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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军的战鼓直响得震翻了天,却犹是压不住一众兵士的狂吼声与“铿铿”的刀剑相击声。显军中虽也是锣鼓喧天,却尽是焦急惶惑之意,气势上远远不及。
李烬之情知再打下去未必讨得了便宜,乘着己方士气正高,便掏出令旗一挥,自己同秋往事当先开路,领着怒潮般的容军吞天噬地般向敌阵冲去。
显军阵中早已怯了,未等卢烈洲发令便已纷纷欲向后退,被压阵军官连杀几人才勉强稳下阵脚,却哪里提得起半点拼命的狠劲。卢烈洲虽并未服气,可眼见如此局面,李烬之同秋往事又早已跑得远远,一时之间绝难狙杀,情知大势已去,狂澜难挽,狠狠咒骂一声,终究还是调转马头,领军后撤。
李烬之并不逼得太紧,不过衔尾而追,拣些掉队的砍杀。追出十余里,忽见显军阵前一阵混乱,人呼马惊,却是费梓桐的一千精骑在显营中闹过一阵,又赶来同大军前后夹击。显军军心已溃,无从抵挡,卢烈洲情知不宜硬碰,带着中军主力避过费梓桐,侧翼被冲散的零星部队却已是顾不得了。好在容军也不多作纠缠,费梓桐自显军左翼贯阵而过,与李烬之合兵一处,又掉头掩杀一阵,斩了近千零散部队,也便大鸣凯旋号角,收兵回营了。
季无恙同火火沐等留守之人早大开城门列队相迎,一路鼓声隆隆,剑击铿铿,城外的兵士个个兴奋得扯着嗓子直吼,犹在各自队列中便隔得老远向城中兵士吹嘘炫耀起来。此番虽不过小胜一场,可意义却非同凡响。卢烈洲少年成名,纵横疆场十余年号称不败,无人可撄其锋,此番却不仅吃了败仗,更是在阵前对决中硬生生输了招,受了伤,虽是以少敌多,可以他的声望,却断不会有人觉得虽败犹荣。当门关中的守军此前被他领着三千人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说掳人就掳人,其后又接连数日猛攻不休,虽说未被破城,可心中却着实压抑不堪,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今日终于吐了个畅快,一时关城内外只闻一片欢声,仿佛打了天大的胜仗一般。
秋往事本还不觉什么,被人团团围着又笑又叫地一闹也不由兴奋起来,眉梢眼角光彩流溢,面上的斑斑血迹也不显碍眼,反而平添了几分英锐之气,一如凤凰羽翼上的流火之纹。李烬之在一旁不免又看得心旌荡漾,硬是挤过层层人流同她并排骑在一处。边上兵士倒也知情识趣,四下里尽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一类的赞语,听得他再受用不过,只觉五脏六腑无处不妥帖,直笑得双颊发僵犹觉得心底的欢喜无止无尽地冒出来。又见秋往事似也心怀大畅,一扫昨晚的沉郁,他更是明里暗里鼓动着众兵士加倍闹腾起来,一进城门,便直接将队伍拉到校场上摆起庆功宴来。
因在围城时期,关内粮草虽足,酒水却不充裕,秋往事得以勉强留了三分清醒,晕晕乎乎地被李烬之牵回房内,胡乱踩脱皮靴便披甲佩剑地向床上爬去。李烬之一把将她拖到屋内水盆处洗净脸上泥污血迹,又扶她躺回床上,自怀中摸出渡劫膏小心翼翼地抹着她脸上伤口道:“上了药再睡。女孩子家,别留了疤。”
秋往事已在半睡半醒间,昏昏沉沉地摇着头道:“我反正都找好婆家了,还操心这张脸做什么?”
李烬之啼笑皆非,一面在她左右摇摆的头上精准地寻着伤口抹药一面叹气道:“是是,你不必操心,我却是日日要看见的,只好多操点心了。”
秋往事只觉面上清清凉凉麻麻痒痒的颇是舒服,也便任他左一道右一道地抹着,神志渐渐模糊,眼见便要睡去,心中忽觉不妥,猛地忆起自己犹在同他斗气,登时精神一醒,霍地坐起,劈手夺过药膏径自涂抹起来道:“我自己来便好,不敢劳烦将军。”
李烬之虽知她不是当真还纠结于昨日之事,可见她摆起身段来,自也免不得低下声气陪着笑道:“咱们都正经同过生死,胜仗都打回来了,你那点气还消不得呢?”
秋往事斜瞟他一眼,哼道:“打仗是公,生气是私,公不碍私的道理,李将军想必明白?”
李烬之暗暗叫苦,干咳两声道:“那便说私的。今天可是四月初一了,你这气可还打算带到咱们婚礼上去?”
秋往事立刻一顿,她对这门亲事虽早已接受得彻彻底底,可却无论如何不能想像自己洞房花烛,为妻为母的样子,因此每一听到婚事二字便觉心虚气短,情知李烬之又仗着这点搅浑水占便宜,可偏偏拿自己没办法,每回都叫他得逞,一时恼羞成怒,狠狠瞪他一眼道:“这城里光秃秃的,连只鸟都见不到,连棵碧落树都寻不着,这亲怎么成?”
李烬之见这招果又灵验,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没事没事,这里数万人供你差遣,还怕弄不来一只鸟一棵树?当真不行,便叫四姐从秦夏带他锦鸟千只、碧落百株,绝不会寒碜了你的,你不必担心。”
秋往事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道:“我担心你个鬼,我巴不得办不起来才好呢!”
李烬之嬉笑着满脸了然地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害个什么羞,这里又没外人。”
秋往事又气又急,跳着脚同他越扯越远,彼此却颇有默契地都对她闹这场脾气的缘由绝口不提,也无人问起费梓桐是否捉回了孙乾。两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战事了结,谜底揭开,只怕难免有一场惊风大浪,因此现下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仿佛只要不去提、不去想,这谜底便能永沉海底,再不会出来惊扰人间一般。
当日探马来报说卢烈洲率部后撤三十里,扎营观望,此后数天果然都不曾再来攻城,只是扼守着当门关北出葫芦口的各条路径,以致济城道原的情况至今仍是不明。围在东门的普日氏兵马也在火火氏逼迫之下退了兵。容府终于传来消息,宋流所率十万大军已拔营北上,不日可至当门关。朝廷也传檄天下,称裴初大逆不道,勾结北方燎人叛国犯上,特封李烬之为征北大将军,统兵北伐,并特准他国事为先,酌情推迟婚期。
又过两日,容府先头部队已到,秋往事同李烬之上城迎接,远远便见王宿一马当先,伸长了脖子猛挥着手。她许久不见王宿,看他仍是活蹦乱跳,也不由兴高采烈起来,连连挥手回应,待底下关门一开便拉着李烬之一溜烟跑下城去。王宿领着八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入了城,在众兵士面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向李烬之与费梓桐行过了礼,暗地里猛向秋往事做着鬼脸。甫一入城事务繁多,费梓桐知他三人亲近,令王宿先将一应公文签了,便将其余杂务一并揽了,着他自去方便。王宿连声道谢,人却早已跑在了门外,一边一个搭着李烬之与秋往事,笑笑闹闹地往将军府中小厅去了。
一关上门,王宿便满脸贼笑地指着李烬之挂在腰际的灵枢道:“啧啧,五哥你老实交待,你可是对小七做了什么,她那么宝贝的灵枢怎都挂到你腰上来了?”
李烬之一挑眉,搭着秋往事肩膀得意笑道:“我们做什么不是应该,交待个什么?”
秋往事狠狠甩掉他的手,怒道:“谁和你做什么了,不过是我还欠着你一个定情信物罢了。”
王宿倒抽一口气,霍地跳开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们俩这脸皮,真该扒下来砌城墙去,保管连卢烈洲都劈不开。我瞧卫昭是多操心了,看你们这样儿,能忍到初七就不错,哪里还能推迟。”
“这倒不必,我看迟些也好。”李烬之面上似有隐隐的阴郁一闪而过,“如今两军阵前,毕竟太仓促了,前头还有敌兵压着,办也办得不畅快。卫昭想必也是怕我委屈了她,否则以他的性子,怕是宁可让裴初打过琅江也绝不容我推迟婚期的。”
秋往事自知他是想待解决了孙乾之事再谈婚娶,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安,却立刻压了下去,并不多想。
王宿并不曾发现他二人的些许异样,自顾自点头叹道:“小七你那大哥哥对你倒真是没说的,这两□□廷也不知下了多少道檄文痛斥裴初,洋洋洒洒几万言,我瞧不过是四个字:阻人婚期。听说卫昭闹得朝廷里都翻了天,险些又要出兵,最后还是叫刚从西北十六族回来的临风公主硬压了下来,据说卫昭气得病了一场呢。”
秋往事闻言一惊,急道:“病了?那现在如何?”
王宿摊手道:“不知道,我后头就出来了,没再听说什么。”
李烬之见她神情郁郁,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他若真病了朝廷哪儿有现在这么安静,想必也是同皇上闹闹别扭,朝臣惯用的把戏了。你若真不放心,我再遣人去探探便是。”
秋往事知他所言非虚,略觉安心,旋即又皱眉道:“听说这个临风公主与她哥哥不同,很是有些能耐,文的武的都来得,在朝中极有威望,连卫昭都得忌她几分。这两年她都在安抚不怎么安分的西北十六族,如今功成回朝,声势更高,卫昭只怕有的麻烦了。”
王宿闻言颇有些诧异地瞟她一眼,失笑道:“小七你站错边了吧,卫昭是为恶天下之人,人人都巴不得他尽早倒台,临风公主回朝可是普天争颂呢。”
秋往事满不在乎地瞟他一眼,凉凉道:“六哥你才站错边了。卫昭如今同咱们是一条线上的人,便说这次,若不是来了个临风公主咱们岂不就能多一道援兵了。再说我才不管他对天下人如何,我只知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中便有他卫昭一个,我不站他这边还站哪边?”
王宿至此方知她对卫昭竟早已生了感情,自是大觉不妥,方欲开口规劝,却又想到此事本因容府而起,便又生了愧意,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李烬之见状便也扯开话题,三人笑笑闹闹地聊了整个下午方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