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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两目一阖,膺内咚咚咚犹若擂鼓。

    “若此回趁势将范一点除了,再依计将柳松烟拉下首徒之位,届时,钦山余人,何以为惧?”踌躇多时,布留云陡地启睑,目华一冷,低声轻笑不迭。“小伍尚有寡母于山脚常住。若捏住他这把柄,我叫他往东,他必不敢向西。眼下最重,还当是探出那最后一招心法口诀才是。”

    廿三日前。

    申时。

    柳松烟提了食盒,直往密室。入得其内,正见布留云膝跪在地,手捧范一点一腕,就唇其上,喉头急动,吞咽不迭。

    “你……这是作甚?”

    布留云闻声,口内吧唧两回,侧目一瞧,气息惙然。

    “师兄,你来了。”布留云一抹口唇,狠将范一点腕脉一攥,立时起身。

    “这餐肉饮血,不失为逼供酷刑。”布留云沉吟片刻,虚虚一应,心下暗道:这几日,范一点吃了柳松烟所送餐食,倒也不见有异。若是隐毒,累积发作,那毒性当是循其脉络,归其脏腑。我不过间或饮其活血,即便有毒,其性亦减。

    不消细思,柳松烟心下已然解意,将那食盒往案上一扔,低声调笑道:“师弟,这又何必?难不成,你疑心为兄在这饮食中添了些旁的物什?”

    布留云一濡口唇,摆手便道:“师兄此言,可是生分了你我兄弟。”话音一落,膺前起伏不住,一时间更觉唇干舌燥,胃缩肠绞。

    柳松烟轻嗤一声,不欲多同布留云纠缠,结眉环顾四下,静默片刻,方长叹口气,悠悠再道:“尚需用刑,便是还未得手?”

    布留云喉头一紧,轻咳两回,权作回应。

    “师弟,今日已是其闭关廿日。一来时日太久,旁人恐生疑窦;再来我仍需连任这送膳差使,严防他人前来密室,瞧穿马脚。怕是我真得备些说辞,提早断了诸人口舌才好。”此言方落,柳松烟却是舒眉勾唇,浅笑缓道:“即便还需十日二十日,为兄也还等得。怕只怕师弟于此处缺食短喝,可会耐不住?”

    布留云一听,目珠浅转,两手抱拳一拱,立时接应,“师兄哪里话,你这不是正送了吃食来?”言罢,布留云探手取了食盒内一块薄饼,就唇一递,未见入口,反是低眉,深嗅其味,心下且忧且恼,盘算一时,终究没了主意,只知道现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饭在唇边,不得不食了。

    柳松烟查见布留云异状,抿唇倒不说破,唯不过起身,一振袍尾,轻谑道:“师弟,为兄这便去寻小伍,待其到了,你借机探上一探,看那最后一式心法其可是已然知晓。”

    布留云讪讪,口内无物却是咂摸不住,一边颔首,一边暗将掌内吃食重又放回盒内,两掌一拍,再听得腹皮内一阵闷响。

    柳松烟哼笑两回,侧目一扫布留云,沉声接道:“小伍平日里最听师父话,你若差使他去为你换些吃食,他必从命。”

    “小伍为人,师弟你当是信得过吧?”

    言罢,柳松烟余光一瞥,正见范一点席地趺坐,面色煞白,口唇开裂。柳松烟眉目一低,逃目转脸,大步便往外走。

    布留云见状,一按腹皮,心下叹道:多日不食,倒还使得,数天不饮,我是着实难耐。其既放此言,我便顺水推舟,待今夜饱食一顿,也可贮存体力,早早落手,免生枝节!

    思及此处,布留云轻咳一声,疾声恳道:“大师兄,十日已过,心法未得。你方才所言,倒也不失一条妙计。且将小伍唤至密室门外,由我伺机探探虚实。”

    柳松烟似是早有所料,头颈不动,瞧也不瞧布留云,低声应道:“一炷香内,小伍便至。”

    果不其然,少待一刻,布留云便闻门外伍金台声响,心下暗喜,不见犹疑,这便踱步上前,仿效范一点音调,朗声叹道:“金台,此回唤你前来,皆因为师心下踌躇……”

    伍金台闻声,自觉诧异,目珠一转,沉声应道:“不知小伍如何替师父分忧?”

    布留云朗笑一阵,愁声又起。

    “为师闭关几日,琢磨不定,钦山之后日谁主,钩法之奥秘谁属?”

    伍金台眨眉两回,抿唇思忖片刻,颊上一热,深感惶恐,低低应道:“师父暗传心法于小伍,小伍感怀,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只是……小伍无意…惟愿长伴师父左右...…大师兄乃钦山首徒,跟随师父最久;平日里对我等师弟爱护有加,亲似一脉手足。若日后大师兄有需,小伍自当助其一臂,为钦山舍身!”

    布留云摇了摇眉,转个话头,哑声询道:“那几招心法,可有融会贯通?”

    伍金台眉目一低,唯唯不敢怠慢,拱手躬身,立时回道:“小伍谢师傅教诲。近日,小伍日夜诵念,早晚勤练。想来不日,便可将之融于招式,做到形神合一。”

    “不日?尚需几日?”

    伍金台一怔,吞唾两回,低声喃喃,“师父授第十式,已逾十日。小伍才疏,虽不敢怠惰,却还是教师父失望……”

    布留云一听,心下轻笑,言辞更是有了底气,喟叹两回,徐徐再道:“莫多自轻自贱。你乃可造之材,为师欣慰。待你将第十式吃透,为师自会将那最终式一并传了与你。然,此回,没有为师之令,你莫再将之暗传旁人。”

    伍金台立时怔楞,吞口凉唾,支吾应道:“师……师父,您已知晓?”

    “钦山之内,为师何事不知?”

    伍金台稍一抿唇,摇眉苦叹,“十日前,除了大师兄,旁人皆是三番两次来小伍这处打探,旁敲侧击,欲得第十式心法。然则,小伍自己尚未融会,生恐有错,不敢擅传。故而……”

    “师父……若是小伍将第十式悟透,可否……可否……师兄们并无恶意,若其得习,功法精进,于钦山,也是善事一件……”

    布留云唇角一耷,暗斥一声蠢坌,然一启唇,却是柔声劝慰,“金台,传与何人,传在何日,为师心中有数。你便自顾,莫惹闲事。”

    伍金台闻声,低眉沉吟,不敢顶撞,唯不过徐徐退后两步,直面密室房门,深施一揖。

    “小伍……谨遵师命。”

    布留云轻哼一声,话头一转,托辞饭菜已冷,暗令伍金台将门外食盒收了,再往灶头速取些温的,即便剩饭剩菜也不计较,愈快愈好;又令其取来之后,搁在门外,再将柳松烟唤来送入,以免其见异生疑,心下不忿。一番事宜交代停当,布留云再三再四嘱托,令伍金台避人眼目,万不得声张。

    当夜,丑时。

    陆春雷晚间腹痛难耐,不思吃食,又念着自己频频起夜,未过申时便不敢再多饮水。其本称病早早睡下,迷迷瞪瞪中,忽觉尿急,如卧针毡,矛盾一刻,也只得半开眼目,强打精神起身出恭。

    半梦半醒间,陡见一影,行在前头;陆春雷一骇,只觉得指尖微凉,尿意立失,吞唾两回,这便蹑手蹑脚远跟在后,直至瞧见那影闪身入了柳松烟卧房。

    卧房内。

    柳松烟尚未入眠,待见来人,倒不着慌,眉头一锁,低声诘道:“此一时,岂可擅出密室?”

    一言方落,柳松烟深纳口气,目珠一转,反又轻嗤一声,抬手笑请,“二师弟,既已来了,取座详谈。”

    布留云也不客套,眼白一翻,立时落座,单掌往脖颈一摸,后则自上而下,捋着胸膺滑至大腿根,轻拍两回,抬眉应道:“师兄,你当我不惧为人查见,坏了好事?怪只怪事关重大,师弟我实在难耐,权衡三番,也只得冒险来见,速速同你问上一问。”

    柳松烟将两臂往后脑勺一抵,轻声笑道:“大事?有何大事?”

    布留云结眉定睛,直面柳松烟,笑颜一收,冷声询道:“那日,你予我的第十式心法,怎得同今日我自小伍那处所探,不甚相同?”

    柳松烟目睑一紧,面上仍作云淡风轻,摇眉一笑,方道:“噢?何处不同?”

    布留云也不言语,逃目四顾,正见内室一侧墙上,柳松烟那一对子钩悬于其上。

    “师兄,难不成,师父他老人家,有一真一假两套口诀?”

    柳松烟也不应答,只定定瞧着布留云,见其起身,于房内绕了两圈,后则自往墙边,探手便取了那双子钩,抚摩不住,面上满是艳羡。

    “师弟此言,为兄倒是想不通透。照你所说,我同小伍所得心法,孰为真,孰为假?不然,师弟便将小伍所言同为兄说个明白,为兄也好评鉴评鉴,看看真伪。”

    布留云一边细瞧掌内子钩,一边踱步回了桌边,探手一提,方查那壶内空空,半滴茶水也没有。

    “师兄,我这脑子,可是万万比不得你。唯记得当时于密室,我可是取了师兄予我的手书心法,一行一字同小伍所言逐个比对。其中确有不同,然差在哪字哪句,我可就记不仔细了。”

    布留云探舌稍濡口唇,吐纳两回,同柳松烟对视一刻,后则轻笑,返身再往墙边,背对柳松烟,两手急动,迅指功夫,一对双钩重又悬回壁上。

    “师兄,许是小伍记性不好,再不就是我耳力不佳,隔着房门,听得不甚清楚。如此,有些个毫厘之差,倒也不无可能。”未待柳松烟有应,布留云反是自行找个台阶,含糊支吾,后则拱了拱手,连连施揖,“师兄,我这性子,也是直来直去,有甚说甚。若有轻慢,你可莫往心里去。”

    柳松烟轻哼一声,抱拳相应,失笑道:“二师弟的脾气,我岂会不知?为兄怎能怪了你去?只不过,此一时,还是莫要四下走动方好。”

    “一时情急,师兄勿怪!”布留云稍一沉吟,不住请罪。

    柳松烟抬掌止了布留云说话,眉尾一飞,低声再道:“与其心忧那第十式,倒不若同师父计较计较第十一式。若再舌燥,也不必再往我房内寻些个补给。”

    布留云一听,连连称是,目珠一转,扭头便去。

    柳松烟待见房门紧掩,这方啐口唾沫,低声骂道:“凭你,也想诈我?”话音方落,细瞧那桌上茶壶,得意神色,藏也藏不住。

    另一头,布留云暗将那父钩同子钩调换,心下窃喜,大步流星自柳松烟卧房回返密室。待至,更觉难耐口渴,又自范一点腕脉饮了十几口热血,直将范一点折磨得面若死灰,身颤齿寒。

    候了不足一炷香功夫,布留云便感昏沉,奄奄思睡。引身振臂,连打两个呵欠,这便往门边隅角一坐,欲要合衣假寐。恰在此时,其听得密室房门缓开;目睑一线间,隐约瞧见一影,抱臂踱步,徐徐近前。

    “二师弟,可感困倦乏力,急欲入睡?”

    布留云虽瞧不清来人,然耳郭一抖,两掌将蜷难蜷,心下惊怖,已知自己千防万防,却还是着了柳松烟的道儿。

    “柳……”

    “师弟,方才还是兄友弟恭,怎得此时便改了如此嘴脸,指名道姓起来?”柳松烟又再近前,于身后抽出一柄长剑,剑身轻摇,缓声调笑。

    “你……你果是下了……药……”

    柳松烟啧啧两回,摇眉叹道:“师弟,就算你令小伍换了新的餐食,也难有脱。你真当我还欲等个十天半月,候着你慢慢将那心法问出?”

    “可悲,可叹!”柳松烟长剑一挺,不见犹疑,利刃穿胸,却不见布留云挣扎半分。

    “我本无意心法,之前所言,不过托辞,借故寻你前来,为着的,便是此刻。你布留云之于我,怕也只有一条贱命尚堪一用。”柳松烟冷哼一声,反手将长剑拔出,后则将其上鲜血往布留云身上一揩,欣然再道:“师弟,怕是你还不知,范一点此回闭关,皆因大欢喜宫重现江湖,一夜倾了乱云,眨眉亡了鱼龙。”

    布留云目睑沉重,实难开目,舌僵口钝,欲言难言;伤口虽痛,却仍是止不住阵阵倦意。耳内一热,再闻柳松烟说话,已是嗡嗡有如细蝇。

    “异教穷凶,逆徒怙恶,两相勾结,害我恩师。”柳松烟指腹一压眼眶,竟不自觉落下两滴清泪,其稍一见怔,膺内火起,摇眉怒道:“过往这十日,我早早安排,使银子买得一奴;雕青其面,以乱视听。待我稍后割了范一点脑袋,包裹妥当,便抛往山下。那奴儿依我之言,现下早于东面候着。”

    “喔,对了,想来师弟仍在思量,好不容易今夜放胆一通吃喝,怎就终是中了毒去?”柳松烟面颊微侧,倾身向前,低低叹道:“前几日,你若吃喝如常,反倒无事;偏巧今夜,我早于水饭内皆下了迷药。斟酌药量,掐算时辰,想来此时钦山上下,怕也只有我一人尚还清醒。”

    布留云目睑难开,沉沉入梦。悲的是,此一回,其已长眠,再难转醒。

    柳松烟鼻息渐重,呆立半刻,这方转头踱步,近了范一点。唇角虽抬,却感眼底烫热,且笑且泣,一面强掩自己口鼻,一面止不住仆地抽咽,抢呼欲绝。

    又待一炷香功夫,柳松烟这方起身,定睛细瞧范一点,悲声苦道:“师父……松烟可是钦山首徒,可是您的大弟子!怎得…怎得您非要……逼我……”

    ……

    一个时辰后,柳松烟将范一点腔内马蛭籍盐遁化,后则轻叹口气,再将掌上首级前后摆荡两回。面上五情不见,木着一张脸,实难分辨心头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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