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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随安也知道如今尽是瞒不住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说出了他独自一人在京数月犯下的荒唐事。
饶是赵氏听了,也耳根子嗡嗡,直直往后一倒,气得捶打周随安道:“你这混账,是拿自己的大好前程做赌啊!”
可骂了一阵后,她心里又有些活络——听那意思,谢家二小姐对儿子芳心暗许,非他不嫁!
若是能挺过这一遭,让这事儿圆满些解决,还真是不错的姻缘啊!
要知道她儿子官运正佳,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早不是卖盐女楚氏能配得上的了!只是不知谢家知道了,会不会来闹。
她的心里一时没有底,只是半喜半忧地满地绕圈圈,最后下定决心道:“她要和离,又不是我们休了她。既然如此就趁早和离,免得在谢家面前没得说辞!”
周随安被绕得心烦,只无奈闭眼说了楚琳琅和离的条件。
这下赵氏不转圈了,瞪眼一拍桌子道:“她那是痴心妄想!先不说谢家凭什么赔给她铺子,就是我家的那两件铺,房契上也是你的名字,这是周家的经营,并非她的嫁妆!楚家当初陪嫁了什么寒酸东西?她也好意思拿两间铺来抵?”
除了周随安的俸禄向来不太补贴家中,他自己应酬花销都不够,家里的吃穿嚼用一向指望那两间老家的铺子。
楚氏善妒,耽误了她儿子延续香火,没将她休了就不错了。如今是她闹着和离,人走可以,可是要拿走铺子,就算说出天爷来,也带不走!
周随安此时压根听不得母亲的絮絮叨叨,他现在脑子回想的画面,都是琳琅方才头也不会地上车的情景,他的娘子难道真的就狠心不要他了?
且不说周家的人仰马翻,楚琳琅此时坐在马车里,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方才鸢儿的那几句喊,她是听在耳中的,只是强压着才没有探出头去。
她知道,再舍不得她也带不走鸢儿。毕竟那孩子并不是自己亲生,周家说死也不会让她带走的。
再说,自己现在也是前途未卜,怎好带个孩子出来跟着自己遭罪?
环顾马车里的几个不大的箱子,这些是她经营了婚姻八载剩下的了,除此之外,只剩空荡荡的心,还有些许说不出的怅然。
不过楚琳琅不愿再细细品酌悲伤,等马车停下,便下车打量未来一段日子要居住的地方。
周随安连续两次搬迁,再加上之前的酒楼损失,还有借给姐姐的钱,她自己的钱银也不多,再加上京城的租子比别处贵多了,她也只能先找个地方暂且落脚。
可夏荷入了小院,晃动着吱呀作响的门板,再看看小屋子里被灯火燎黑的破窗纸,和陈旧的家具,不仅有些傻眼。
不过冬雪倒是手脚麻利,在院门前的井里打水,略略打扫下屋子,再拿了带来的褥子铺床,然后对楚琳琅道:“大娘子,您先躺下歇着。”
白日里,楚琳琅跳湖的场景历历在目,冬雪心有余悸,只想让大娘子赶紧睡下,免得胡思乱想。
虽然床板略硬,带来的被褥也不够厚实,隔壁便是两个丫鬟抱柴生火的声音,可楚琳琅最后还是睡着了。
好像这些日子来,她头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到院门外有人脚步声踢踏,烦乱吵杂的声音,再然后就是砰砰拍门声。
如今这小院只有三个女子,深更半夜听着那敲门声犹如地府阴捶,打死也不敢应门。
可门外恶鬼不依不饶,砸门声已经改成了踹门声,有人大声道:“房中烟囱冒烟,却无人应门,一定有蹊跷,来人将这门踹开!”
紧接着便是咣当一声,那不太结实的大门被人一下子踹飞。甚至差点砸到立在院中的夏荷身上,吓得她抱着身后的冬雪哇哇大叫。
楚琳琅这时候也散着长发披衣出来,强作镇定道:“来者何人,为何敢私闯民宅!”
她看到进来的人都穿着兵服,应该不是歹人。
不过那为首者说话却很豪横:“我们奉命缉拿刺客,院中有人,为何你们方才不应?家里还有谁,都出来说话!”
听闻楚琳琅说只她们三个女子时,为首的官兵一脸疑惑:“户主何在?我看这户籍名册上是有男丁的啊!”
就在楚琳琅费力解释自己并非屋主,只是暂时在此租住时,突然有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
楚琳琅抬头一看,赫然是白日刚刚看见的司徒晟。此时他一身绯红官服,头戴帽冠,俨然正在办差。
司徒晟没有料到会在这遇到楚琳琅,不过听闻她租了这院子后,便明白了。
她说和离,还真是雷厉风行,居然当天晚上就搬离了周家。
只是她初来乍到,应该不知道在京城地界,没有房契户籍的单身女子是寸步难行。
想到这,他挥手让那些闯入的官兵退后,然后对楚琳琅道:“那些人是从兵营借调的,行事粗鲁,还请楚夫人见谅。”
楚琳琅也知道,与那些兵痞讲不出道理。只是这大门坏了,大半夜的上哪找工匠修啊?家里没有个男人做起粗活来也不方便。
她以为司徒晟公务在身,与自己寒暄几句后便会走。
可谁知他看了看轰然倒地的大门,便四处张望,最后走到院子一旁堆放的工具箩筐处,寻了锤子和几枚生锈的钉子,然后挽起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长臂,拿着锤子竟然叮叮咚咚地修理起地上裂开的门。
在楚琳琅看来,虽然他少时粗鲁,可是长大成人后,一直给人儒雅文正的气韵,那双大掌虽然修长,却更适合执握笔墨。
可现在看他一身大理寺少卿的官服,挽起袖子蹲在地上熟练地挥动锤子,竟然也意外地画风和谐。
楚琳琅赶紧让夏荷给司徒大人拿矮凳,而她则回屋子,点了一盏蜡烛,又回到院中蹲在他旁边,亲自给司徒晟掌灯。
待看他手艺甚是娴熟时,楚琳琅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木工活!”
司徒晟抬眼瞥向蹲在他对面的楚琳琅。
此时烛光映衬,她发髻松散,一下子显小了不少,也看不出她是嫁过人的,那脸儿如天边的明月皎白。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少时家贫,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修补……”
楚琳琅抿了抿嘴,这才想起,他小时候的确挺能干的。后来有个帮着他们母子的婆子也不干了,家里的活都是他来做。
有一次,隔着院墙,她甚至看到臭小子有模有样地给他娘亲缝补衣裳。
不过两人都有默契,绝不会再叙旧,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只听锤子叮当的声响。
司徒晟干活跟办案一般利索,不一会就把门重新挂好。
楚琳琅谢过司徒大人,惯性地客套道:“忙了这么半天,大人要不要喝盏茶再走?”
她这话毫无诚意。司徒晟有紧急公务在身,又修了这么半天的门,按理说绝不会在她这耽误功夫了。
可惜她忘了司徒晟脸皮厚的毛病,能吃人茶水时,绝不放过。
就这样,本来都转身要出门的他,又折回来,说一声叨扰了,便洗了手,坦然坐在了小厅里等着饮茶。
这下,别说楚琳琅,就连夏荷和冬雪都傻眼了。
三个女人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一边烧水一边小声嘀咕:“这个司徒大人看着清明,怎么做事这么不拘小节,大半夜的,他在女子家里喝哪门子茶?”
楚琳琅从周家刚搬出来,除了一小袋煮粥的米,哪有茶叶啊!
可她既然留人了,就得想办法弄出喝的来,只能抓一把米放在锅里,炒熟后再冲米茶喝。
可惜她久不做这东西,那米炒得都发糊了,冲了沸水,黑乎乎一片,闻着味道也不佳。
就是这样,司徒晟似乎也不介意,端着茶盏温文尔雅,津津有味地品酌着。
楚琳琅租住的这间房太简陋,连像样的桌子都没添置,喝完茶,茶杯就得放在小凳上。
而人高马大的少卿大人,也是弯着长腿,蹲坐在不高的小马凳上。凳子不够,楚琳琅尴尬站着作陪。
又那么几次,楚琳琅想要开口撵人,可一起话头,那边端起茶杯吸溜个没完,仿佛饮的是什么龙泉佳酿。
楚琳琅不好扫兴,只能耐着性子等他喝完一盏糊糊米茶。
就在这时,远处到处搜查的官兵似乎又有什么发现,再次传开了呼喊声。
按理说,司徒晟应该过去查看,可他依旧纹丝未动,只是眸光沉定,悠闲地打量着屋舍房梁上挂着的蛛网……
楚琳琅知道,他绝对不是这么吊儿郎当的人。
心念微动间,她试着揣测他的用意。
她方才就注意到,他带来的大理寺那些人还守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而那些穿着军队兵服的兵卒显然不是大理寺的人。现在,那些官兵到处砸门呼喝,搜查得比大理寺的衙役都积极。
也许修门、饮茶都是借口,今晚抓的人,一定是淌不得的浑水。司徒晟正躲在她这里避嫌呢!
想清楚了这点,楚琳琅也不急着撵人了,默默给他的茶杯又添了满满的糊糊茶。
这次,司徒晟倒是挑眉看了楚琳琅一眼,开口道:“这茶味道……不错,夫人怎么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