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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那种恐惧从脊背升腾而起,带着侵入脊髓的寒意,延展到四肢百骸,将他的心紧紧包裹住,如同孩童时的一次溺水,他拼命挣扎扑腾,却沉得更快,坠得更深。
奇怪的是,他一次都没有梦见妹妹。
他最爱的,娇软地喊着他“哥哥”的妹妹。
他庆幸着,他无法想象,在大火之中哀嚎翻滚的妹妹,会发出怎么撕心裂肺的尖叫,伸手爬向她最信赖的哥哥?
九月温热的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他竟感到森森的寒意,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他凝视着眼前探询的双眸,这双眸子带着三分悲伤,三分坚定,还有三分温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拂,他为记忆加上的一层又一层枷锁应声而落。
铺天盖地的记忆,挟着熊熊火光烟尘,恣意而出……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跟着父亲在江湖上行走,提起“姑苏慕容”,谁不高看几眼? 不忌惮几分?虽然先祖慕容龙城独创”斗转星移”绝技已失传,但是父亲慕容霆那时乃是一代武痴,竟将慕容氏家传剑法发扬光大,更具威力。他曾见父亲以慕容剑制敌,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如罩道道光幕之中,若非手下留情,便立取对方的头颅。
那一刻,他的血液几乎沸腾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出身姑苏慕容多么无上的荣耀!而他的父亲,则是他少年时的骄傲,他顶礼膜拜的英雄。
然而,那一场大火,葬送了父亲,葬送了妹妹,也葬送了姑苏慕容百年的荣光。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春日。正如从前的无数个春日一样,山庄里的花开得灿如云霞,空气温软而带着一丝丝潮湿,夹杂着桃李的芬芳。
他恼着的杨花也开了,一团团,一簇簇,如同雪花,随着一阵阵微风四处飘忽,沾在他的发间,衣上,一身拂了还满。
他练完剑,穿过游廊庭院,从漫天的飞絮中,走到父亲和母亲所居的静园。
父亲正在房中看书,母亲在小轩窗下梳妆,见他来了,笑盈盈地责怪,“白儿,一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擦擦!”
母亲房中的大丫鬟锦绣忙绞起一块热面巾,含羞上前替他擦汗。他现在还记得她袖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他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烫,不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面巾自己擦了起来。
母亲在镜中看到了这一幕,微微抿嘴而笑,对父亲说,“白儿长大了,见到大姑娘也知道害羞了。”
父亲抬起头,目光从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上微微一转,落在他青黑的下巴上,含着笑意点点头,“白儿长大了,我慕容家后继有人。等过两年,便娶了裴家的姑娘,开枝散叶,将来振兴我慕容家,便寄托在白儿身上了。”
他又羞又窘,梗起脖子,脱口而出,“爹!娘!孩儿刚刚才满十六岁呢!大丈夫当先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作为,岂能沉湎于儿女私情?”
他自以为铿锵有力,父亲和母亲必定要赞赏夸耀自己,谁知道他们却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看着他涨红的脸,温言道,“大丈夫成家立业,成家在前,先娶妻生子,也不耽误你立业啊!”
她又问父亲,“那裴家的姑娘,你见过吗? 品行相貌如何?”
父亲略一沉吟,“虽未亲眼见过,但是听裴大哥说,之翠那孩子相貌极美,心地良善,自小跟着裴大哥走动走西,性格爽朗,见识也是有的,不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姑娘。”
“听老爷这么一说,我放心了。”母亲眉开眼笑,瞅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他,又嗔怪着父亲,“老爷你真是的,当年搞什么指腹为婚,这些年来白儿一天天长大,我这心一天天就像挂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又是担心那孩子长得不美,不趁白儿的意,又是担心她性子不好,我们婆媳相处不和美……”
母亲似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唠叨个不停,父亲合上了书卷,似头痛不已,“好好好,夫人所言极是!”他朝儿子挤挤眼,“我去水阁看看。”
父亲起身,整顿衣衫,走了出去,他忙跟在后面。回头望去,母亲在窗下,绿鬓如雾,素手纤纤,正对着镜台比着一只翡翠朱钗,带着抱怨的语声不依不饶地追出来:
“哼,一天到晚待在水阁,研究你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来的破玩意……父子一个样,多听我两句都不愿意……
他和父亲相对苦笑。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曾经平淡至极,平常至极的场景以后将永不会再见,那场大火过后,他也没有见过母亲在轩窗之下对镜梳妆。而他的父亲,从此天人相隔,魂魄不曾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