含有药物成分或治病的元素,根本没有。”

    “没有?”

    “没有。1858年4月,图劳斯大学的一位科学家费尔霍教授被请来对泉水进行分析。他分析后报告说,‘这次分析的结果表明,卢尔德山洞流出的水可被看作是多种成份的饮用水。这种水的水质与大多数来自钙质土丰富的山泉水水质相似。这种水不含具有疗效的药物含量,但饮用后不会有不适之感。’简单说,这种泉水就是普通的饮用水。可多年来,有种观点认为这水对人体有害。1934年,我的前任把浴室的水样分别送往安特卫普和塔布的试验室化验,另一部分还送到比利时的试验室。结果,每一份报告的内容都吻合。卢尔德浴池的水绝对已经污染,但对人没有丝毫伤害。因为在样水中发现的是数以亿计的呈中性的芽孢杆菌。可像医院的老院长常念叨的:“我饮过全院的含有细菌的水,但却从未生病。”

    “你要告诉我的是,”季霍诺夫说,“这山洞的饮水和洗澡用水本身不包含任何有益物质?”

    “正是。”

    “那么是什么使这水具有治疗的效力?”

    贝里耶医师耸耸肩。“我能说什么呢?作为一名医师,我能说的那是一种心理因素的治疗;作为一名天主教徒,我能说的是那是神圣的玛利亚赐福众生的不可思议的精神疗法。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事实,山洞的水过去使人康复,现在仍使人康复,而且将来还会使人康复。”

    “这么说你仍建议洗澡。”

    “既已染病,还怕失去什么?你已同穆尔太太有所交谈,这就足够了。”

    季霍诺夫歉疚地笑着。“这令人鼓舞。”

    俩人继续前行,跨过桥后,季霍诺夫发现他们已走出格罗特大街,来到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上,前面那上宫的塔尖已遥遥在望。

    “洗澡的事有必要说一下,”贝里耶医师说。“每天大约有3万加仑从山洞引出的泉水,通过管道供朝圣者饮用和洗澡。两个大贮水罐也可贮水放水。噢,你也许听说过一些对水质洁净程度的疑虑。”

    “我从未听说过这类事。”季霍诺夫匆忙应对。

    “这没关系。事实上每天在正午换水之前,总有上百名朝圣者使用同样的水洗澡。故此,那些患病者的遗留物能否传染给健康者并最终带来伤害或霍乱的疑虑是够令人担心的。不过,别担心,从没有发生传染病,哦,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人因用别人洗过的水而被传染任何病的病例。然而,这水确有疗效,而且已被我本人所确认。患者们去浴池浸泡一分钟,从水中出来时,就显得精神饱满,健康极了。”

    “你去洗过吗?”季霍诺夫很想知道。

    “我吗?从没有,一次也没有。感谢上帝,我不需要什么治疗,我身体一直很好。”当俩人沿斜坡下行时,贝里耶医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有些医师也在这泉水中调养过自己,有人也对此这样称呼。尤其是记得我在医疗中心的一位前任,让-路易斯-拉诺奇博士,他只要一来卢尔德就必定要洗澡,尽管他并不认为那水特别干净。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儿洗澡,拉诺奇博士回答说,‘我洗澡是因为我相信。我是怀着谦卑,一种精神上的负罪感来洗的,实质是当作一种精神上的修炼。’”贝里耶医师扫了一眼季霍诺夫。“你考虑的恐怕更多。”

    “我希望获得康复。”

    贝里耶医师说,“那就去洗澡吧。”

    他们跨越玫瑰宫,贝里耶医师指指左侧的拱形门。“走过山洞,再走过第二个饮水喷泉,你就会看见浴室。我必须得回医疗中心去,所以不得不在此与你分手。望你万事如意,永远快乐。祝你好运。”

    季霍诺夫目送贝里耶医师远去,最终他的目光又转回到山洞方向,同时他的心里面也做好了去迎接新考验的准备。

    浴池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是一幢低矮、长而简朴的建筑。它的前脸用大理石砌成,有两个入口,一个是男客入口,一个是女客入口。正门有一些简易扶手,每一入口处都有四排金属椅。不远处,一个着黑袍、国籍不明的大胡子牧师正站在一个朝圣团的前面,同他们一起诵念着玫瑰经。

    男浴室门边站有一小队人,季霍诺夫也排入队中,这时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起来,他意识到,他已站立在医治他的顽疾的最后一个精神诊疗胜地。

    他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着。队伍走进浴池,站在廊道里。走廊的两侧是一个接一个蓝白相间的门帘。一名满面笑容、操爱尔兰口音的自愿人员向他们解释,这里每天要接待两千名男顾客和五千名女顾客洗澡,所以洗时必须抓紧时问。他说,门帘后是换衣间,从那里可以通向浴池。

    季霍诺夫被指定到第一个换衣问。他掀起潮乎乎的门帘,走进这小小的房间,房间内已有三个人,穿着短裤,坐在一条长条凳上等候着。

    一名法国自愿者站在门口的门帘旁,朝季霍诺夫叫道:“你是不是美国人?”

    “是美国人。”季霍诺夫应道。

    自愿者换成英语说:“先脱掉衣服,就像他们那样。”

    季霍诺夫有些紧张地脱去鞋、袜、上衣、裤子,只剩下身上的一条栗色短裤。他把脱下的衣物挂好,看到长凳上已没人,便朝长凳走去。他刚要坐下去时,那名自愿者朝他示意,要他走出这个小房问。来到自愿者身边时,那人把一条湿透的毛巾拴在季霍诺夫腰际,接着便让他把短裤脱下。“你离开浴池时我们会把这连同你的衣物都还给你。你洗完澡后,不要用这条毛巾擦身子,也不要自己晾干。就留着身上的水穿上你的衣服。外边有太阳,一会儿就干了。现在,去洗澡吧。”

    他牵着季霍诺夫,走过门帘,来到浴室。

    季霍诺夫摇摇晃晃地走到浴池边,这是一个低于地面、呈长方形的石砌浴池,池中盛满了水,那水使他闻起来有股臭烘烘的感觉。两名粗壮的自愿服务者足蹬橡胶筒靴,身系蓝色长围腰,从两侧扶着季霍诺夫的胳膊,帮着他慢慢走上滑溜溜的台阶,然后下到微温的水里。他们中的一人示意他走到水池的另一头去,季霍诺夫依吩咐做着。

    走到池子对面,季霍诺夫发现在墙上有一座圣母像和一个饰有一串念珠的很大的十字架。一个健壮的服务员斜下身子问他讲什么语言,随后就递给他一个搪瓷金属牌,上面写着“用英语祈祷,之后默默地向上帝提出你的请求。”季霍诺夫喃喃地用英语祈祷了一会儿,而后将牌子递还给那名服务员,他力图在心里默念着向万能的主提出的请求。但他始终排遣不开思虑中水池的恶臭和亿万个芽孢杆菌的游荡。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抓住季霍诺夫的手,使他放心地坐在浴池里。季霍诺夫蹲下身子,池水浸过他的下半身,直到上腹。一名服务员又叫季霍诺夫放松起来,向后躺在水里,让水浸过他的脖子。季霍诺夫照着吩咐去做,他朝后一仰,池水立即就漫过了他的脖子。突然间他感到滑了一下,他的整个身子连同头部一起浸到池水中。他被呛了一大口腐臭的水,急忙挣扎着坐起来,头一露出水面,他顿感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不断地咳吐着,拼命吸纳着空气。

    服务员神情严肃地走进池子,扶着季霍诺夫离开浴池,很快就把季霍诺夫的短裤和衣物还给了他。季霍诺夫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他很想擦干自己,可他找不到毛巾。他只好十分艰难地蹬上短裤,由于身子湿,短裤只能紧巴巴地箍在身上,随后,他又使劲把衫衣、裤子套上,最后是袜子和鞋。此时,他身上的衣物已被水珠湿透了。

    不久,有些眩晕的他,又一次站在了浴室外的两棵棕榈树前,他眼前是一座小山包,和一座刻有“圣-玛格利特-苏格兰女王和保护者”的塑像。他寻着睃周围,寻觅着逃逸的路线,他渴望尽可能离这个糟糕的浴池远些。终于,在那些洗完澡朝山洞去的人流背后,他发现了一条逃离的路。阳光下,被湿透的衣服紧裹着的他,十分不舒服地走着,他在纳闷,是否这样病患就会治愈。他找不到答案,只有僵硬着身子朝前走,就像踩着高跷,眼下他唯有的愿望就是尽快使身子干爽。

    他来到山洞旁的一侧停下来,这儿比较背静,但太阳光仍充足地照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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