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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家法
黄昏,夕阳的余晖,隔着窗上秋香色纱窗斜斜地射进来,满屋光影疏离。坐在堆满了奏章御桌前的见深,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推开了楠丝木的的靠椅,缓缓走到御书房中央,伸伸胳膊,摇了摇僵硬的脖颈,抬头长长的地舒了一口气。贴身太监梁芳适时地端过一杯新近的徽州云雾茶和一碟藕粉桂花糕说:
“皇上已经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了,吃口茶,歇一歇,一会儿准备晚膳了。还有尚寝局太监已在门外候着等您折角呢!”
见深看了一眼西下的夕阳,懒懒地说:“让他进来。”
一个太监捧着一盘绿头签和一本朱红色的册子,满脸堆笑地跪在见深的面前,把托盘高举过头,等着皇帝在所选妃嫔的名册上折角。折角后的名册在由尚寝局的太监,把绿头签夹入角内,依皇帝所点的妃子,捧着绿头签去宫里宣召,安车送人。
见深看着绿头签上,贵妃,惠妃,珍妃的名字,眼光不由地落在贵妃万贞儿的上面,刚想伸手,猛地想起今天早晨在昭和宫中贞儿说的话:
“深儿,你和皇后是新婚,除去初一,十五是必去皇后处的日子,平时也要抽出时间,多去皇后处走走。皇后年少,遇事多多体谅,你们夫妻和谐,将来六宫才能祥和,朝廷才能安定。今天必须去坤宁宫。”
见深长叹一声,看看已经略显灰暗的天空,挥了一下手,太监知趣地退了下去。见深扭头对梁芳说:“起驾,坤宁宫吧!”
坤宁宫,灯火繁炽,红波弥漫,好像还未卸妆的新妇,早早地等待着新郎的光临。
大门上一对红喜苏绣的宫灯,映照着浑厚的大朱门上洒金的双喜字熠熠生辉,宫内,雪烛高烧,映照着依旧的新房红光流彩,大红缎的绣龙刺凤的床幔,苏州丝绣的百子帐,四川锦丝的百子被都与这里的女主人一样,高贵华彩。
吴后静静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抚摸一柄羊脂祥云的玉如意,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发呆。雪白略显憔悴的脸庞微染燻红,充盈着脉脉的光晕和淡淡的哀婉,一滴清泪挂在腮边,就如一枝桃花带春雨,让人愖怜。
“皇上驾到,请皇后娘娘迎圣驾。”值班宫女启禀道。吴后长舒一口气,轻轻擦拭了一下晶莹的泪水,缓缓地带着宫女迎出宫院。夜色中,吴后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如夜风中一朵孤弱的小花,让下辇的见深心微微地一动。吴后行礼后,接入内宫,默默地陪坐在见深的身旁。
坤宁宫中烛光闪闪,帐维飘动,一片寂静。见深看着身旁的华丽娇美皇后,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只好低着头品着手里的清茶。茶色金黄,茶味清香缭绕,但喝到见深的嘴里却总感到清淡无味,就如同眼前的皇后。椒房里的皇后是美的,然而,那是一种做作的美,如瓷娃娃的脸,每个部位都长的异常的精致美丽,然而,美丽到做作,美丽到竟全然没有人气的味道,那么人们拿来只是为了欣赏,而没有丝毫别的兴趣,最后只能敬而远之。
皇后吴氏,出身名誉京城的书香之家,从小接受的是“笑不露齿”“窥必隐形”的女训、家训。感情必须要内敛而矜持,不可任性而为。而当上皇后,更需要把天真浪漫妩媚娇艳隐藏于庄重而雍容,华丽而沉静的风范之下。此时,面对眼前的一国之君,有尊崇和微微的惧怕,而面对自己的夫君,又有不尽怨气和拘谨,两人相向,却又无言以对。
檀木桌上的鎏金缠枝牡丹的熏炉,飘散着淡薄的青烟,徐徐地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
沉默,两个人一块沉默,坤宁宫内外也是一片沉默,如多年隐藏在化外的一潭死水,沉寂,幽深。
见深端着茶盏,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坐在对面着的吴后,她那双精致的眼皮在昏红的烛光下,像死羊般耷着,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怜悯怜惜,顷刻又化为一片苍白。蓦然,一种想法如这轻烟般袅袅飘飘散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皇后的矜持,是在那里孤芳自赏呢?还是目空一切的高傲呢?
想到上两次,只要一接近她看似柔软却几乎僵硬麻木的身体,马上感到了兴趣全无。如同嚼蜡,毫无滋味。而贞儿却是一个活艳生香的真实的女人,给尽自己无尽的娇媚和风情。就像一只变化莫测的万花筒,里面藏着看不够的迷人的花样,又像一坛陈年的美酒佳酿,弥久留香,越品越有滋味。这样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君王,唯一的报答方式,就是宠幸这个日夜想得到他的女人,同她一起睡觉,一起去效周公之礼。
一股忍不住的烦躁,从心中升起。空气开始闷热难耐,额上隐隐沁出了汗珠。见深终于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时,吴后慢慢开口了:
“皇上,今天怎么会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见深眼光一凝,压了一下想走的欲望,温温地一笑道:“朕,从这里路过,看见皇后宫中灯火辉煌……。”
“那么,皇上,您只是从这路过,顺道看一下臣妾,那臣妾谢皇上还能想起臣妾。”吴后撩起美丽的眼皮,看了—眼见深说。
“不,也不全是,是贵妃让朕……。”见深忽然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忖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贵妃?这么说是贵妃让你来的,你才来的。”
“皇后,你……。”吴后的争锋相对,让见深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吴后的脸慢慢沉了下去,如严冬中的一弯冷月清冷,寒冽。片刻,她似犹豫了一下,轻咬嘴唇又像是下了一个大的决心。走到见深面前,飘飘一拜道:“臣妾,忝居坤宁宫时日不多,但皇上是臣妾的夫,更也是臣妾的君,有夫妻之情,更有君臣之礼。臣妾做为妻。作为臣都是有话想要劝解于皇上的。”
见深似乎感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原来有些愠色的脸更深地微微一沉,看了看眼前的皇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开口说:“皇后既有话说,就说吧!”
吴后向见深又施一礼:“谢皇上的体谅。皇上,臣妾从小就熟读《女训》《女戒》懂得什么是三从四德,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然而,臣妾到皇宫,虽无些日,就听到一些有损圣上圣德的流言。流言杀人之利,不逊于任何利器,因此,臣妾考虑再三,还是禀明圣上。”
见深眼神—黯,停动一下:“即是流言,不说也罢,不听也罢!没人听,没有人传就不会成为流言了。皇后以后要勤政,治理后宫,不可以让后宫流言四起。”
“皇上,如仅是流言不说也罢,但依臣妾看来,也不尽是流言,所以必要向吾皇禀示为好。”
“是什么话?让刚进宫几天的皇后,就如此惶惶不可终日。”见深看着神情果决的皇后,讥讽交加地问。
“万贵妃,听说她以前仅为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女,而且又长皇上将近二十岁,可以说是皇上母辈之人。你俩之情本就不能登大雅之堂,皇上不仅把她封为贵妃,竞还在大厅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的之中通情款款,有失礼仪。这要传到宫外,朝廷大臣如何看待陛下?众民百姓不知将如何议论朝廷?外族藩属又如何对待我大明王朝,皇上……。”
见深听到皇后如此之说,脸腾的一下胀得通红,忽地一下站起身,背着手在吴后的身边踱了两个来回,立在当厅缓了一下气息说:“皇后是说朕与贵妃是苟且之情,不能登皇后的大雅之堂。而且又在大众广厅之下有失礼仪?皇后以德竞为皇后,既然你懂得三从四德和君臣之礼,可有这样和君夫说话的吗?更何况朕并非本朝先例,先皇的刘妃大先皇—十三岁,他们恩爱,互敬,臣民交口称赞。难道你也说先皇与刘妃是苟且之情吗?况且,贵妃,十几年为朕操心,操劳,流血,流泪。没有贵妃,可能早就没有朕了,更不会有朕的今天!朕,今日坐拥天下,为什么不能赏赐有功之人朕与贵妃你情我意,为何不可在一起?你才来宫中几日,有何资格指东道西?有何资格议论君上?指责你的夫君!”
见深说着说着,脸更显不忿之色,抬高了嗓音。皇后听见深如此说,不禁也抬起头来,迎上他盛怒冰寒的深眸:
“皇上,你说的那些只是报恩,而不是夫妻之间的情分,更不为男女伦理纲常所允的。”
见深听到此处,不禁冷冷一笑:“皇后说的报恩也好,纲常也罢。朕感觉和贵妃在一起,心情愉悦。仅此一点,朕就满足了。而仅这一点,皇后,你是做不到的。眼下皇后也该到伦理纲常里去学一些什么是夫妻的情分吧!”
说罢,向外边高喊了一声:“摆驾,昭和宫。”
听着皇上远去的脚步声,吴皇后的心如掉入万丈深渊。身子抖抖着像泥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粒粒地落下,红红的龙凤呈祥的地毯瞬间将珍珠般的泪珠吸吮進红红的毛织交错的缝隙中,洇成点点暗红的阴色。
片刻,吴后微微眨了一下含着泪水的明眸,那双眼睛再也没有哀伤,没有懦弱,明澈如冰,坚硬如石。
八月下旬,宫里的秋意渐浓,枝头树梢,簇簇的绿叶悄悄转为金黄,风中已带上了秋的凉意。
贞儿,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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