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
秋往事并不看他,自顾自打开药罐上起药来,一面闲闲道:“正是正是,区区一次失言,有何可怪,你说她究竟为何失态至此?”
李烬之拉过她的手替她包扎起来,闷声道:“你莫瞧她现在文文静静的,冒失起来可是不减从前,谁知道她又怎么了。”
秋往事见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大觉有趣,索性转过凳子面对着他,嘻笑道:“五哥你装什么害羞,以你这等人才,这姑娘家的爱慕莫非还见得少了?还是你当真同她订有亲事,嗯?”
“订你的鬼亲!”李烬之扯着手中绷带重重一勒,可一见秋往事龇牙咧嘴的模样立时又松了下来,“宋将军同我爹素来亲厚,待我也便视如己出,只是这也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此后天地巨变,再重逢时早已人事全非,如今我同他们,也不过泛泛之交罢了。”
秋往事抽回已包扎妥当的右手,起身向帐外行去道:“好了,我也不多耽搁你了,一会儿她回来你便说我自己带了药已包好了吧。”她行至帐帘处忽停下脚步,回头咧嘴一笑道:“你对人泛泛,人对你却未必泛泛,我不打扰了,你好自为之。”语毕便倏地蹿出帘外跑了,留下李烬之在帐中满腹闷闷。
经此一事,秋往事在飞隼队中的地位便算是稳了下来。手伤期间队中一应杂事皆由沈璨同季无恙揽了去,她成日不过四处逛逛,算作巡视,十余日来一直颇是清闲。她虽非热络之人,但生性随和,倒也不难相处,队中兵士不几日已同她混熟了,也渐渐没大没小起来。季无恙看在眼里自又有一番劝诫,她虽听得认真、应得痛快,只是着实摆不出那将军架势来,也只得仍由沈、季二人不时出来扮扮黑脸,因此一众兵士越发地与她亲熟起来,柳云更是早便以她心腹自居。
这一日天候晴好,暮冬正午和暖的阳光晒得人舒泰得不欲动弹,秋往事懒懒地倚在树下,听几名兵士在一旁天上地下地闲扯,忽见柳云远远地一溜跑来,指着身后主帐方向笑道:“王将军又来了,今回连李将军也在。”
秋往事登时苦了脸,哀叹一声,在周围兵士的嗤笑中不情不愿地起身向主帐走去。她这两日因手伤之事被王宿念叨得天昏地暗,夜里都索性躲在营中不回容府,王宿却是每日雷打不动必来探视,每一来必是喋喋不休。秋往事已将沈璨、季无恙、柳云乃至李烬之一一推出去挡祸,哪知王宿来者不拒,将几人轮番数落个遍,回头仍不忘教训她,直搅地她疑心手上伤势似都好得比往常慢了些。此时听得人又来了,只觉头大如斗,情知逃不过,只得慢吞吞捱去。
还未到帐前,却见两人已是迎了上来,李烬之走在前头,神情沉肃,王宿面上也有凝重之色。秋往事心中一凛,加快脚步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李烬之摇头道:“你不必紧张,还不知道,只是大哥突然派人着我们回去。”
秋往事微一蹙眉,心中全无头绪,暗暗猜测莫不是裴初有了动静,当下随手招来一名兵士着他通知季无恙一声便随两人走了。
行出军营,李烬之侧头看着她右手绷带,问道:“你手怎样了?”
秋往事斜瞟王宿一眼道:“你问六哥吧,他比我清楚。”
王宿双眉一掀便欲开口,秋往事忙举起右手屈伸着五指道:“早已没事了,连四姐都说不碍的。”
王宿冷哼一声,拉下她手道:“行了,别乱动了,你真预备废了它!”
秋往事着实不明白他堂堂一个将军怎能如此大惊小怪,撇撇嘴道:“若这般容易废我便有八百只手也早废完了。横竖我的手又不似别人的那般宝贝,都及不上自在法好用,便当真废了也没什么了不得。”
王宿一皱眉,正欲开口,李烬之笑着打断道:“好了阿宿,往事的伤既连四姐都说无碍想必当真无碍。咱们几人这几日加起来都认了几百回的错了,她如今是伤号,不宜劳心劳神,你便歇歇吧。”
秋往事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你有空不如多想想大哥那头出了什么事吧。”
王宿闷声一哼,瞪他俩一眼道:“今日便放过你们,待见过了大哥再说。”
三人入了容府议事厅,江一望等三人早已围坐在厅内长桌旁,见他们进来,齐齐盯着秋往事与李烬之二人,面上神情竟似啼笑皆非。
秋往事见几人神色古怪,微微一怔,与李烬之对望一眼,正欲发问,忽瞥见桌上搁着一卷白底红纹的卷轴,心中一震,问道:“有圣旨到?”
江一望看看秋往事又看看李烬之,半晌方拿起桌上卷轴递与李烬之,摇头一叹,似笑非笑道:“是圣旨,赐婚圣旨。”
李烬之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王宿已先叫了起来:“赐婚?!赐谁的婚?!”
楚颉大大一叹,嗤笑两声,指着秋往事与李烬之道:“皇上有旨,着五弟迎娶七妹,限两月内完婚。”
秋往事一时怔愣,魂魄似是忽地离了窍,只听得那几字在耳中回荡不休,偏偏就是理不明白其间意思,半晌方呆呆道:“这是说我和五哥?”见江一望沉沉点头,又道,“要成婚?”
“要成婚?!”王宿一把自江一望手中抢过圣旨展开,速速扫了一遍,往李烬之怀中一塞,抬头问道:“皇上好好的这又抽的哪门子风?怎忽然管起容府婚事来?”
王落无奈一笑,看着秋往事道:“这事看来又是卫昭的主意,你们当日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他还特地写了密函来,说是你既许意于五弟,那他便成全了你俩,还吩咐五弟定要好好待你。”
秋往事如坠云端,脑中糊糊地混作一片,满脸懵懂道:“没说什么,怎么说也不能扯到婚事上啊。我许意于五哥?他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江一望挥一挥手,沉声道:“事已至此,圣旨即出再无回头,卫昭如何想的已不必追究了,眼下还是瞧瞧如何应对。”
“这还要如何应对。”秋往事自李烬之手中接过圣旨,略看了两眼便扔到一旁,“我去同卫昭说,让他收回去呗。”
“这恐怕是不成了。”楚颉缓缓将圣旨卷起收好,“这可是圣旨,便是卫昭只怕也没那能耐收回去。何况如今朝廷给的封赏都已上路了,哪里还能再追回去。”
“那不然怎办,难道真要我们成亲?”秋往事只觉心中一片混沌,怔怔问道。
众人闻言俱默不做声,定定看着她。她心头一跳,愕然道:“真要我们成亲?!”
自进屋起便不曾做声的李烬之忽淡淡开言道:“只怕便是如此了。”
秋往事吓了一跳,霍地跳开一步,直指着他道:“你、你还说得没事人一般?要娶我的那可是你!”
李烬之回头看着她,轻飘飘地问道:“娶你很糟么?”
秋往事一怔,脱口道:“自然不是。”
“那么,”李烬之眉梢微扬,眼中微光闪动,分不清是玩笑或是认真,“嫁给我很糟么?”
秋往事与他目光一接,不知怎地便心中一虚,耳根登时火热起来,忙别开眼嗫嗫道:“那、那也不是,你挺好……只是、只是……我难道就这么凭空嫁了人?好歹也要有个因果吧。”
王宿嗤地一笑,上来搭着秋往事肩膀道:“别傻了,嫁人凭的是因缘,理他什么因果!你俩若合该有缘,那便当成正果。这事儿虽说是仓促了些,可你横竖总要嫁人的,我瞧你们两个平日里也不错,索性凑作一对也没什么不好嘛。”
秋往事见连他也不帮着自己,大觉窒闷,急道:“那如何一样,我平日与你也不错,怎地又不同你凑作一对?”
王宿“嘿嘿”一笑道:“可惜皇上不曾下旨赐我俩的婚啊,不然我倒是不介意同你凑上一凑。”
秋往事怒瞪他一眼,狠狠踩他一脚,回头见众人皆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中只觉慌乱,惊疑不定地问道:“所以我们真的、真的要成亲?”
江一望起身行至她与李烬之身前,正色道:“我们除非此刻便与朝廷翻脸,否则这圣旨只怕是不得不接了。我瞧你们两人也颇般配,若是就此成就一段良缘自是最好,若是当真不惯,婚后也大可一切照旧,所差不过一个名分,日后便欲各自嫁娶,总也有办法可想。这样,你们可能接受?”
李烬之面沉如水,不露一丝情绪,点头道:“我没问题。”
秋往事听得“婚后大可一切照旧”之语,虽略觉心安,胸口却又莫名地发堵,也不知在憋闷些什么,一时心绪纷乱,怎都厘不清轮廓。清澈如水的阳光自窗外洒进,将屋内一切勾勒得分明如洗,她只觉眼前一张张面孔竟都清晰得不真切起来,恍似着了魇,入了幻,于历历在目的情境中却偏偏只触得到一片混沌。百般无措之下她回头望向李烬之,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在一片怪异的朦胧中,似只有这目光仍是往日般的沉静,既不迫人,也不回避,虽不见底,却偏让人觉得安心。恍惚间她似又回到了当门城头,于一片纷乱之中忽便叫那似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摄住,仿佛那便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真实。彼时彼处,此情此境,便透过这目光奇异地重合起来,连心境也似回到了当日,莫名地踏实放松起来。
江一望见她久久不语,也知她一时恐难接受,心下暗叹一声,正欲着她回去慢慢考虑,却见她忽似被附了身一般,目光怔怔地穿过李烬之不知看向何处,眉目渐渐舒缓,梦呓般地轻声道:“那便,成婚吧。”
这一日剩下的半天时光秋往事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脑中反反复复的只是那句不知怎便出了口的“成婚吧”,再抬头时发觉人已坐在了撷英馆中,窗外天色已是全黑。她左思右想竟怎都记不起自己吃过晚膳没有,只觉体内似是空空如也,便起身往厨房去寻些吃的。
屋外寒意料峭,空中已有了淡淡的青草香,细如柳眉的弦月在薄云之后时隐时现,处处垣残壁断的容王府在些微月光之下似带着无尽的凝重与神秘。秋往事一路向东南行去,沿着贯穿府中的浣云溪穿过撷英馆外大片竹林,绕过王宿所居的邀日阁,走过沐月亭畔的九曲竹桥,却见前方未央院中晃晃悠悠地转出一点暗红色灯火。她定神一看,迎上去道:“是四姐么?”
王落也已看见了她,便停下脚步等她上前,微微笑道:“我正要去你那里呢,你这是去哪儿?”
秋往事讪讪一笑,指指西南方向道:“我有些饿了,去厨房找吃的。”
王落“噗嗤”笑道:“你晚上已吃了三大碗了,竟又饿了?厨房这会儿也熄了灶了,我屋里有些点心,你干脆去我那里吧。”
秋往事也觉自己确是得找人聊聊,便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灯笼当先照着路,往前头未央院中行去。
入得院中王落却并不进主厢房,而是领着秋往事同进了东首的侧屋。一进门便听得里间卧室传来蟋窣之声,王落微微一怔,忙推门进去,只见江未然整个人正钻在西墙处的大排衣物柜中,埋头不知找些什么。她见两人进来,忙慌慌张张地钻出柜子,眼神闪动,扑上来钻入王落怀中,甜甜叫道:“娘,七姨。”
王落抱她上床坐下,柔声问道:“未然你在找什么,朱姨呢?”
“我想喝朱姨煮的粥,她上厨房去了。”江未然答过一句,见王落微笑望着她不语,情知混不过去,扭捏半晌,只得吱吱唔唔地道,“我在找布料,很快会有弟弟来了,我想替他做衣服。”
王落一愣,问道:“什么弟弟妹妹?”
江未然眨眨眼,神神秘秘地笑道:“那天在普隐院碧落林,我许愿说想要个弟弟,爹说那里一定灵的,过两天娘肯定就要生小弟弟了。”
王落倏地涨红了脸,满脸啼笑皆非之色,低下头道:“往事你先去外头等我,我哄她睡下便来。外头五斗橱里便有吃的,你自己寻吧。”
秋往事正自忍不住笑,闻言也便匆匆退到厅中,这才闷笑了两声,径自从五斗橱中翻出一盒松仁饼,坐在桌边吃起来。王落过不片刻便自里间走出,秋往事笑意盈盈地问道:“四姐你同大哥成亲也快两年了吧?”
王落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遣退厅中侍女,又吹熄了四角立灯,只余下桌上一盏。屋中光线一暗,连带着似也静了几分,秋往事这才觉得似有哪里不妥,未及细想便脱口问道:“不留着灯等大哥么?”
王落到她身边坐下,将油灯移至身前,无奈一笑道:“此处并非我同一望的房间,只是未然这孩子还小,非要我陪着才肯睡,还不能有别人,所以自她来了之后,我便只能搬来这儿了。”
“那你和大哥岂不是……那个,同梦异床?”秋往事想起江未然许的愿,实是忍不住想笑,一时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便脱口说道。
王落面上却露出几许自嘲之色,轻叹道:“异床同梦?这却是未必了。”
秋往事一怔,犹在揣摩她话中含义,王落已抬起头来问道:“你可知道我和你大哥也是朝廷赐的婚?”
“大哥是容王,成婚自是要由朝廷下旨,只是那与今日之事不同,不过走个过场,人应当还是自己选的才是。”秋往事见王落似是神思渺渺,面上也不知是讽是叹,大觉惊异,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四姐你……并非自愿?”
王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不,我是自愿,他也是自愿,只是两厢情愿,却未必便是两情相悦。”
秋往事怎都未料到她忽然说出这等话来,着实大吃一惊,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王落轻摇了摇头,笑叹道:“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只是你要知道,似五弟和一望这等心怀天下的人,站在他们身侧,要承受的太多,要放弃的也太多。我走过这条路,深知其中滋味,你若非一开始便有不回头的决心,那今后的路,只怕会走得辛苦。这场戏,不好做,因此你当真要好好考虑清楚,绝不可有半分勉强,一望那里我替你去说,总也不至于无法可想,你不必顾忌。”
秋往事沉默半晌,眼中神色随着跳跃的烛火闪烁不定,良久方归为沉肃。她缓缓开口,似是怕惊动了什么般,一字一句念得轻柔,却又透着不可动摇的认真:“四姐,我是当真不清楚,也不知该怎样考虑,便连今日是怎样答应的都不明白。只是我既已应下,便不预备只是做戏。”
王落显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说,怔了怔方道:“为何?这是终身之事,你便如此草率?”
“我不知草不草率。”秋往事摇头道,“只是我知道五哥也并不预备做戏。”
王落讶然道:“你怎知道?”
秋往事略低下头,昏黄的灯火在她脸上留下分明的光影,将她眉梢眼角的丝丝坚定更是映衬得分明。她缓缓点点头,肃容道:“我知道。”
王落呆呆地看着她,似想透过幽暗的灯光看清楚这份坚定的来源,许久,方似确定了什么般,释然笑道:“五弟好福气。既如此,我便不必多说什么了,你伤还未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秋往事也觉心中似是抓住了什么,虽仍是迷茫,却不再惶惑,便粲然一笑,道过了谢,起身告辞。行至门口,她忽又转过身来问道:“四姐,你走了这条路,可曾后悔么?”
王落似是一怔,旋即微笑摇头道:“不曾。”
秋往事回身向外走去,嘴角微扬,笑得风清月朗:“那么,我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