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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操心他的二爷,只又当老师又当婆子妈管教我们。他的二爷是不用操心这些的,因为主心骨毕竟是主心骨,还有其余的事要做。

    正如仲砚所说的宠辱不惊,凡事安静些去做,我于是不能察觉他的决定和未来。

    他从南方的医院请假出走的时间也够久了,得继续回去工作学习,他一直还担心走时转交给同事的病患们如何了。

    是啊,他的生活里不只是有我们,他还有一片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是我一介吴下阿蒙触不可及的,不能与之并肩前行。

    倒是向龄被我累赘一样的人拖住了,尽管她告诉我,她一直想回国回家,是她需要我,不是我需要她。

    可我那自尊心三天两头出来作祟,面对他们,我多的是愧疚与自卑不如人之感。

    仲砚走的时候,我们吃的那一顿饭如鲠在喉,我既希望他留下来和向龄一样与我培养感情,又希望他能展翅高飞完成理想,最不希望他在乱世中有个三长两短。

    我只能在他走之前拉著他的手,说上一句我等他回来的话。他也摸摸我们两姊妹的头,叫我们要好好相处,已经成为大人了,万不可如小时候那样任性,凡事在心里有一把秤要留有退路,日后才好长久相处。并且不要成为懒怠之人,坐吃山空,一定要互相学习,更要服从孙英管事的管教,老管家能授业与我们的东西,是学校里几年来远远学不到的。

    他最后只是拥抱了我一个人,才上了车离开我们。我得意释然而笑,放心让他走了。

    等仲砚前去南京以后,我和向龄单独相处的时间一多起来,不免聊起家中各类旧事。

    我虽然知道张府被抢掠时,除了在外的几位,晚辈们与女眷无一人幸免于难。但我确切不清楚他们最后的结果,想到向龄常和家里有书信来往,应当是比我清楚的。

    以及仲许……什么时候能抗日回来了?

    在我后知后觉想起他来,拾起我们情谊的时候,向龄沉默一会儿红了眼,竟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仲许已于1937年7月28日,身为守军一员抵抗日军攻入北平城而惨烈牺牲。南苑守军遭到日军凶猛激烈的攻打侵略时,五千多人殉国,其中还有不少在当时军训的北平学生。

    老爷子当初争取了仲许入国军从政的机会,召长子先回来在一派军阀手下占一席之地,试图分一杯羹,竟不料最后仲许顾不得其余,彻底投入了抗日事业中。

    老爷子空有野心,却葬送了自己唯一的血脉传承,难怪要仲砚彻底过继到张家来当家做主。他以前还总想光宗耀祖,撒了不少钱想进宫见宣统皇帝,再捐儿个更大的官儿做,以便死后在坟墓上更光荣些。后来他的钱撒了起码有张家资产三分之一,还是再没捞到任何大官儿做,便放弃了。

    向龄还与我透露许多叫我心痛的话。

    仲许根本不是武才将军之料,而是想当一名安稳普通的教师。但是他为了给我争取回家的机会,为了满足老爷子的期望,以后等自己凯旋而归,便能做主光明正大请我回张家。

    为了两位家人的这份心意,他最初才肯放弃理想,参军入政,最后却牺牲在了行动中,并且身处其中后带着一份对祖国的赤诚之心,甘愿成为一名军人,即使对于自身来说他是分外吃不消的。

    仲许从来不是我眼里的纨绔子弟与登徒子,那只是我单方面误会的天大笑话,他的存在只能证明我是个啼笑皆非的宵小之徒!

    他明明是一位英雄,无论是从想带我回家,还是最后想保住家国天下的方面。

    他的呕心沥血,换来的是我冷漠无情的忽视。在一次又一次失去家人以后,我实在极度痛恨自己,痛恨到只能好好活下来回报他们曾经的遭遇,和那份以诚相待。

    向龄为了减轻我的负担,说起仲许自小在张家是最像女儿家的哥哥了,与哪一个姊妹都来往得好,哪个一时不喜欢他,不待见他,他就非常伤心。

    可是说多了又让人心疼。

    仲许的生母徐氏早年病逝,他记事以来其实并未受到多少家庭的宠爱与温暖。他虽是正经出身的长子,地位显贵,不见得就比谁好过。毕竟大太太徐氏过世后,他个人年纪小而势单力薄,府里姨太太们都希望他不好过到死去,那么等她们一生了儿子就有机会荣升为正经的主子夫人了。

    而且老爷子因为在仲许身上放了一份更大的期望,所以总是对他严厉有加,不大惯他,更别提宠他,生怕一宠则宠坏了不成才。最后竟是将明面上的宠爱与宽容尽数都给了仲砚,但实际上他们舅甥俩个又保持着礼爱,氛围只是相敬如宾的。

    所以仲许从来都把重心都放在了容易亲近的妹妹们身上,以及与仲砚惺惺相惜,虽然有时候也苦恼父爱、姊妹间的爱和地位被表弟大大瓜分。

    至于与我从未相处过的向华和向佳,她们跟别家的小姐在外面交际聚会时,被日寇撵到侮辱后自尽了。府里几位姨太太们有逃亡被日兵撞见抓死的,有老爷子拉关系保家业而送人的,只有易嫚姨娘一人能置之度外。因为她料到祸事不久降临,难以自保,于是保持了自己无比贵重的颜面,寄了最后一封信给向龄以后,体面干净的自我了结,先走一步了。

    易嫚姨娘那封信里,也与向龄告知了我的身世,并叫向龄将来如若见到我,作为姐姐,要保护并照顾我,她认为我是张家最受冤枉而可怜的孩子。但当时的信里,易嫚姨娘也不许向龄回国,在英国念书的女儿是她毕生的希望与延续的命,是一条不逊于男儿的新生的命。

    那么家里的大人与兄弟姊妹,死的死,没的没,当真只剩下我们仨儿苟延残喘了。向龄对我表白的那句珍惜,我才彻底悲痛的体会到。

    过后我们不再提这些令人伤心的事,并且不约而同的将此尘封,谁也没有再提再说一句。那好像是一种微微结痂的重伤,却长久都不能愈合,只能在这一次剔除脓肉过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内心深处呵护着。

    我唯一能提的,是我尚在人间却依旧得不到自由的母亲。

    孙英管事与仲砚在离去的时候已经承诺,他们拜托了还在北平的朋友,替我们远远照看叙荷,如有变化,则以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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