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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听见风从他的枝叶间穿过，能触碰到阳光的热度，能感到鸟儿的小爪子踩在他身上，还能，看见她。
他曾无数次想象她的样子，但真的看见时，还是忍不住惊叹。原来浓艳与淡雅可以汇集于同一处，并且结合得如此美妙。彼时他还不懂何为倾慕，只是觉得能在身侧这样看着她很满足。她离自己那么近，根系甚至可以相触缠绕，仿佛她只属于自己。
后来，他们开始学会交流，会谈论天气，谈论树下经过的仙人和近旁发生的事，或是相互讲述落在他们枝头的鸟儿虫儿带来的趣闻。
平静简单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们可以化形的那天。花木族大多兼有雌与雄两种性别，修行至能够脱离原型化为人形时，便可以选择成为雄性或雌性，又或是不做选择兼具雌雄。化形前，殷绛就已经决定，若她选择为雄，那么他便为雌；她为雌，他便为雄；她不选，他便也不选。最终，罗姹化作了女子，他也就选择成为了男子。
栽种他们的渡真仙君见二人颇有灵性，满园的草木竟只有他们修得了肉身，于是欣然收二人为徒，教导他们法术修行以及生存处世之道。
虽然他们是在化形后才第一次真正地通过言语交谈，但在那之前他们早已相识相熟了，化形前的漫漫岁月里，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陪伴。因此，那时他曾以为，她对自己的感情与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一样的，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而那只是他以为。
化形数十年后的一日，仙君府上来了一位客人——负责仙妖两界连通之门处守卫调度的札楠神将。
当时殷绛正在园中凉亭里帮师父挑拣即将献给上神的香料，罗姹在旁边比比划划地练习新学的舞蹈动作。远远见到那位神将的身影，罗姹忽然紧张地拉起殷绛，二话不说立即带他躲到假山后面。
殷绛只当她是惧怕神将威严，可奇怪的是，她还时不时探出头去张望，偷偷看那神将。等到神将走远，殷绛问她：“躲起来做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是却解释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诶？我为什么要躲？”似乎只是看到那个人走过来，她就开始慌张、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穿的是最平常的素衣，发髻也由于长时间的舞蹈有些散乱，她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吧。
“你怕他？”他又问。
罗姹摇摇头，她当然不怕那位神将，而是……
望着神将远去的背影，她的脸颊开始变得滚烫。脸颊的热度传递到了心上，心跳也开始加速，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她用双手贴紧了脸颊，妄图使温度降下来，可这只不过令手心也变热了而已。
“是他……”她喃喃。是他，那位曾在她的树荫底下、为她作赋的神将。
“嗯？谁？”
罗姹凝视着神将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完全隐没在花草回廊之间，她还在张望。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她道：“师兄，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女子？”
“为什么？”
“是因为他。”她面朝神将离开的方向说：“在我灵识初开的时候，大概是三百多年前吧，有一次他来拜访师父，临走时见到我，为我作了一篇赋。那篇赋华美无比，我都不敢相信他赋中所咏的那样美好的事物是我，早就听闻札神将武艺超群，没想到他连文采都那么好。我还记得，当时他没有穿铠甲，只穿了一身很寻常的便服，可是样子却比其他仙人英武了不知多少倍。”
殷绛也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位神将出口成章，一篇锦绣大赋引来远近数位仙人围观称赞。但是他不太懂，作赋与她选择做女子有什么关系。
她红着脸，继续说道：“从那天开始，我就仰慕他，喜欢着他。我听师父说过，在仙界，只有女子才可以和男子在一起，因此我下定决心要做女子，这样才有机会和他在一起。说起来，这还是我化形后第一次见到他。”
因为喜欢他，所以她选择成为了女子。罗姹的话使殷绛如遭雷殛，让他无法言语动弹不得。恍若化形前悠然时光里的那些流云和静夜都轰然炸裂，耳边是碎屑坠落的哗声，后面她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他全都听不到了。
自己是为了她才成为男子的，而她选择做女子却是为了别人。何其讽刺，自己又何其可笑。
有人不停地摇晃他的手臂，他回过神来，听见罗姹问他：“问你呢，你是因为什么做了男子的？”
因为你啊。
可他说不出口。说出来，不就显得他太可怜太卑微了么。
“我……是因为师父，我希望将来能像师父一样。”他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