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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在外探看,方有此举。想是师父虽去,也是时时挂记,想念诸弟子的紧。若说那时你俩入得房内,也可跟师父叙聊叙聊,以慰离情。”

    陆春雷闻言,膺内一阵翻腾,两掌暗攒,哑声支吾道:“掌…掌门,常言说,‘未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然……生死有别,六道独立;寻常人等,哪里有见鬼反谈笑风生的?又哪里有闻鬼却倒履相迎的?今生缘尽,便修来世。我陆春雷自当多烧百串钱纸,以便师父打点,轮回托生个好人家。”

    “聿怀虽甚,却总当有些个避讳。”其后几名弟子两两相顾,添油加酱道:“师父显灵,游魂不离钦山,于我等,倒是哀思可托,反是善事。我等弟子,何惧为其妨了阳气?然则,怕只怕因此误了师父他老人家转世,寻不得个好人家托生;且其不依天命,怕要劳动那牛头狱卒、马头罗刹前来,执矟锁魂,捉拿了他!如此,岂非罪过?掌门,恐真得请金台寺的师傅前来,做场法事,好叫师父魂魄安生些才是。”

    此言一出,余人纷纷附和,七口八舌,直惹得伍金台浑身燥热,五指将脖颈腋下搔个不住。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

    这一边,宋又谷胥留留分坐桌边,四目凝神,定定瞧着正前侧倚榻上的闻人战。

    宋又谷折扇一开,隔空指点两回,薄怒斥道:“昨儿夜里,你到底于那伍金台面前漏了甚马脚?”

    闻人战眼白一翻,拨弄着额前碎发,撇嘴便道:“怎就非是我出了错,坏了此计?你这泥鳅,脑内无一纸之诵;出的主意,也是这般靠不住,白瞎了本姑娘的易容手艺!”

    胥留留不待宋又谷反驳,已是轻咳一声,柔声冲闻人战询道:“闻人姑娘,昨夜你可是一直藏于暗处,从未让那伍金台瞧见你的影子?”

    “自是如此。”闻人战眨眉两回,又再接道:“胥姐姐,昨夜我一现身,那伍金台便吓得魂不附体。自始至终,其又是念佛经又是呼佛号,真真是想求个佛光普照,好将我这魑魅魍魉渡了。”闻人战一顿,掩口打个呵欠,挠了挠眉,轻声再道:“从头到尾,我也不敢发出半点人声。生怕那伍金台心细于发,从中听出了破绽。”

    “我这法子,本是极好。人行恶事,总归惊惧神佛降罪,骇惮鬼怪寻仇。惊,则失智;骇,则乱防。此一时,那伍金台本当自疚,愧恨噬心,口漏招认方是,怎得……”

    闻人战不待宋又谷言罢,已然将双眉一竖,娇声嗤道:“要我说,怪就怪你这泥鳅,早早于金台寺忘形漏言,这方令伍金台生疑,处处提防。故而,只要你我尚在这钦山一日,无论何时何境,那伍金台断不会卸下防备。岂会单因你一个夜半鬼上门的老旧点子便不打自招,现了原形?”

    “老旧点子?”宋又谷不由切齿,折扇一收,却是再难得只字,面上似哭似笑,心下却是哭笑不得。

    闻人战见状,手肘一撤,仰面一躺,轻声嘟囔道:“你这人,不会扯谎便莫要多说。那日在金台寺,你便实言,单刀直入,岂不省时省力?现下这般,自找麻烦。”

    宋又谷听得此言,立时起身,放脚往榻边踱了两步,尚未开口,却见闻人战翻了个身,又再打个呵欠,背对接道:“我师父说,若是一个男子连谎都不会扯,那可万勿同其走得太近……”

    闻人战拉个尾音,待听得宋又谷脚步乍止,这方娇声笑道:“因为……不会扯谎的男人,压根儿就不是个男人。既已都不是男人,又岂会是个好男人?”

    此言方落,胥留留已是噗嗤一声,忍俊不禁。

    宋又谷探掌往唇边一靠,舌尖往腮边一点,耳郭一抖,后闻胥留留低低嗤笑声,前听闻人战柔柔打呼声。

    宋又谷将那折扇收了再开,开了又收,往复数回,啪的一声,重重敲在自己脑壳上;后则稍一屈膝,整个人直直下堕,就这般蹲坐榻前,想得胃肠翻江倒海,仍是算不出这一计究竟乱在何人、毁在何处。念着日前夸口放言,其更觉得一阵烦热,再也没了主意。

    隔天,巳时。

    宋又谷等一行人已是垂头拓翼,下了钦山,徐徐南行,沿原路回返葡山。

    此一时,几人心下,各做各的计较。于宋胥二人,怕是忐忑着不知当如何面对柳松烟同柳难胜;而于闻人战,其倒想得不远,只求再往葡山吃一顿鳗鱼煨整鸭,后则独往玲珑京,好好瞧一瞧那托病回府的五鹿老。

    行不过一个时辰,便听得铁蹄踏踏,由远及近;诸人回首,竟见其后——马若蛟龙离水,人如奔彪下山。尘土茫茫,呼喝荡荡,那般阵势,端的是急于星火,震慑青宵。宋又谷稍一结眉,细细一辨,方查来人俱是钦山弟子,粗一计算,怕是倾巢而出。为首的,正是那陆春雷。

    “大人……大人….…”

    陆春雷等人紧收马缰,跃身急下,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宋又谷马前。

    “大人……切莫……伤了大师兄!”

    宋又谷同胥留留换个眼风,心下俱是不明所以,尚未启唇,便闻陆春雷喘息稍定,沉声叹道:“那伍金台……已经死了!”

    “咦?”闻人战眼目一瞠,言辞中漫是不可思议,“老掌门方入土,新掌门就跟着去了?”

    陆春雷两手急摆,膺前起伏两回,抬声应道:“甚么新掌门?那伍金台,不过一阴毒小人!初入门时,便作逢迎狗态;筹谋日久,更履弑师恶行!这般厚颜倾危,哪堪我等唤其一声掌门?”

    宋又谷闻言,口唇浅开,颊上微颤,心下且喜且奇,一时竟呆怔不动,半天难发一语。

    “大人……大人?”

    宋又谷闻陆春雷连声轻唤,这方回神,直冲四下摆了摆手,暗自叹道:本想着待到葡山,我便得负荆谢罪,好生平复那柳松烟心绪,再同胥家小姐合计合计,实在不行,尚得再籍闻人小姐妙手,随便将个死囚易容诛杀,也好息了钦山众怒。如此,只怕柳松烟便得一世躲藏,再无得见天日之时,更休提甚重回钦山,执掌一门。

    现下,那伍金台不仅道出弑师实情,并且已然伏诛。思来想去,这便好似连佛祖都偏向着柳松烟,柔枝一弹,甘露遍洒,眨眉便将那碍眼的妨路的扫了个干净。

    宋又谷啧啧两声,长纳口气,眉目一转,缓声令道:“且将前后,细细道来。”

    陆春雷一听,立时拱手,毫无怠慢,启唇便应,“巧便巧了。几位大人方离山,我等随后便为那大欢喜宫人所制,困于派内,动弹不得。”

    此言一落,众卫皆惊。

    “我本想是那伍金台难堪疚恨,畏罪自裁;抑或是上苍洞见,伏魔诛凶……怎得……怎得又牵出了那异教?”宋又谷轻嗤一声,摇眉不定。

    “那异教……”陆春雷紧了紧睑,偷眼一扫身前诸人,低声喃喃道:“那异教,当真神通。竟似将我等一举一动,皆瞧在眼里。”

    胥留留同闻人战俱是轻笑,对视一面,异口同声道:“莫说那有的没的。”

    陆春雷唯唯称是,颔首接言,“大欢喜宫方一现身,便以妖魔之功拿了伍金台,也不待其开言,便自腋下取了一枚红果,强要伍金台服下……”

    “腋…腋下?”宋又谷一怔,目珠一转,似是隐约摸到了此事关窍。

    “正是腋下。”陆春雷虚抬一掌,轻将额上薄汗拭去,抿了抿唇,轻声再道:“伍金台食了那果子,不过半袋烟功夫,已是七孔流血,自扼脖颈,于地上翻倒百回,呼喝着求个速死。”

    “你等钦山同门,便那般生生瞧着,未有动作?”闻人战冷哼一声,不屑诘道。

    “我等……”陆春雷两掌一蜷,低声应道:“本欲同那异教拼个鱼死网破,然则,未及反应,却听得那为首的黥面客喝了一声,我等……”

    “你等便若蝟缩蠖屈,尤似蛇盘龟息,被那伙子恶人骇破了胆,连动一动也是不敢!”

    陆春雷听得闻人战此言,心下一阵憋屈,无奈碍于祥金卫名头,自是不敢宣之于口。

    “这位大人,并非如你所想。”陆春雷虽显悻悻,却仍躬身作揖,径自缓道:“亏得我等未以卵击石,以命相搏。真若如此,怕是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稍顿,陆春雷见无人接言,这便干笑一声,再道:“约莫一刻后,为首那人待伍金台气绝,这方留下一句说话……说……说...…”

    陆春雷支支吾吾,偷眼再瞧了瞧宋又谷,又再侧目,将身后一众钦山弟子环顾一圈,濡唇喃喃,“其言,擅借异教之名行事者,其命必为女佛所弃;其身难为尘俗所容。伍金台行此污人眼目之事,本同异教无干;然其为掩嫌疑,以乡野村夫佯扮异教中人,实令教众蒙羞。此一次,全不过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江湖之上,再有借名逞凶者,先碎其首,再糜其躯!”

    “那你等怎还平平安安?”

    陆春雷冲闻人战强挤个笑,低声嘟囔道:“那异教有言,此行单取祸首性命,诸人蒙蔽,断不株连。”

    众人闻言,直感此事蹊跷怪异。辗转千番、起伏万数;短短几日,倒似浪里行船,风摧雨击,大落大起,全然未料得竟会以此收场。若说天道轮回,却未见邪不胜正,反是以恶制恶,方才还了柳松烟清白,实在令人唏嘘喟叹。一时间,众人无不感慨连连,彷徨失措。

    陆春雷见众卫不应一辞,心下忐忑弥深弥重,眨眉两回,轻声自道:“此一事,全赖我等为那伍金台一言塞耳,一行障目,几要因此害了大师兄一条无辜性命。千错万错,只怪形格势禁,在下……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宋又谷将此事前后思忖片刻,苦笑两回,息悒难舒,心下暗叹道:鹿兄啊鹿兄,你果是胜我一筹!

    转瞬,宋又谷一扬缰绳,一压宝蹬,呼喝一声,跃马便走,徒留得那钦山几人呆立原处,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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