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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交给我,再写一封短信,告诉他您不愿意再跟他往来,那我就能悄悄地把东西和信,一齐替您交给他。您要让他知道您的真心,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很好,”游苔莎说。“你到我家里来好啦,我好把东西交给你。”

    跟着游苔莎就往前走去,那段路本是荒原上荆榛蒙茸、如发——的一条顶窄的小径,所以红土贩子走的时候,只能紧跟在游苔莎的身后,完全和她走一道线。她老远看去,看见老舰长正站在土堤上拿着望远镜四外看远处的风景;她见了这种情况,就告诉红土贩子,叫他在远处等着,只她自己进了家里。

    待了十分钟的工夫,她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她把东西和信全都交到了红土贩子的手里,同时间:“你为什么这样高兴替我作这件事哪?”

    “您会问我这个话?”

    “我想你以为你这样作,就可以帮朵荪的忙了,是不是?你现在还和从前了样,急于要促成朵荪的婚姻吗?”

    文恩听了这话,心里未免有些激动。“我本来愿意自己娶她,”他低声说。“不过我总觉得,要是她非那个人就不能快活,那我就很愿意尽我的职分,帮助她嫁那个人;这样才是大丈夫应作的事。”

    游苔莎带着好奇的样子,看这位说这种话的怪人。平常的时候,自私往往是爱情的主要成分,并且有时还是爱情的唯一成分;但是现在这个人的爱情,却丝毫不含自私的意味,这真得算是异样的爱情了!这位红土贩子,毫不自私自利,本来应该受人尊敬,但是他太不自私自利了,到了不能被人了解的程度了,所以反倒不能得到人的尊敬了;据游苔莎看来,还差不多显得荒谬呢。

    “那么咱们两个人到底是一条心了,”游苔莎说。

    “不错,”文恩抑郁地说。“不过,小姐,要是您肯告诉我,您为什么对她这样关切起来,那我心里就更坦然了。您这回这种情况,太突兀,太奇怪了。”

    游苔莎一时好像不知所答,只冷冷淡淡地说:“那我不能告诉你,红土贩子。”

    文恩没再说别的话。他只把信装在口袋儿里,对游苔莎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雨冢又和夜色混成一体了,只见韦狄又上了雨冢基座下面那片连亘的山坡。他走到了山坡顶上的时候、紧在他身后的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形。那就是游苔莎的使者。他往韦狄肩上一拍。那位性躁心悸的青年店主兼工程师惊得一跳,仿佛撒旦让伊受锐尔的枪尖触了一下的样子①。

    ①撒旦让伊受锐尔的枪尖触了一下的样子:伊受锐尔,天使之一。撒旦从地狱跑到乐园,想要诱惑亚当和夏娃,破坏上帝的工作。那时伊受锐尔奉命和另一个天使到乐园里去搜查他。见英国诗人密尔顿的《失乐园》第四卷第七八八行以下:“……他们在那儿找到了他,像一个虾蟆,蹲伏在夏娃的耳朵旁。他正在那儿聚精会神。伊受锐尔用枪把他轻轻一触;那枪本是天上打造,假东西敌不住它一挑,要让它一挑,立刻就非现原形不可。所以撒旦当时唬了一跳,现了原形。好像星星之火,点在一堆火药上面……一下便火光烛天,当时那恶魔就那样把本相以出。……”

    “咱们老是八点钟在这儿见面,”文恩说。“现在咱们三个又到了一块儿了。”

    “咱们三个?”韦狄一面说,一面急忙转身看去。

    “不错,咱们三个;你,我,还有她,这就是她。”他把包裹和信一齐举了起来。

    韦狄莫名其妙地把包裹和信接在手里,嘴里说:“我不大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上这儿来的?你一定是弄错了吧。”

    “你看一看那封信就明白了。我给你来一个灯笼吧。”红土贩子划了一枝火柴,把他带来的一块一英寸长的脂油蜡头点起来,用帽子把光罩住。

    “你是谁?”韦狄在烛光下,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他这位满身红色的同伴,跟着问,“你就是我今天早晨在山上看见的那个红土贩子——哟,你也就是那——”

    “请你看情好啦。”

    “要是你是那一位打发来的,那我就不会觉得奇怪了,”韦狄一面把信拆开,一面嘟囔着说。只见他脸上郑重起来。

    韦狄先生,

    我仔细想了一番以后,就一劳永逸,决定不再和你往来了。我越把这件事琢磨,我就越深信不疑,我们应该断绝关系。要是这两年以来,你对我始终忠诚如一,那你现在也许可以有说我全无心肝的余地。但是如果你平心静气地考虑一下,我在你弃我而去的期间,怎样忍尤含垢,你向别人求婚的时候,我又怎样包涵忍受,连一次都没加以干涉:你如果对这种种都想过了,那你就一定会承认,你再回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很有权利查问一下我自己的感情。现在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这也许得算是我的缺点,但是如果你把你舍我而就朵荪的情况想想,那你就无颜责问我了。

    我们初期相交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小小的礼物,现在这些小礼物,我都叫捎信的人一齐奉还。按道理讲,我听见了你和朵荪定了婚的时候,就该把这些东西还你的。

    游苔莎。

    韦狄看到这封信的前半,脸上还是莫名其妙的神气,等到他看到游苔莎的签字,他原先莫名其妙的神气就变成了失望受侮的神气了。“我这真闹了个里外不是人了,”他气忿忿地说。“你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话不知道?”

    红土贩子哼起小曲儿来。

    “你没有嘴说话吗?”韦狄忿然地问。

    “啦——啦——啦——”红土贩子唱。

    韦狄在那儿,先把眼睛看着红士贩子脚旁那块地方,后来把眼睛慢慢往上,看着烛光下红土贩子的身体,一直看到他的脸和他的头。“哈,哈!我一想把她们两个人都耍了,我觉得我该受这种报应,”韦狄后来说,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文恩听。“不过世界之上所有我晓得的怪事之中,没有比你这件再怪的了;你送这封信给我,正是你跟你自己过不去呀。”

    “我跟我自己过不去?”

    “当然是跟你自己过不去。现在既是朵荪已经接受了你了,或者说快要接受你了,那你要是跟自己过得去,你当然顶好不要让我再去跟朵荪求婚才对呀。姚伯太太说你快要娶朵荪了。难道是假话不成?”

    “我的天!我以前也听说过这种话,不过我不肯信。她是几时说的?”

    韦狄学刚才红土贩子那样,也开口哼起小调来。

    “我现在还是不肯信,”文恩说。

    “啦——啦——啦——”韦狄唱。

    “哦,天啊,人真有模仿性啊!”文恩带着鄙视的样子喊着说。“我要把这件事弄一个水落石出!我马上就会见她去。”

    德格步履健捷地退身走去,韦狄以恨不得使他遭瘟中恶的挪揄轻蔑之色,用眼睛把他的全身横扫一过,仿佛他只不过是一匹荒原野马。红土贩子的形体去得看不见了的时候,韦狄自己也走到下面昏暗的山谷。

    要是把两个女人全丢了——他本是她们两个亲爱的情人——这样一个结局,实在挪揄太甚,叫人无法忍受。他唯一保存体面的办法,只有把朵荪抓到手里这一条路;他一旦作了朵荪的丈夫,游苔莎一定有一个很长的时期要深深地后悔,痛痛地后悔。因为韦狄不知道幕后来了一个新人,所以无怪他又以为这是游苔莎故意作态了。要是相信她写这封信并不是由于一时的恩怨喜怒,要是断定她真把韦狄放弃了,真把他让给朵荪了:要这样想,要这样信,那总得先知道她受了另外那个人的影响而完全变了心才成。她本是对于新的热恋贪婪无厌,所以才对于旧的热爱一尘不染;本是要把一位堂兄紧抓不放,所以才对一位堂妹慷慨大方,本是欲取,却反先与,本是欲擒,却反先纵,这是她的真心;但是她这种真心,有谁知道呢?

    韦狄当时,决定要快快和朵荪结婚,好让那个骄傲的女孩子揪心难过,所以他就急忙往前走去。

    同时德格回到自己的大车里,站在火炉旁边,满腔心事地往火炉里瞧。新的前程在他面前展开了。不过,在姚伯太太眼里,虽然觉得他很有资格作朵荪的候补丈夫,而要想让朵荪喜欢他,却有一样万般要紧的条件,那就是他得放弃了他现在这种野人一般的生活。关于这一点,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困难。

    文恩当时,恨不得马上就见了朵荪,去把他的计划详详细细地对她陈述出来,所以连第二天都等不得,就急急忙忙地动手梳妆打扮起来;他从箱子里拉出一套呢子衣服来;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的工夫,只见大车里灯笼光下的文恩,除了脸上的红色而外,再就看不出他是一个红土贩子来了(因为脸上的红色不是一下就能去掉的)。他把车门关上,用挂锁锁起来,就拔步往布露恩走去。

    他走到白篱栅旁边,伸手去开栅栏门,那时候,只见屋门一开,跟着又一下关上了,同时一个女孩子模样的人,悄悄地溜进屋里去了。于是一个男人,先前显然是和那个女人一同站在门廊下的,现在走上前来,和文恩碰了个对面。这回这个人又是韦狄。

    “哎呀,你真来了个快当啊,”德格带着讥讽的意味说。

    “你可来晚了,你一会儿就知道啦,”韦狄说,跟着又把声音放低了说,“你顶好回去,不必多此一举啦。我已经要求了她,得到了她了。再见吧,红土贩子!”说完了就迈步走了。

    文恩的心冷了一半,其实原先他心里本来就没抱什么非分的希望。他依在篱栅上面,犹豫不决地站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工夫,才走上园径去敲门,说要见姚伯太太。

    姚伯太太没请他进家,只到门廊下和他见了一见。他们两个,嘴里掂算着低声谈了有十分钟或者十分钟以上的话。谈完了,姚伯太太进了屋子里面,红上贩子很悲伤地顺着原路,回到荒原去了。他进了大车的时候,把灯笼点起来,无情无给地把刚穿好了的衣服全都换了下去,不到几分钟的工夫,他依然是以前那个好像患有痼习沉疴而回春无术的红土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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