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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左掌右掌,哪个先擦?得暇篦头,额顶耳后,哪个先栉?”
楚锦被五鹿浑问得一怔,眨眉两回,撇嘴嗤道:“这等琐事,老子哪里记得仔细!”
五鹿浑唇角一抬,侧目同堂内余人换个眼风,两臂负后,轻声缓道:“常言有道,积习难易。譬若在下,咀嚼惯用左,篦头先篦后。此类习惯,你我身上各处瞧得见的筋肉、瞧不见的脏腑,皆无例外。”五鹿浑顿了一顿,先觑了觑楚锦面上情状,后则抬掌,两指一左一右,稍一使力,便将唇角朝上一拱,莫名塑个笑面。
听得此处,楚锦方才忆起昨日八音山脚会面时,五鹿浑前后异常行止。不过抹眼功夫,楚锦已是悠悠将两掌一对,了然朗笑,“难怪……难怪……老子还说昨个儿八音山脚,你这龟儿子怎得总将手掌立于目前,比划不休……”
闻人战同古芊芊闻声,俱是好奇心起,候了片刻,仍不见五鹿浑将此哑谜说破,这便齐齐娇嗔,令之将话言明。
五鹿浑见状,唇角一抬,眉头一挑,悠悠叹道:“楚兄虽将自己易容成个烂疮青蟹脸、独眼络腮须的丑陋汉子,然则,其那笑容,仍依旧贯。唇弯笑纹,高低大小,于在下瞧来,无一不是莫名熟悉的紧。”
古芊芊闻声,尤是见怔,似不确信,暗戳戳自顾自扮个笑面,后则两手齐抬、十指皆动,将自己口唇四匝寸寸抚摩个遍。
“便是说,我每回笑容,皆是一模一式?”
五鹿浑冲古芊芊徐徐颔首,边笑边道:“大同而小异。郡主将之视为个人习惯也好,筋肉记性也罢,总之每回笑时,唇角行到某处,便会自觉停下。浅笑大笑,露齿抿唇,人人各有其习。”此言方落,五鹿浑纳口长气,摇眉自道:“此一事,乃在下多载前自一行脚医人处听闻。本作笑谈,倒也未曾入得心去。只不过,此一回,在下前脚相识楚一笑,后脚遭逢八大王,隔日不长,自然难忘。怪只怪楚兄于宝继庵上一着之错,这方予了我等可用之机。”
此言一出,古芊芊倒是解意,思及八音山上所受委屈,不由得眉头稍蹙,银牙暗咬,面上已见不豫之色。
朱唇翕张,詈词便到。
“杀千刀的贼头子,放着好端端的将门之后、锦绣豪侠不作,非得行些个硬夺强取的绝户事,非得当他个遭瘟的、狗入的丧了天良的山大王!”
话音方落,古芊芊哼笑两回,先冲身前几人摆了摆手,后则两手叉腰,娇声自道:“你等也莫摆出一副两幅诧异模样。老子究竟善不善讲些个污言秽语,你等还能不知?暂且省了那些个恪恭言辞,也免得老子一股劲儿地装腔作势!你等掂掇过老子虚实,便也值得老子推心置腹!”言罢,古芊芊两腮微鼓,唇角下耷,由个千娇百媚的金枝玉叶陡然变作个动辄出粗的无赖泼皮。这般急变,直教五鹿老容欢二人暗暗叹惋,由衷可惜了这九极卓异的好颜色。
一旁楚锦闻声,心下尤是雀跃,对掌轻拍个几回,悠悠叹道:“瞧瞧眼目前这母太岁撒泼胡缠的刁蛮样子,你等若说老子掳其上山乃是错招,老子倒也反驳不得。”
一言方落,古芊芊竟是自话中咂摸出几分宠惯意味,欣欣然眉头一低,颊上一红,偷眼再往楚锦处暗瞄。
楚锦眉尾一飞,自然早查,单指往右眼下那红痣上点了两回,冲古芊芊粗声大气嚣嚷道:“昧心的索命鬼,殃人的俏冤家,你且说说,究竟如何识破了老子真身?”
古芊芊为楚锦陡地一喝,肩头不由晃了两晃,心神甫定,反是跳脚上前,胸脯上下一弹,抬声嗤道:“老子冰雪聪明,自是不同于堂内一个两个大惊小怪的脱皮儿裹剂!早于八音山寨内,老子便摸得了些许关窍。那日你方掳我上山……”一言未尽,古芊芊颊上已然羞得烫红,眉头一拧,目珠一转,支支吾吾掩口接道:“八大王作恶多端,生得个独眼癞脸,所谓因果报应,原不稀奇。可那一日……老子于那般近处瞧你,只见得疮疽发溃、烂肉焦枯,鼻内一不得脓头恶臭,二无有草药淡香……”
古芊芊顿了一顿,心下虽仍对八大王怀恨,然则一对上楚锦那张秀美容颜,满腔怨怼却似冰销雪化,霎时全没了踪迹。
“烂疮若斯,却不闻肉臭;受害若斯,却不思医治。”胥留留将两臂于膺前一抱,濡濡口唇,自顾自轻声言道,“郡主,你这鼻识,委实令人称奇。”
古芊芊唇角一抬,摆手疾道:“这算得了甚。那肉臭刺鼻,药香爽心,本就不难分辨;你等切莫不信,千花万卉,只要于鼻下走上一遭,老子便可凭其芳而知其异!”
此言方落,堂内五鹿兄弟同闻人战俱是一怔。三人神思一飞,不由得忆起薄山乱云阁上跅弛不羁、五感超常的二位前辈。转念思及鱼龙惨死情状,三人怨望弥深。破异教、除奸恶之念,虺虺然宛若震雷,于几人头壳内轰鸣不止。
古芊芊不觉有异,摇眉晃脑,好不得意,“昨日山庄堂上,老子初见楚一笑。近身行礼之时,不过迅指功夫,老子便自其身上嗅出了些微十花香发油的味道……”古芊芊探掌一抚云鬓,咬唇浅笑,“老子惯用的头油,却在初次谋面的人身上嗅到,这般事体,怎不怪异?”
五鹿老听得此言,冷不防一缩鼻翼,纳口深气,候得半刻,摇眉叹道:“现下三国姑娘小姐,哪个不使香泽濡发,哪个不用兰膏增辉?单凭味道,何足为证?”
容欢闻声,亦是轻声附和,“莫说姑娘小姐,连我祖母,亦是日日涂抹茉莉头油。”
古芊芊见状,倒也不急,单指将肩头散发绕个两绕,腰肢一摆,娇声笑道:“老子所用十花香发油,内有木樨、素馨、水仙、蕙兰、杜若、鼠姑、新夷、菡萏、合欢、清客,共十色花草。诸花生发节气不同,存活地域各异,采集收用,本就不易,贫家小户,哪里消耗得起?再者说,那十种香花,气味不同,头油方子,更是秘制;配比差之毫厘,香气失之千里。以老子能耐,怎能不查?”
古芊芊攮了攮鼻子,又再探手往鼻尖磨蹭两回,顿了片刻,脆声接道:“素未蒙面的楚公子身上,沾了老子独一号儿的十花香发油,气味虽淡,然则个中花草配比,却是恰到好处颇为精准。你等且来说说,天下再大,如何生得出这般奇巧?老子心下见疑,再将楚一笑同八大王身形面目稍加对照,不消细思,亦能查知暗里端的。”
容欢闻得古芊芊之言,抬掌缓缓抹了抹嘴,目珠一转,蓦地往楚锦身侧一靠,鼻尖一抖,上上下下将楚锦好一通闻嗅。
“我说楚兄……于那八音山上,你可是对郡主有过逾矩之行?怎得她那头油,沾得你遍身都是?”
一言方落,楚锦同古芊芊俱是一愣,二脸齐红,六魂皆出。
“老子……老子可是规矩人!也罢也罢,横竖你等也不采信。”楚锦咂摸咂摸口唇,面上又是一阵燥热,头颈一低,支吾再道:“那日宝继庵上,老子挟其上山,稍施蛮力,想是于那时不仔细沾了身上。”一言初落,楚锦径自摇眉,轰隆隆又是好一通咳。
古芊芊这一头,不怒反笑。偷眼再将楚锦觑了一觑,脑内暗将那日八音山寨内二人独处前后仔仔细细捋了百遍,只将那令人嫌恶的八大王偷换作玉树临风的楚一笑。一通思忖下来,那日强横言行,反倒成了一双男女调心绰趣的手段、骂俏打情的因头。而此一时,于古芊芊心上,少主山匪,终是合二而一;方雅粗鄙,至此交融无隙。
楚锦凤眼一挑,正将古芊芊娇羞情态纳入目帘,然则其并不知古芊芊那百转柔肠,自然也解不了怀春少女心下且酸且甜、半酥半软的难言滋味。
“祝兄凭态,郡主循味;倒不知胥小姐又是因何瞧出了个中端绪?”
胥留留听得此言,应声一笑,直冲楚锦,落落近前,目不转睛,缓声应道:“在下既无祝大哥之才,亦差小郡主之能。论及个中情由,全不过依着昨日堂上诸位一番唇枪舌剑,步步推敲所得。加之楚公子早先言辞,偶见自相矛盾之处,稍加思忖,自然分晓。”
“胥小姐何以谦恭若斯?”楚锦闻听,朗笑连连,候得半刻,方再接道:“通达事理,果有决断。女子之缜密,男儿之坚毅,胥小姐兼而有之,这般高才,实该令须眉汗颜才是。”
此言方落,楚锦凝神定睛,直勾勾瞧着自始至终一声不响的闻人战。后则慢吞吞弯跧着身子,蹲坐台边,指尖一起一落,隔空在闻人战额顶点了一点,后则不管不顾努了努唇,啾的一声,开颜笑道:“八大王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儿,你可是昨日于山脚便查知了老子身份?”
闻人战应声一怔,身子暗暗朝后一仰,吞唾低声,支支吾吾唤道:“楚…楚大哥……”边道,边往五鹿老身前挪了两步,眨眉两回,逃目再道:“我…我并非姓战……”
一言未尽,闻人战单手一提,迅指之间,已将五鹿老所戴假面皮摘下。
倏瞬之间,楚锦同古芊芊俱是结舌钝口,四颗点漆之珠齐刷刷粘在五鹿老面上,一眨不眨,失神呆看。只见得眼前人:明眸皓齿、龙神凤姿;肌如玉琢还输腻,色似花妖更让妍;于男则胜潘宋之容,于女则羞赵杨之貌。
堂内余下几人虽早识五鹿老真容,然则此一时,却也禁不住结眉贪看。
不消片刻,堂内六人无一不悦,俱是生出莺飞草长、四海春风之感。
“有趣儿!有趣儿的紧!舒坦!舒坦的很!”
不知隔了多久,楚锦终是回过神来,两臂高抬,徐徐伸个懒腰,后则抹了抹唇,沉声笑道:“不曾想,你这般岁数,竟是易容行当的老手坚膊!”
闻人战颊上一红,低眉怯道:“楚大哥……在下本姓闻人……单名一个“战”字……”
“巨盗之女,雅盗之徒!”楚锦凤目一扬,缓声自道:“想来这易容之术,闻人姑娘当是师承鸡鸣岛主才是!”
楚锦脖颈一软,倏的一声自香台跳将下来,两臂一抱,幽幽再道:“妙,委实大妙!此一地,本有延久王府小郡主、三经宗门大弟子、咸朋山庄小姐、钜燕宋楼长孙,现又添上个闻人不止独女,个顶个的有些个掀天揭地手段。真真是意外之喜,求之不得!”楚锦口内啧啧不住,顿了片刻,挑眉将堂内诸人扫了个遍,后则半抬唇角,冷不丁疾声喝道:“如此,老子便同你等作个买卖!”
“楚兄也算识得时务,”容欢腕子一颤,折扇又开,冷眼一递,缓声调笑,“你也莫要忌惮我等身份。只要楚兄将宣家兄弟下落如实托出,我等自然……”
楚锦轻哼一声,凤眼朝天,“你等,便助我将八音山实情宣扬出去,必得令家喻户晓、世人皆知才好!”
堂内余人闻声,直感容欢前言好似三春之雨,楚锦后辞不啻六月之霜。诸人接连吞唾不迭,面面相觑,难明就里。