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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床上,笑道:“我这便去了,你还是在这儿好好歇着,过后有你累的。”
秋往事也觉浑身仍是乏软,自知必须在卢烈洲打来之前恢复体力,也便不多做勉强,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安心修养。李烬之替她塞好被子,又叮嘱两句,唤来两名兵士在门外守着,便匆匆向议事正厅走去。
雨势仍大,白晃晃的闪电在天际明明暗暗地亮着。雷声虽渐渐低哑,却越发的连绵不绝,像极了千万军马远远奔驰的蹄声。宫中已大致平定。因变起仓促,止戈骑一路未遇多少抵抗,宫中也便未遭多少毁损,雕梁画栋,锦绣花木,一般仍是往日的繁盛模样。昭示着不同的,除了穿行廊院间的宫女侍从换作了披坚执锐的赳赳武夫,便只有檐底廊下雨势不到处,不降者留下的暗红血迹,以及院中碧落树间,新挂上的数十枚灵枢上凝滞不褪的枢痕。
此处格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前后九进,重门深院,粗柱高墙,也颇不乏帝王气派。史大业称帝之后方兴建此地,至今不足两年,屋宇楼阁雕痕犹新,院中树木也枝桠未密,此间主人却只怕已再无缘坐上中央观天大殿上那高高在上的座椅了。
李烬之骑着马沿中央主道一路匆匆驰来,却是无心喟叹,沉毅的眉目间有着罕见的凝重。跑不到几步,便见前头连接前后宫的德华门下有一人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李烬之见正是王宿,远远便招呼道:“阿宿,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王宿也已听见了马蹄声,快步跑上前道:“人马干粮都备好了,带队的也挑好了。”
李烬之在他身前勒马跃下,眉梢一挑道:“挑什么带队的人,就你带队!”
王宿跟在他身后大声道:“你差人回去横竖不过是报个信,何必我带队?眼下这情形你难道真指望我老老实实回去?你可知道卢烈洲带了多少人?这城咱们是说什么也丢不得的,小七现在又这样,我怎么还能走?”
李烬之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他道:“卢烈洲到出云关显然比咱们到燕尾关更早,却至今未到泸中城,可见他走的不是我们轻装急袭的路子,那便一定是大军压境,正面强攻。我知道他带的人不会少,起码也有数万,我也知道泸中城丢不得,一丢明庶洲就都完了,正因如此,我才要你回去。我们只有五千人,不可能打得退卢烈洲,只能死守泸中城。但道原那里情势却不同了,他们调走了数万,剩下的人超不过十万,甚至可能只有五万,咱们兵力占优,大可全力出击,拿下济城,然后一路西进,自出云关打进来,那时候只要我们还没丢了泸中城,便能两面夹击,不愁卢烈洲不灭。所以你与其留下,不如回去助阵,早一日打过来,咱们便多一分胜算。”
“死守泸中,你说得轻巧!”王宿重重抹一把满面的水渍,“你倒是料得很准,卢烈洲有五万人!五万!道原那边就算再怎么快,打到这里至少也要半个月,你就不到五千人,一面城墙都站不满,拿什么顶这半个月?”
“这我自有打算。”李烬之的语气却仍是平静地不起波澜,“卢烈洲勇武无双,显军视之若神,这固是优势,也正是劣势。只要他一人受挫,显军全体士气都会崩溃。我和往事联手足堪与他一战,我们想要击溃他固是不易,若只是守城,却也不难。”
王宿皱着眉道:“可小七上得了阵么,她到底怎么了?”
李烬之仰头看着天色,沉声道:“她没事,明天雷雨一停,她就能恢复如常了。”
王宿满面焦虑地道:“她到底是什么病?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明天就能好?我看还是让她回去,我留下。”
李烬之摇摇头,沉默片刻方道:“她这是心病,每逢雷雨,就会头痛难忍。”
王宿一怔,讶道:“心病?”
李烬之默默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天际道:“你记得么?即望山之变,那一夜正是雷雨。”
王宿一时呆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李烬之闭了闭眼,一挥手道:“现在不说这些,总之她没什么大碍,我这里用得着她。你还是安心回去,那里用得着你。”他微微一顿,嘴角略沉,冷声添道:“这是将令,不得有违!”
王宿沉默半晌,终于深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掏出自己的灵枢递到他眼前道:“你们最好活着回来,不然我做兄弟的,就算平安终老,这枢痕也必定永世不褪!”
李烬之心中一热,拍拍他肩膀微微笑道:“你放心,我就算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总也不会拿着往事的命还有咱们的江山基业开玩笑。”
王宿略觉安心,沉沉点了点头,抬手一指寝宫方向道:“那好,我去瞧瞧往事,随后便立即上路。”
李烬之点点头,同他互道珍重,便也重新上马向观天殿驰去。
第二日一早秋往事迷迷糊糊醒来,尚在朦朦胧胧间便先支起耳朵听着窗外动静。只听耳边一片蚕虫啮桑般细细碎碎的雨声,雷声却已完全止息了。秋往事顿觉说不出的舒坦,大大伸了个懒腰,尚未睁眼便懒洋洋地道:“五哥,卢烈洲到哪里了?”
李烬之正散发赤足,衣襟半敞地斜倚在窗边软榻上翻着公文,闻言略抬起头,笑道:“你再赖上一会儿,便能等到他闯进这屋里亲手揪你起来了。”
秋往事讪讪一笑,一跃下床,上前推开窗户,迎着轻扑面颊的细细雨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啊,耳根清静的感觉真好。”
李烬之微微一笑,合上公文,整整衣衫起身下榻,也来到窗边,摇头轻叹道:“唉,这等杏花春雨天,本正合对□□、调风弦、烹佳茗、读古书,偏偏来个卢烈洲煞风景,叫我们也只得泥里水里地摸爬滚打去,真是有伤风雅,有伤风雅。”
秋往事嗤地一笑,挑眉道:“风雅还需分情形么?这种天气,并骑而战,血汗相溶,风雨同渡,生死相依。人流血,天垂泪,可悲可悯、可歌可泣,又哪里不风雅了?”
李烬之朗声大笑,抚掌道:“好,到底是修自在法的,万物随心,悲喜随意,非我这等俗人可比。既如此,咱们这便出去风雅一回吧。”
秋往事展颜一笑,匆匆梳洗妥当,披上衣甲,胡乱塞了两口干粮便随他向外走去。甫出房门,秋往事无意间抬头一望,正瞧见屋外围廊立柱上灿灿夺目的金翅火凤纹,她登时大吃一惊,一把拽住李烬之惊叫道:“金翅火凤纹,五哥,别告诉我这是史皇帝的寝宫!”
李烬之随手一弹柱上描金纹样,失笑道:“敢情你睡了整晚还不知道自己睡的是哪儿?昨日你那死去活来的样儿,我自是找最舒服的床给你睡,除了史阿大的御床还能有别处么?”
秋往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跺脚道:“你就不怕传到大哥耳里去?”
李烬之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一面解开系在廊边的马,一面笑道:“止戈骑都是我带出来的,谁去告状。何况大哥也不忌这个,史阿大这四平帝不过是自封的,又非真命天子,睡睡他的寝宫还不知谁沾了谁的光呢,大哥又岂会追究。”
秋往事见他如此笃定,也只得半信半疑地随他上马驰去,一面仍一步三回头地叹道:“大哥到底比旁人有胸襟,当日高旭就最忌这些,他的御林军统领张茂便是在灭了自称顺德帝的胡尧后吃了他御花园中养的鹿,被孙乾一状告上去,不仅丢了脑袋灭了族,还连带着斩了大半御林军。若不是出了这件事,搞得高旭身边一时无人,即望山那次他也不会如此容易就死在孙乾手里。”
李烬之听得“孙乾”二字便觉心下一沉,忙收敛情绪,扯开话题道:“这个你放心,大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咱们还是先应付了卢烈洲再说。你还不知道咱们今日的打算,我已在城中守军中凑了一万,加上三千止戈骑,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迎敌。”
秋往事微微一怔,讶道:“出城迎敌?咱们人少,不该坚守不出么?”
李烬之摇头道:“泸中城墙多年未修,既不高也不坚,守城器械也不足,真要硬扛卢烈洲半个月未免辛苦。何况守城也非止戈骑所长,还是该出去会会姓卢的,叫他多少吃上点小苦头,他便不敢轻易攻城,一拖两拖的,半个月也就过去了。”
秋往事沉吟着点点头道:“这也有理,那你打算如何?井天兵顶多壮壮声势,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这倒未必了。”李烬之微微一笑,“卢烈洲不知我们虚实,井天兵未必便不能当止戈骑用,我已命人将井天兵的盔甲全都以漆涂白了。”
秋往事微一蹙眉,抬头望着天色道:“能混得过去么?你看这天,临时刷的漆被雨一淋不就露陷了?到时更让卢烈洲吃定了咱们虚张声势,一气攻过来,那些井天兵又能挡得住谁?”
“我就是要他露出破绽。”李烬之胸有成竹地一笑,“卢烈洲不是吓吓就能吓得住的,就算那真是一万止戈骑,他也照样会攻过来,我如此安排,不是指望他不攻,而是要他按着咱们的意思攻。那一万套刷白的盔甲并非全是井天兵穿着,其中五千套便穿在货真价实的止戈骑身上,你我一会儿到了营里也要换上。”
秋往事恍然大悟,也兴奋起来,眉锋一扬道:“而那五千套真盔甲便穿在井天兵身上,真假虚实混在一起,让卢烈洲自以为看穿了咱们的把戏,想拣软柿子捏却偏撞上硬骨头,碰他一鼻子灰。”
李烬之点头道:“不错,这里头大有花样可玩,具体如何安排等他来了再说。据报他今早已拿下了出云关,你睡醒时他正出发向这边来,估计落日时分便到,发起攻击多半要等明早了,咱们今晚便先扰扰他的清梦再说。”
秋往事打个呼哨,抬手甩出个响鞭,纵马疾驰向前。李烬之一笑跟上。濛濛细雨下的宫殿空寂清冷,只有他二人的蹄声响彻宫阙,说不出的意兴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