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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他闭着眼睛,趴在半旧的绿绫被子上睡得酣实,肚子上系着簇簇新的鲜红的肚兜儿,虽然小得乳猫儿似的,但显得又白又嫩,让人心疼的一团,可爱得要命。
完颜绰心头升腾起的妒忌简直要把自己湮没——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难以自控。她稳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心里的澎湃着的难受。
完颜纾抬头看了看她和带着的一拨人,伸手指“嘘”了一下,示意不要吵醒刚刚睡着的孩子,然后才蹑手蹑脚地下榻,到完颜绰身边问道:“这是终于轮到我了?”不等回答,自顾自说道:“不杀我,总归手痒。不过孩子总是无辜的,不拘谁养着,生恩不如养恩重。”
完颜绰身后的宦官已经捧出了白绫,四下望了望说:“奴先到西侧殿伺候着。”
完颜纾神色凝重,睫毛在乱晃的灯火中忽扇着影子,回头望了望床榻上酣睡的孩子的身影,低声对完颜绰说:“姐姐,你实心带大他,我在地下不求轮回,求你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完颜绰“呵呵”一笑,轻声说:“妹妹,你不是一直心比天高,怎么竟为一个孺子折了脾气?”
完颜纾冷笑道:“姐姐想看我服软,我已经服了。姐姐想我求你,我也求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明白,自己的命不好,自己也认了。大家都道我们仨姐妹从小要好,我们自己都知道是假的。所以,姐姐愿意不愿意,也随便吧。”抚了衣裳,昂然地往西侧殿而去。
完颜绰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想不到你竟是这么看我!那估计今日我的良苦用心,也是好心要被当做驴肝肺了。”
完颜纾只觉得她猫哭耗子——假慈悲,提脚跨过门槛儿,正好看见房梁上挂着的那个白惨惨的绫子圈儿,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死亡真的要来了,她还是打了个寒噤,退了半步。眼见几个虎视眈眈的宦官一步步逼了过来,完颜纾觉得身后谁扶了自己一把。也恰在此时,东边前朝的地方,隐隐听到些动静,橙色的火光从外面勾勒着宫墙的轮廓。
完颜绰叫道:“等一等!外头是怎么了?快去看一看!”
不等人去看,甬道里一片混乱的宫女宦官已经跑得穿梭似的,口里喊着:“不好了!海西王造反了!”
完颜绰的凤目眯成了狭长的一道,嘴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旋即回头呵斥还呆立在西侧殿的宦官们:“还不快去保护太后?!还傻站着做什么?分不分得清主次?”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乱糟糟地也顾不得白绫、板凳和又逢变故的完颜纾。胡乱把门一锁,护着完颜绰向东边的紫宸殿而去。
契丹人以东为最尊,所以紫宸殿在整座上京宫的最东边,火光映得宫墙都变作暗沉沉的赤色,宛如泼上了陈年残血,但紫宸殿角楼最高处站着的那个人,虽只随便挽着头发,披着厚斗篷,站得却笔直,丝毫看不出前一刻她或许还缠绵病榻,被断手的伤痛折磨得夜不能寐,仍能感觉到她铁青的表情下不可逾越的霸气。
完颜绰一面厌恶害怕这位姑母太后,一面又不得不说实在敬佩得紧。她紧步上了角楼,匆匆屈膝问安,急急道:“姑母!您身子骨千万小心才是!”
太后把那条断臂藏在斗篷里,另一手中捏着黄铜铸的虎符,她凌厉的目光横了完颜绰一眼,连叫她起身都顾不上,问道:“头上裹着红绸的,就是海西王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她冷笑道:“这糊涂种子,莫非他以为得了我的虎符,京里的禁军就忘了自己的主子?”
身旁的人小心翼翼答道:“可是……可是海西王说,禁军的主子原该是先帝,可是先帝却被人……”
“自然是先帝——”太后说了一半,脸上嘲讽的笑容突然褪光了,那双斜飞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立了起来。宫墙外、宫墙内的火光,把哪儿哪儿都映得赤红燥热,唯有她那张脸,寒入骨髓,显现出诡异的青白之色,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她终于“咯咯”冷笑起来,瞪圆的眼睛又恢复成原先尾梢上翘的丹凤眼。“这孩子,真是不省心!”她笑着,“我还不是为了他?结果呢,倒打我一耙!”
完颜绰先也以为她骂的是海西王,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