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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防御使一职回乡奔丧,再过几天就能赶回洛阳。父亲和哥哥们的棺柩在家中停灵月余,冬日也不能再耽搁了,等大哥一回来就要入土下葬。她心中正伤怀,听见兆言这番话,开口语气就有些冲:“你不是昨天刚走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兆言道:“我有重要的消息……”

    “你哪天不是说有重要的消息,不就是和谈那点破事吗,能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慕容筹暴毙了吗?魏国皇帝驾崩了吗?他们国内有人造反改朝换代了吗?这种消息你再来跟我说重要不重要,别的我都懒得听。”

    兆言一滞:“这种确实没有……”

    “那你就别说了,以后也别来了。没听他们说吗?人都走了,回家过年去了,你再来也看不到,不必费那个心思百般寻找借口。”

    兆言愣了片刻才明白她所指,脸色渐渐涨红:“你、你以为我三天两头跑过来是为了……为了……”

    杨末挖苦道:“你跑这么勤是为事还是为人,明摆着的事谁看不出来,当别人都是瞎子?”

    兆言脸色通红,气得口不择言:“杨末,你知道个屁!我就算为人也不是为她!”

    杨末心里也堵着一口气:“我管你为谁!我家正值丧期,人人哀痛,没那个闲工夫给你牵线搭桥做媒!你要会你的小情人以后有的是机会,犯不着挑这个时候来给我添堵!”

    兆言脸上气愤之色褪去,盯着她呆呆问道:“我见她……你不高兴么?”

    杨末举起手中苴杖作势要打:“你说的什么胡话,我高兴什么?再在我父兄灵前胡言乱语,别怪我以下犯上不顾情面把你乱棒打出去!”

    兆言站着一动不动,定定望着她。杨末只是做做样子,下不去手真的打他,瞪了他一眼自顾回到灵前继续跪着。

    兆言跟着她进来,在她身侧留给七郎的蒲团上跪下。杨末斜睨他道:“燕王殿下,你别跪了,你一跪我还得给你回礼叩头。”

    兆言道:“我既认淑妃为母,大将军就是我的外祖父,诸位少将军是我舅舅,其中还有我授业恩师,我跪拜他们理所应当,何须回礼?”

    杨末道:“那不一样,先君臣后父子,淑妃还是爹爹的亲女儿呢,父母也得给她下跪,这才合乎尊卑礼数。”

    兆言的声音低下去:“从前你追着我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跟我讲尊卑礼数?”

    杨末难得看他这么乖顺的模样,回忆起以前两人没心没肺胡闹厮混的日子,明明只过了几个月,却已恍如隔世。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几天总是跑过来,真的不是为了看六嫂那个美人儿妹妹?”

    兆言反问:“你说呢?”

    杨末瞪他:“我怎么知道你?”

    “我来看你。”

    杨末被他堵得一愣,疑惑地眨了眨眼。

    兆言却转开去问:“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舅舅呢?”

    杨末答道:“他跟嫂嫂们一起去南郊的祖墓了。再过三五天大哥就要回来,爹爹和兄长们的棺柩也该下葬,墓园里需要收拾。”

    兆言道:“那幸好我过来了,不然就剩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些棺椁,岂不孤单。”

    杨末道:“我不怕孤单,爹爹和兄长们都在这儿陪着我,哪里孤单?我守不了他们几天了,能多陪一日是一日。”

    兆言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好好过下去,才是对亡者最好的宽慰。”

    杨末听这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觉得有点别扭:“你今天怎么了,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话老气横秋。”

    “我就是跟小大人学的,”兆言低声道,“这话是我娘亲去世的时候你跟我说的,你不记得了?”

    “我?”杨末指着自己鼻尖,刘昭仪病故时兆言七岁,她也才九岁,“我九岁的时候,就会说这种话?我又从哪儿学来的?”

    “谁知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说不定就是你自己信口诌的,反正你从小就是个怪胎,歪歪理最多。”兆言低下头,“呐,你安慰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那些道理不用我再跟你讲一遍了吧?”

    杨末跟他默默地并排跪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所以……你今天其实是来陪我安慰我的?前几天也是?你有这么好心?”

    兆言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咬牙切齿憋出一句:“杨末,你简直是榆木疙瘩,没救了。”

    “好心你就说嘛,拐弯抹角谁有功夫去猜你的小心思?”杨末没好气地瞪他,“还不是你回回都说有重要的消息转告,今天也是,别告诉我那些都是你脸皮薄扯出来的幌子。”

    “本来就是……”兆言说到一半生生打住,“本来就是有重要的消息。小舅舅现在也不上朝,淑妃久居深宫,就属我行走最方便,有什么动向可以立刻来转告,免得你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杨末问:“那你今天又带来什么重大消息了?”

    没想到兆言还真有事传达:“其实是淑妃的意思……她出宫一趟不易,下葬那天也来不了。你们家祖墓在南郊五十里外,淑妃说如果你舍不得父兄,就在那边多呆一段时间,过了正月再回来。”

    杨末觉得奇怪:“淑妃为何要特意叮嘱这个?”

    “因为……”兆言迟疑了一下,“淑妃怕你留在京中难为。”

    杨末愈发不明就里,更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留在京中有何难为?”

    兆言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说:“正月里鲜卑的使团要来洛阳拜会父皇。”

    “鲜卑的使团……”杨末心思一转,便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神色转冷目露恨意,“鲜卑使团谁为首?难道是慕容筹?他还敢进洛阳城,有十个头我都给他砍下来!”

    “淑妃就是怕你冲动误事,”兆言叹道,“不是慕容筹,是魏太子。”

    这回过了许久都没听见杨末吭声,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兆言诧异地转过头,发现杨末垂首而跪,生麻布从两侧垂下遮住她的脸,只看到两只手握成了拳抵在膝前,因为握得太紧而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很低,似从胸腔深处逸出,一字一顿,像是疑问,又像陈述:“宇、文、徕。”

    这是沈兆言第一次从杨末口中听到宇文徕的名字。她深深地吸气,抬起头来望向灵堂正中杨公的牌位。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那么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怨、有哀伤、有懊悔、有无奈,纠缠混杂在一起,难分难舍,最后都化作冷漠的决绝。

    他并不知道她和宇文徕的过往,所以不明白她那一瞬间眼神的深意;等他终于明白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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