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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朱常溆看了眼郑梦境,随着母妃乖乖坐好。
郑梦境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她不确定今天冯保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回答。但人都请来了,总要说的。
“大伴入宫一趟不容易,也是本宫心血来潮,想见见大伴,虽有书信往来,到底不比瞧见了人安心。”郑梦境略有歉意,“还请大伴别气恼。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吧,本宫亲自下厨。陛下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学士,等会儿就来。”
冯保点点头,“老奴有幸,竟还能尝到娘娘的手艺。”
郑梦境深呼一口气,把朱常溆往前推了推,“今日叫大伴来,本是为了溆儿。大伴服侍陛下已久,对朝政之事了如指掌。本宫不熟悉,也只得请大伴来解惑了。”
“哦?”冯保看着朱常溆,“不知殿下有何困惑?老奴若能解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常溆有些尴尬,先前母妃没和自己串通好,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乃是税法之事。”郑梦境道,“前几日溆儿一时好奇,也不知哪儿看来的,缠着陛下追问为何田税与商税抽取差额那么大。”
冯保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了然这次请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还请娘娘摒退左右。”
郑梦境会意地让刘带金领着朱常溆下去,殿内都人一概站在殿外廊下。殿门却是大开着的。
“大伴有话,不妨直说。”
冯保将手中的茶碗往手边的桌上一放,“明人不说暗话,老奴只问娘娘,是否想提高商税?”
郑梦境点点头,“本宫确有此意,不知道大伴如何想?”
冯保来了兴趣,“娘娘为何会想到要提高商税的呢?”
“田赋固然要紧,但山田产物总归比不上丝绢绸缎,金银珠宝。”郑梦境指着衣带上系着的小自鸣钟,“只这个,一件便能卖出几十石的麦米。”
如果能够提高商税的抽取比例,整个大明朝的国库立刻就能富得流油。不同本朝比,只说宋朝年间,国库岁入四千万两,而本朝岁入四百万两。
整整差了十倍!
郑梦境这几日越回忆起万历后期的诸多战事,心里就越焦急。实在是缺钱缺的没法子了。
“娘娘说的没错。商税的确并不合理。”冯保望着郑梦境,“可娘娘知道,为什么文忠公当年的条鞭法并未将商税纳入其中吗?”
郑梦境一时答不上话。她因为一直跟在朱翊钧的身边,所以大体的朝事还是懂一些的。但真要涉及到一些细微的东西,就知之不详了。她摇摇头,“愿闻其详。”
提起自己已然故去的老友,冯保便来了兴致,“商税利大,文忠公岂会不知。之所以条鞭法中并未将匠人、商人囊括进去,不仅仅是因为祖训。”
祖训实在是当不得什么,几百年的变迁之中,太多的事情已然有了改变。旁的不说,只李太后的“慈圣”徽号,便是有违礼制,不遵祖训。太后的徽号只有皇后才能加,而李太后作为贵妃,其实只能被称为太后。
当年张居正为了博得李太后对自己的信任,不做自己实现政治抱负上的绊脚石,同冯保私下商量,特地给李太后加了徽号。虽然当时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但彼时朱翊钧尚在冲龄,两宫太后辅佐——先帝大行至新帝正式执掌大权这段时候,是太后或者说是一个女人此生最荣耀的时候,什么事都需要过问和请示她的意见。
索性陈太后是个宽厚人,并未多说什么。加了,也就加了。
“文忠公是为了整个大明朝能够维|稳,才特地并未将此加进去。”冯保掰着手指,一个个给郑梦境举例,“文毅公,家中乃山西盐商世家。他官至元辅,明知盐商逃税严重,为何不下令阻止?又有江浙沿海一带,多少私船为了逃避关税而铤而走险的?再有钞关,每年可是有不少人借着举人公的优免名头,就此逃了的?”
郑梦境轻轻咬着下唇,她知道冯保的意思了。
什么祖训,什么税法都是假的。真正重要的是朝中百官来自民间,他们本身就与商税息息相关。谁能说自己做举人公的时候,没有让人借着自己的优免而给人家行个方便的?若是家境坏些的,借一次,就有了进京赶考的路费。甚至有不少人,家中就是行商的。让他们纳税,多交钱进国库,岂不是在割他们自己的肉?
大明朝的官吏薪俸十分之低,家境好的不是商户就是拥有大批良田的地主之家。家境不好的,很难考得好些的成绩。虽然读书考科举,是靠的天分,但各自请的先生水平就不一样。这些人不稀罕俸禄,对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极紧。家里的那些,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张居正当年颁布并实施条鞭法的时候,就得罪了整个大明朝的地主乡绅。后来清算之际,这些人没少往里面掺沙子,四处造谣传播。
死者为大,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放在心里头了。
有张居正这个先例在前,后面估计也不会有人再想着什么改革之法了。身后名最为要紧,谁都想博个好名声流传青史。
想明白了这些,郑梦境死死捏着帕子,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冯保以为她这是病了,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几乎要叫人了。
“大伴,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不正是文忠公可贵之处吗?”郑梦境有些绝望地道,“本宫欲效法文忠公,心意已决。”
冯保狐疑地望着郑梦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郑梦境闭上双眼,“本宫知道。”
“娘娘外朝无人,怕是举步维艰。”
“本宫明白。”
冯保嘶哑着声音,双目微含水光,“娘娘这是为何?”
郑梦境睁开眼,坚定无比,“为母则强。”
前世,郑梦境送册封为福王的朱常洵就藩时,曾对他说过一番话。只要一日姓朱,便是不坐在那皇位之上,也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身上的担的是什么。
朱常洵做到了。自封闯王的李贼攻破洛阳之时,朱常洵让继妃姚氏带着世子朱由崧逃出洛阳,自己却挂出五百金悬赏,招得勇士,最后殉城而亡。
郑梦境眼中的泪顺着脸颊落下。她无法决定历史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起码,她现在可以做到尽量偏离原来的轨迹。她要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不再为民变起义而担心受怕。也不用因为乱党兵临城下而舍身殉城。
她要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
冯保久久没有说话。他比郑梦境更明白选择了这条路之后,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文忠公的一路,是他亲眼所见。
死后哀荣由他人去说,这句话不过是个空话。生前都过得不舒心,死后叫人说成一朵花儿都再没有用了。更何况,还有后人。人总是有挂念的。
张家的后人,因张居正而遭了大难。不知道文忠公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固执。
“娘娘有此志向,保深感钦佩。”冯保眼眶微红,“不知有何事,是老奴可以做的。”
烂船还有三斤铁,冯保自认即便离开了权力中心,却还是有些门路可以走的。
郑梦境擦净脸上的泪,笑了起来,“本宫欲写信于我父兄,让他们看看商税之法怎么改更为合适。公公……”她轻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书信来往频繁,在宫中难免打眼,还望公公能到时候给行个方便。”
冯保点点头,“这不过是小事。”
二人又详细谈了一番如何传达信息,谈妥了后,便撂了开去,只说些孩子的趣事。
被郑梦境赶出来的朱常溆支开身边的都人后,悄悄儿地又翻窗进了内殿,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的交谈。等话题从税法谈到了趣事,朱常溆就又翻了出去。
一直找不到朱常溆的都人急得团团转,边担心郑梦境是否会将二皇子叫进去,边担心自己是否会因看管不力而责罚。好不容易撞见朱常溆若有所思地从拐角处出现,赶忙跑过去,“哎哟喂,奴的小祖宗,可省点心啊。”见朱常溆身上的衣服都给划破了好几个小口子,皱眉道,“殿下这是上哪儿去?怎得这副模样。”
朱常溆横了她一眼,“更衣。”
都人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喏喏地点点头,带着朱常溆去屋子换衣服。
朱常溆待换好了衣服,就回到书桌前习字。今日他的心情格外烦躁,第一个字写了几十遍都没能写好。他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心里有些闷闷的。
朱翊钧将一些重要的事儿全都给处理完了后,赶忙上翊坤宫。他到的时候,并没看见郑梦境,倒是冯保正手把手地教朱常溆写字。他往前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竟是有些情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大伴。”
冯保笑眯了眼,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朱翊钧做错了事,便过来找他,希望他可以去向李太后和张居正说情,免去对自己的责罚。
“陛下。”
郑梦境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串端着菜的都人们。她边擦着汗,边指挥都人将菜摆在桌上。“呼,许久没有下厨了,真真是累出一身汗来。”她朝朱翊钧嫣然一笑,“陛下同大伴先入座,奴家去换身衣服就来。”走之前,还特地朝朱翊钧眨了下眼睛。
朱翊钧会意地点点头,“大伴快入座。”
“那老奴就却之不恭了。”冯保入座后,习惯性地先起筷,再每个菜夹了一小块后,一一放进嘴里咀嚼。
朱翊钧并未责怪,反倒眼睛有些湿。
冯保这是在给他试菜。宫里本有专门的试菜之人,但在冯保当值服侍朱翊钧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上阵,并不假他人之手。
大伴,果然是大伴,一点都没变。
郑梦境换完衣服,一同入座。她主动夹了一筷子绿叶菜在朱翊钧的碗里,“陛下尝尝看,奴家做的可合心意。”
朱翊钧借着吃菜,赶紧把水光给眨掉,“嗯,好吃。”
郑梦境凑过去,“好吃是吧?那今天多吃些。以后可就再没了。”
朱翊钧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郑梦境翻了个白眼,“奴家要是日日都做,那御膳房的人可怎么办?陛下要把人都给赶出宫不成?”她语重心长地道,“尝个鲜,记在心里就成。下回奴家心情好了,再给陛下做。”
冯保在一旁瞧了觉得有趣,郑娘娘可是越来越对陛下的脾胃了。
朱翊钧有些郁卒地扒了几筷子饭,一抬头,有些阴恻恻地盯着冯保,“大伴记得,以后每旬都要入宫来。”
冯保憋笑,“老奴领旨。”
朱常溆拼命往嘴里扒饭,希望自己可以快些儿长大。
翊坤宫内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之意。
而此时,远处的抚顺却是火海一片。
穆尔哈齐眺望着抚顺方向,望着火光皱紧了眉头。他的眼皮直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去,回报大帅。”穆尔哈齐领着人,走进了兄长努|尔哈赤的大帐,“兄长,抚顺……怕是有变。”
努|尔哈赤一滞,抓起手边的长|枪就冲出了大帐。
抚顺城上方,半边天都被染得通红,在夜间分外明显。
努|尔哈赤咬紧了牙,“拔营!”
女真族的营地往抚顺靠近了几里。到第二日清早,努|尔哈赤就派人去抚顺。
得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尼堪外兰跑了。
不仅跑了,还烧了一把火。抚顺昨夜一整晚都忙于救火,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抓落跑的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在听闻消息之后,手中紧握的长|枪的杆子差点被捏碎了。
穆尔哈齐奇道:“大明朝竟还看不住一个落魄的逃兵?兄长,这太奇怪了。布库录是怎么逃得?抚顺夜间城门紧闭,他怎么拿得到路引,叫开城门逃出去的。”
努|尔哈赤冷笑,“你还没明白过来吗?这是大明不想交人,又不想得罪我们,所以特地想出来的法子。”
人跑了,自己自然不能再向大明朝施压。
穆尔哈齐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怒道:“想不到向来自诩为礼教治国的大明朝竟也会有这样的小人奸计!”
努|尔哈赤举手示意弟弟别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在我们和大明较劲的时候,布库录早就不知道逃往哪个方向去。”
尼堪外兰不仅仅自己跑了,还带着自己的妻儿一同跑。茫茫草原,要找几个人并不容易。
努|尔哈赤沉吟了半晌,“我先去见一见李大人。”
穆尔哈齐压低了声音,“兄长是要去见李成梁?”
“不错。”努|尔哈赤道,“他是最有可能知道布库录逃往何处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放跑尼堪外兰,并在人逃了之后,自导自演地在抚顺城中烧了一把火,蒙蔽视听的人。
穆尔哈齐不无担心,“李成梁虽然与兄长交好,但他到底是大明朝的官员。兄长此去可万万小心。”
“我知道。”努|尔哈赤在弟弟的肩上一拍,“放心。”
穆尔哈齐点点头,“那我就点兵整装之后,回去佟家堡。”
努|尔哈赤顿了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